與來時一樣共乘一匹馬,她被他擁在身前,雖然知道後邊還有事情要做,但是卻依舊被他又香又暖的身體誘得昏昏欲睡,沒辦法,昨晚苦思如何對付他,今天又跑了一天,她真的好累啊。
「想睡了嗎?天氣太冷,會傷風的。」感覺到她打起盹,他輕輕笑了笑,伸手搖醒她,天色漸晚,如果真的睡覺的話肯定會著涼的。
「嗯……我沒有睡。」悶悶地回著話,她動了動身子。
「忍一忍,快到了。」擁緊她的身子,他冷眸微抬,看著夜色下遠遠的一片廢墟,又確認了一後的人確實沒錯,動了動腿,馬兒立刻飛奔起來。
靶覺到他突然加速,她睜開半閉著的眼楮,她的目力不及他,但是依舊可以看出面前的地方。
今晚月色昏暗,卻依稀可以看出面前的廢墟。
這里,正是福地村。
大水過後,完全消失了的福地村。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爛的氣味,到處殘破,雖然看不清,但卻格外淒涼,胡涂忍不住將頭埋入嚴謹的懷里,深吸了一口他身上清新的氣味。
盡避知道,但真正看到時,依舊感到格外悲傷,連她這個局外人都感到如此難過,不難想象村民們看到曾經心愛的家園成了這個樣子,會是如何的悲痛,也完全可以理解他們想要報仇的心情。
但是,他們畢竟只是平民百姓。
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雪白的馬兒在夜色中格外顯眼,雖然載了兩個成人,但依舊腳步輕快地奔入廢墟中。
「大人,他們果然藏在這里啊。」隱在夜色中,師爺看著不遠處的白色影子,低低地道。
「還敢說,你這個廢物,上次明明過來找過,居然什麼都沒有發現。」瞪了一眼身邊的師爺,縣太爺生氣地低喝著,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笨蛋,就不會有今天的事情了,不光銀礦沒了,還要勞動他親自前來解決。
累死了,真是要命哦,為了隱藏行跡,他們沒敢騎馬,一路從城里走到這個小破地方,累死他了。
「是……」被瞪得一哆嗦,師爺有些委屈地小聲應著。他也不想啊,而且他當時真的從頭翻到尾,根本沒有找到一個可以藏一百多口人的地方嘛。而且要不是你起了貪心,又怎麼會惹下這個禍根,而且,一百多口人命呢,他上次來這里時,簡直怕得要死了。
空氣中傳來越來越濃的腐爛氣味,抬起頭,師爺看著不遠處的黑影,腦中不由回想起上次白天來時看到的悲涼情景,寂靜無聲,死氣沉沉,如入鬼域,白天來時已經讓人心頭忍不住發麻了,現在看來,更覺恐怖。
眼前快速晃過一道白影,如同一道閃電穿過,師爺瞪大眼楮,突然感覺全身如墜冰窖,不遠處的黑影似乎越來越大,仿佛就要將他吞沒。
翌日大清早,城里異常熱鬧,擠滿了人潮。
楚嵐軒拿著一早被塞到門邊的紙條看了一眼,滿臉無奈地嘆了口氣,認命地朝著某個攤位走過去。
這個任性的人啊,非要他今天一早就要立刻來給他買東西,真是夠嗆,不過,他雖然無奈,但是卻不得不听,畢竟沒有人可以抵抗得了胡先生的命令啊,真希望有人可以管管他,不過,他真懷疑這樣一個人,得什麼樣的人才可以管得了他。
「听說啊,他是被福地村的怨魂給害死的啊……」低頭選著東西的手突然一頓,楚嵐軒全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地豎起耳朵。
「噓……小聲點,你想找死嗎?」
「沒事吧,反正縣太爺已經死掉啦。」
「也是,這就叫惡有惡報吧,誰讓他沒事跑到那個死村去啊,听說洪水過後,那里被沖了個干干淨淨,一村的人都消失了,簡直像是鬧鬼一樣。」說起來真是嚇死人啊,哎呀,寒毛都豎起來了。
「是啊,誰知道他被什麼鬼給迷了心竅啊?不過確實,他之前可真是辦了不少壞事兒,听說是被毒蛇給咬死的,沒準真的是報應哦。」
死了?他死了嗎?
楚嵐軒下意識地握住手中的東西,甚至連手被劃破了也不知道。
他真的死了嗎?那個害死他的爹爹,毀了他的家園,讓他恨之入骨的人,真的死了嗎?
「小扮兒?小扮兒?你怎麼啦?」攤子的老板看到面前的少年半天動也不動,有些好奇地叫了兩聲。
「啊……你的手怎麼流血了?哎呀,我的東西……」本想走出來想要叫醒這位站著發呆的小扮兒,卻居然看到他的手不知為何用力地握著他的貨物,緊到手都被扎破了也沒感覺一樣。老板有些驚慌地叫了幾聲,卻不曾想他居然發瘋一樣跑了起來,他的貨物……還好是個便宜的小物件,算了,就送給他吧。
難得躲過七兒的盯人,胡涂偷偷走到梅林,看著已經有些凋謝的白梅,心中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只想嘆氣。
是啊,她現在只想嘆氣啊。
雖然她之前叫雲清會來,就是想讓他們解決這里的事兒,但是,她居然沒想到嚴謹居然干得這麼漂亮。
漂亮得讓她有些不適應,完全不適合他那樣的人。
那樣一個正直認真的男人,居然會那樣圓滑地與官糾纏,活像個大奸商,讓她好不適應啊。
「找到了,你又跑來這里來睡覺,七兒姑娘看到又要罵人了。」無聲無息地身邊就多了一個人,胡涂雖然沒有尖叫,卻還是險些被嚇到了樹下,幸好被早有準備的青年輕輕松松地抱到了懷中。
有些無奈地看著笑得有些得意又愉快的俊美青年,胡涂心中一沉,又想要嘆氣了。
這個人,完全地變了。
這兩天,她看到了他圓滑地與官府周旋,看到了他冷酷地引了縣官赴死,看他放棄正經的形象,對著她耍無賴。
讓她無法招架,感覺有些喜,又有些憂。
「看到我的另一面,你是不是覺得很不理解?」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嚴謹突然輕輕一笑,手似舊無賴地纏在她的腰上。
「是啊,你……」有些懊惱他圈在腰上的手臂,但是卻不知如何拒絕。
這個人自從變了模樣,逗他也不生氣了,激他也不上當了,讓她實在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的嚴謹。
「我啊,雖然一直認真又死板,但是,卻並不那麼執著于表面,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似乎在思考著怎麼說,他下意識地動著手指,但是卻忘了今天手指頭下並不是習慣的桌子。
「不知道。」被他有節奏的手指敲得有些癢,她不自在地動了動,看向他的臉,卻見他似乎真的只是無意識的動作,唇微動了動,實在不知如何開口,不由感到有些喪氣。
「少年時候的我總的說起來,就是正經,正經得不能再正經了,大哥總是說我是一本會走動的規矩手冊,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規矩得很。不過,身處江湖,這樣的人不光無法生存,而且很討人厭。」
听到他帶著笑音的話,她忍不住開始想象少年時候的嚴謹,想到一個俊美的少年成天板著臉,唇邊也忍不住貝起一絲笑容。
「大哥拿我沒辦法,那時我也並不去幫會中的事務,因為覺得江湖人太不成體統了,這里也不好,那里也不好,只要看不過眼,必然會被我引經據點地教訓一番,搞得所有人都躲著我,我也每天關在屋子里面看書,一點也不想去接觸外面的人。大哥那時很忙,有一天,他強拉我去玩,我們在茶館里面听了一段書。」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懷念地一笑,低下頭,笑看著她好奇的眼神。
「什麼書?」到底是什麼偉大的人物居然能改變這個人從小到大的觀念啊?她太好奇了。
「仁義胡先生,兵不血刃降路霸。」笑看著她听到自己的話,突然呆了一下,眼楮越睜越大,他開心地笑了起來。
「……我?」
「是啊,那是我第一次對江湖產生興趣,第一次知道,江湖上還有你這樣的人。說書人說,胡先生有言,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只要是好事,用什麼方法又如何?只要不害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又如何?」那句話對少年的他如雷轟頂,他從小守著規矩,凡事依禮,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做什麼,自己又為別人做過什麼。他的父母早亡,大哥忙著會中的事務,卻還要費心照顧他。
「那時起,我開始想,我到底在堅持什麼?先人的話,說得再對,那也是先人。大哥在外的事務,我曾經有听說過,江湖上,總有些亂七八糟,一直我都是十分不屑一顧,但是,听著說書人的話,我開始想,我到底在做什麼?」他開始跟著大哥,看著大哥,看著會中的兄弟,漸漸地,雖然還是有些放不開,但是卻開始不再執著,不再堅持,自己喜歡規矩,但並不一定要別人遵守,自己討厭血腥,但並不能無視江湖的法則。
「我學習著做好自己,學習著不那麼死板,學習著圓滑的手段,雖然多半並不需要我去親自前去解決,也真的很少像這次一樣去與他們糾纏,但是,我早就已經不是那個死板正經的少年了,我守著自己的認真自律,但是,開始漸漸不再堅持,開始漸漸與嘗試外界融合。不是妥協,而是學會變通。
「胡先生在我心里,應當是個有大智慧的賢人,我本想此次前來,會交到一個好朋友,便是沒想到居然見到的人是你。雖然一開始並不能接受你是個女人,也無法接受你的行事態度,但是,漸漸地,我發現,我喜歡上了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他滿眼真誠地看著她的眼楮,再次表白。
「我……不會愛人。」無法控制心中的震驚,她轉過頭,不敢讓他看到她的表情。听了他這番話,讓她比之前听到他表白時更加震動。
「為什麼?」他不能接受,明明她看起來並不討厭他,為什麼她就是不能接受他?忍不住捧住她的臉,他望入她的眼中,被她眼中的痛苦神色嚇了一跳,她到底出過什麼事?她的眼神為什麼這麼痛苦?
「為什麼?是啊……為什麼啊……」她不知道自己的眼中到底是什麼樣的神色,只知道他的表情變得好震驚。忍不住有些想笑,然後便真的笑了出來。
她啊,到底為了什麼啊……
版訴他吧,告訴了他,那麼,事情便可以解決了吧?
藿香芳香化濁,開胃止嘔,發表解暑……連翹主治熱病初起,咽喉腫痛……還有……黃芩主攻清熱燥濕,瀉火解毒,甘草補脾益氣,清熱解毒,祛痰止咳……
努力告訴自己集中精神去看手中的文件,但是鼻子卻不由自主地去分辨著空氣中的藥味。
懊惱地搖了搖頭,趕走腦中紛亂的思緒,她深吸了口氣,但卻依舊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心思飄向藥味的方向。
她如今最應該做的,是學習好手中的事務,成為獨當一面的人,減輕母親的負擔,而不是想要去幫忙煎藥服侍床前。她知道,所有人都對她寄予著希望,希望她能像母親那般,成為一個完美的當家。
但是……
「小姐……七兒回來啦,受了傷,很重很重……」書房的門被猛地撞開,小丫頭春雪滿臉驚色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什麼?在哪?快帶我去。」胡蝶兒聞言大驚,連忙跳起來,拉著小丫頭跑了起來。
「已經送回房間了……夏櫻去……去叫醫者,我來通知小姐。」春雪邊跑邊喘著氣,斷斷續續地回著話。
「我先走了。」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胡蝶兒放開已經跑得腿軟的春雪,拎起裙擺兒,再顧不得上位者應有的儀態,徑自跑了起來。
七兒從小陪她長大,跟她一起學習,如同她的手足,一年前,七兒學有所成,被母親派出去歷練,短短一年便名聲大震,被江湖人稱天醫七姑娘。
前段時間得到七兒的消息時,她還十分羨慕,因為她的責任,她不能與門中的人們一樣隨意外出,長到這麼大,也只能在城中偶爾閑逛一下。這才幾個月的工夫,怎麼就受了重傷呢?
胡思亂想中,她已經沖到了七兒的門前,敏感地嗅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她臉色微變,腳下沒有停頓,一路沖了進去。
「醫者,七兒怎麼樣了?」一路不停地跑到床前,胡蝶兒扶著床,微微喘著氣,目光定定地望著床上臉色蒼白的七兒。
「很重,不過算不上太致命,但是……」醫者已經處理完七兒的傷正在收拾手中的工具,听到問話,冷聲回道。
「怎麼了?」听出醫者話中的不對勁,胡蝶兒轉過頭,看著醫者一貫的冷臉中居然帶有薄怒?!醫者一向冷臉,七兒是她的親徒,若是她露出擔憂也算正常,但是怒?
「好與不好,要看她自己。」醫者看了一眼床上昏厥中依舊不安皺眉的七兒,心中惱怒。她是她教出來的,所以更能輕易看出,她的心思,身為一個醫者,即使受了重傷,也不應該會是這般狼狽的模樣,或者說,正是身為醫者,才更應處理得更好,但是,她的身上,沒有半分自救過的應急措施,依她的傷情,也不可能重到無暇自救,除非……她是無心自救。
「什麼意思?」要看自己?這是什麼意思?
「醫者只能治身,但是,自古身心難分,若是她不想好,再好的藥也無用。」目光復雜地看了一眼有些忡愣的胡蝶兒,醫者拎起藥箱轉身離開。
胡蝶兒呆呆地看著醫者冷怒離去的身影,心下有些模糊的思緒隱隱翻騰,但卻一時尋不到準確的方向,無法分辨,唯一確定的就是,醫者的話,讓她的心中無法控制地飄過一股惡寒。
兩人情同手足,這次七兒受傷,讓胡蝶兒非常擔心,不用處理公務的時間,全部陪在七兒身邊。
但是,醫者口中這原本並不致命的傷,卻一直反復無常,七兒時而清醒,時而迷亂,幾度病情莫名地突然危急,幾度瀕死,幸得醫者醫術高強才能救回。
七兒從來不會與她有秘密,在七兒偶爾清醒時,胡蝶兒得知,七兒在外結識了一個男人,兩人相愛至深,但卻因為男人的身世,兩人被人追殺,男人為了保護七兒被殺,七兒也在重傷後跌落河中,費盡周折才回到了家。
胡蝶兒看著七兒述說時的目光,心中充滿恐懼。
她看到了那個目光,那個與母親不經意露出來的目光十分相似的目光。
她從小便喜歡在後方注視著她美麗的母親。
母親是個堅強美麗的人,永遠姿態端莊威嚴,總是堅強地屹立在前方。
母親的目光總是堅定又自信,筆直注視著前方,雖然偶爾不經意間會有些難懂,卻是母親卻她一直所向往的。
她一直一直,認真地以母親為驕傲,為目標。
所以,她一直想要做一個母親那樣的女人。
她追在母親身後,一步步地長大,一步步地接近,她長得越來越高,與母親長得越來越像,所有人都說,她肯定可以同母親一樣,成為一個好當家。
她很高興,以為事情將會這樣順利地發展下去,所有人也都以為會這樣地發展下去的時候,母親開始生病了。
母親很少生病,至少在她小的時候,幾乎都沒有看到過母親生病。
女乃娘告訴她,因為母親太累,太忙了,所以沒有時間生病。
但是,在離繼承無名胡府的日子越來越近時,母親開始生病,只是小小的傷風,但是卻經常生病。
她以為是因為母親太累了,所以更加努力學習,想要早日繼承母親的責任,讓她好好休息。
母親听到她的話時,總是微微笑著,有些欣慰,有些開心。
但是,當她不注意時,就會越來越多地露出那從小讓她看不懂的眼神。
她終于知道了,那個目光,是為愛瘋狂的女人,思及所愛時所露出來的目光。
她終于明白了醫者的話是什麼意思,也明白了醫者為什麼生氣,所以感到更加恐懼。
傷,一直不好,是因為七兒並不想求生。
為愛瘋狂的七兒,想要為那個男人而死。
她想到母親近來常常流露出來的目光,心中如冰寒冷。
原來,母親並不是太累才會生病,母親同七兒一樣,沒有了求生的。
盡避,可能母親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是,因為她已經長大,即將接任門派,母親再無牽掛,生無可戀。
對于父親,她知道的不多,那個人在她記事前就已經去世了,听說當年母親傷心欲絕大病一場幾乎同去了。為了不讓母親難過,府中的人一直視此話題為禁忌,所以,對于那個名為她父的男人,她幾乎沒有任何記憶,也沒有任何人告訴過她關于他的事情,所以,她唯一知道的,就是母親很愛那個再也不會出現的人,為了不讓母親傷心,所以她不能問。
母親從來都是個認真負責的人,所以,漸漸長大後,她也曾經想過,母親之所以活了下來,想必就是因為責任,因為她,所以母親才留了下來吧?
認真地愛著父親,認真地愛著她,甚至認真地愛著她的責任。
所以,母親沒有隨父親而去,選擇了留下來,選擇了為責任而活著。
她沒有經歷過生死相許的愛情,所以不知是什麼樣的力量讓她們寧願放棄生命。
但是,看著七兒與母親,她心驚膽戰,只覺得那件曾經以為無限美好的事情其實非常可怕,讓人恐懼到渾身發抖。
雖然,她們並沒有求死,但是,她們的眼中也全無生氣……
只要有那個可能性,她也不能讓其發生。
她要留下母親,留下七兒。
所以她選擇離開。
放棄了自己的責任,放棄了自己的姓名,放棄了自己一直的信念。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不能踫觸,不能說話……
雖然母親很少抱她,但是,她知道母親的懷抱是多麼溫暖,她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讓母親看到。
七兒從小陪她長大,幾乎就是她的手足,是另一個自己,因為責任而守在家中的她,正是因為七兒代她去看外面的世界,才會覺得守在這里沒有那麼痛苦。
不管她們活著有多麼的痛苦,為了一個她並不相識的死人,即使那個人是她的生身之父,即使那個人是肯為七兒舍命的摯愛之人,她也不允許他們奪走她們。
她不允許,她們去離她而去。
胡蝶兒看著七兒蒼白的睡臉,因為下了決心,原本驚懼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而堅定。
「七兒,你听得到嗎?七兒?我知道你的傷已經沒有大礙了,雖然還是很重,但是其實已經可以起床了是吧?七兒,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要走了,我要離開胡府,從此浪跡天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靠在七兒耳邊,胡蝶兒像個頑皮的孩子似的,輕輕說著自己的秘密。
「七兒啊,你還記得嗎?你出府時,我也鬧著要出去,母親笑著說,你要是敢出去,就打斷你的腿,逐出家門,永遠不許再回來。雖然那是當時的玩笑話,但是,七兒啊,如果我是真心想走,估計真的會被打斷腿,真的被逐出家門哦,七兒啊,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七兒,快醒醒吧,我先去了,你如果不想我死在大門口,就來救我好不好?」看到睡夢中的七兒痛苦地申吟了起來,胡蝶兒愉快地笑了,她知道,七兒听到了她的話,就快醒來了,她知道,她已經賭贏了一個,現在,她就要去賭另一個。
對不起,這樣逼你!
因為我不要你死,為了我的自私,我不要你死!
溫柔地輕撫了撫七兒的頭,胡蝶兒輕輕地、溫柔地笑了,緩緩站起身,月兌下喜愛的白緞羅裙,卸了心愛的蝴蝶兒花釵,換上灰衫,散下長發,帶著從來沒有過的輕松神情離開……
為了自己的私心,永遠地,離開了。
「如果我沒有發現那個秘密的話,那麼,一切都會平靜地發展下去吧?她們也許會如我想的那般死去,也可能不會。我並不能理解她們的痛苦,在我心中,她們所謂為愛瘋狂是多麼的可笑,沒了生命,一切便都消失了,雖然我從未跟人提過,但我氣極了,氣她們輕賤自己性命。」也氣她們忘記了還有她在,如果她們為愛而死,那她怎麼辦,有時,夜深人靜時,她會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她沒有發現那個秘密,那麼,她將會如眾人所願地接任無名胡府,成為下一任當家,繼續以母親為目標,努力做一個母親那樣的人。
但是,她發現了那個眼神的秘密,那個讓她恐懼的秘密。
她想,也許她天生不會愛人,她無法如同母親與七兒那般,與人生死相許,為愛瘋狂。
「所以,我並不需要愛情,也不想要愛情。」她害怕那樣的情感,她膽小又自私,為保自己不傷心,寧願勉強她們為她的任性而活著痛苦。
她想,她並不適合與人相愛。
「相愛,本就是一件極困難的事情,你愛我,我愛他,他卻愛著她,這世上,能有多少人能真正得償所願?而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難道還有什麼比這更要的事情嗎?」他听完她的話,略一沉吟,突然開口。
被他的話說得一愣,她抬起頭,看著他清澈的眼楮,一時語塞。
「二公子,我可以坦言告訴你,見過我娘與七兒的事,我害怕那種炙熱瘋狂的感情。人生在世,即使愛得再深,沒有了生命,什麼也不用多說,所以,我其實很向往平淡如水的感情,最好相敬如賓,不要生死相許,不要刻骨銘心,淡淡的一輩子就很好。」見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放棄,她暗暗吸了口氣,突然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
「如果你一定要愛我,能不能只要淺淺地愛一點就好?即使我死了也不要為我傷心殉情?」
她說得如同戲言,想要說服他放棄,但是嚴謹心中一沉,看著她眼中難掩的恐懼,突然明白了她為何總是這般閑散地得過且過。
她被嚇到了,真的被嚇到了。
因為愛得太深,太猛,所以會為愛瘋狂。
她口中向往淡淡的感情,但是其實正因為愛得太深,所以才會感到害怕。
「你最愛自己,那又如何,我喜歡之人,是你便足夠了。如果沒有遇到你,我可能會娶一個普通的溫柔女子,然後相敬如賓地過一輩子,現在幸運地遇到你。雖然喜歡你,我也並不需要你愛我超愛你自己,我喜歡你的隨性灑月兌,自由自在,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事情,並不需要你為我改變自己。我想,我是一個足夠理智的男人,如果我的伴侶並非尋常呆在家中相夫教子就滿足的女子,我想,我會要她與我攜手前行,有獨立的思想,甚至可以與我相互扶持。我並不想要一個愛我超過自己生命的女子,只把愛我當作生命中唯一可做的事,這樣的女子,我並不想要,從來也不想要,更不會要你去做。」嚴謹伸手捧著她的臉,心中悶悶地疼著。
她自己並不知道,她的眼中有多麼恐懼,他想,她並非不會愛人,並不是無法愛人,只是,被嚇到了。她一直在逼自己,不要去愛,不要去在意,一切如果不執著,那麼,便不會那麼心痛。
這樣一個堅強又柔軟的女子,讓他怎能不愛她啊。
「喜愛你,無論是自私也好,淺情也罷。只要你肯愛我就好,我發誓,我不會為你去死。」她只是被嚇到了,她那樣愛她們,所以無法忍受。他緊緊盯著她的眼楮,堅定地說。
了解了她的心魔,他不想再逼她,只要她肯承認愛他,她口中說什麼又有什麼重要,反正自從認識了她,她便一直口是心非,明明很痛卻說不痛,明明在意卻說無關,那麼,她說對他淺情,他也可以理解為,其實她已經愛他很深了吧。
「即使我只能淺淺地愛你一輩子?」她無奈地閉上眼楮,害怕透露自己眼中無法控制的驚動。這個人,這個人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無賴?她不信會有人不希望濃濃真心的愛戀,尤其是他這樣認真的人,她的話幾乎可謂是輕浮戲言,他怎麼可以接受?原本只是想要打擊他,但他這樣說,讓她心疼,又心動。
「是,只要淺淺地愛,情淺緣深,我們淺淺地愛上整整一輩子,吾願足矣。」他抵著她的額頭,輕輕擁她入懷,嘆息道。
淚水終于被他溫柔的言語激出,她緊緊閉著眼楮,用力點了點頭,撲入他的懷中,緊緊地抱著他,全身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這個男人,為她做到這個分上,讓她怎麼舍得再拒絕下去?一輩子,她的母親和七兒都沒有得到的奢求,他許諾給她。
如是他們一生不說生死相許,如果他們一生不說……
如果她只淺淺地愛他一點,也許他們就不會被上天嫉妒,平平淡淡地相守一輩子了吧?
上天啊!我不敢奢求……
我們淺淺地愛,只淺淺地愛一點點……
是否,讓他們相守一生?
緊緊擁著她柔軟的身子,他一直懸著的心終于漸漸放下,更因為她難得軟弱的模樣化成水,充滿疼惜的情緒。
他低下頭,尋到她因為淚水而微有些苦澀的唇,放肆地、狠狠地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