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生回來啦,哎呀,看這身上髒的,您又跑到樹上睡覺去了,是不是?都和您說過多少次了,在樹上睡覺會著涼的。」坐在太陽下補衣的大娘看到胡涂走過來,滿臉笑容地打著招呼著,不過,在看到沾在胡涂身上的殘梅與泥水印後,大娘驚叫一聲,不由眼楮一瞪,叨嘮了起來。這麼大個人了,怎麼就跟個孩子似的呢?大正月里的,怎麼能在屋外頭睡覺?真是讓人擔心,這個人怎麼無論怎麼說都不听喲?而且這麼尊貴的人哦,怎麼跟個野孩子似的,偏愛到樹上睡覺去?
「王大娘,在下穿得可厚實啦,不怕冷的,而且咱們老兒峰的梅花清香誘人,讓在下實在心癢難奈,身不由己啊。」胡涂聞言非但不覺得冒犯,反而語帶輕笑有些神往,像個盡興去玩耍後回家的頑童,被罵也止不住開心的笑容,乖乖站在原地,由著王大娘邊叨嘮邊拿著帕子幫她拂去身上的浮土殘雪。
「這倒是,咱活這麼大歲數,可真沒見過先生這麼怕冷的人呢,我家小孫兒都沒您穿得多。不過,大正月的正冷著,你就是穿著棉被子,那也不能在外面睡啊,先生身子何等的嬌貴,外一染了風寒,那如何事好。」王大娘打量著穿得像個球的胡涂,雖是穿了這麼多層,人卻依舊這般單薄瘦小,實在讓人心疼,而且這不算光榮的事被人拿來說,當事人不光不覺得不好意思,反而露出得意的笑容,實是讓人忍不住起急,想要好好數落數落他,王大娘心中雖然被他的模樣逗得失笑,但依舊努力板起臉,力圖嚴肅地教訓道。
「好,好,在下受教了,多謝大娘關心,在下還有事兒,先走了。」胡涂雖然被當成個孩子般教訓,卻一點兒也不見惱,一臉服帖溫順地笑著連連點頭,安撫似的拍了拍王大娘,扶她坐回去後,方才領著嚴謹主僕繼續朝前走。
「二公子,這就是我們的駐地了,不過這里目前就只有幾間臨時的應急房舍,二公子與童兒小扮恐怕要先委屈一下,暫時和在下擠一擠了。」獨自走在前頭,胡涂伸手指著面前的幾間簡陋的房舍,一邊走一邊介紹著情況。
「和你?」一直一言不發陰沉著臉跟在後邊的嚴謹听到她的話,終于有了反應,瞪著她溫和的笑臉,嚴謹緊緊皺起眉,和她一起?她有沒有搞錯?他們可是男人,怎麼能與她同住一間?
「是啊,二公子。」听到嚴謹語氣冰冷的疑問,胡涂似乎完全無所覺轉回身,微笑看著身後臭著臉的俊俏男子點了點頭。
「不行。」俊俏的眉緊緊皺著,對于她隨和的笑容起了幾分反感,男女共處一室,這成何體統。
「二公子,咱們村里房舍有限,現在到處都已經住滿了,實在沒有別的辦法,目前只能請二公子委屈一下,暫時與在下擠一擠了。」听到嚴謹毫不猶豫的拒絕,胡涂似是有些苦惱地笑了笑,看著嚴謹原本陰沉的臉在听到她的話後變得更黑,唇邊雖依舊溫和地笑著,心中卻著實有些不解,他為什麼這麼大反應?
災後撤入山里時,正值年根兒,天寒地凍,不宜大興土木,若是各家分別建房耗時費力,當時的情形下,最快安置下村中的上百口人才是上策。所以便先建了幾間大屋分做男舍女舍,里面全部做成大通鋪,拆分了家庭,以男女分配房間,每間大屋都住了好幾十口,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房間可供選擇。
這駐地一片空曠,什麼情況可謂一目了然。
幸好當時村民執意為她單建了一間小舍居住,她可是看在他是嚴二公子的分上才分了一半給他。別人想來住,她還不肯呢!
頗感有趣地看著他陰沉的臉色,胡涂實在搞不清他在氣什麼?
看著俊俏的臉上陰雲密布,她的唇角忍不住微微翹起,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雖然不知他為什麼不爽,但模樣倒是讓人看了覺得挺開心就是了。
記得嚴爺說他的弟弟可是一個嚴肅又認真的男人來著,可是現在的模樣在她看來,反倒像是個正在生氣的乖孩子,明明在生氣,卻又忍耐著不要亂發脾氣,唇微微抿著,一臉我很嚴肅,要公事公辦的表情,實在有趣得很。
或者,因為嚴爺護短?不想說自家人的壞話,其實嚴二公子只是個不懂事兒的嬌貴公子?
應該不會吧?她記得雲清會的嚴二公子可是江湖上青年一輩中有名的俊才,听說二公子長得俊俏,又有能力,有身份,難得還沒有青年人的驕氣,不少有閨女的江湖門派可都把他當作良婿首選呢。
「不行。」銳利的黑眸升起幾分火氣,他眯起冷眸,瞪著面前滿臉曖昧笑容的女人,听她那語氣簡直像是在哄一個無理取鬧的孩童,難道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不同意嗎?
她到底有沒有腦子?知不知道廉恥?她可是個女人!就算這里的情況再惡劣,又怎麼能讓男人住到她的房里去?
「唉,二公子,咱們這里實在是沒有多余的房子啊……」看著他開始冒出火光的眼眸,胡涂停住口,輕輕笑嘆,雖然不知他為何堅決不同意與自己同住,不過卻不再堅持去說服他,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再說吧,如果他真的不想和她一起住,那只能請他去住男舍的大通鋪了。
童兒牽著馬兒跟在後邊,吃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他家公子可是很少生氣的,而且也從來不是一個挑剔的人,平日行走江湖,莫要說與人同住,就是破廟都是常常住的,怎麼會如此堅決地反對呢?
難道?難道是他家公子也是因為討厭這個胡先生?所以才不願意與他同住?
看著前邊又瘦又小又黑的人,童兒頗受打擊地掩住臉,實在不願多看一眼。
是啊,連他都覺得看著這個模樣的「胡先生」想要昏倒,更不用說一直期待著的公子了。
這個人,簡直把他心中那一代奇人的偉大形象完全粉碎,讓他好生的失望。
他心目中的胡先生啊,就算長得不像他家公子那般高大英俊,最起碼也應該是氣質出塵吧,反觀這個胡先生,又矮又小,一臉的寒酸,沒有氣質不說,還一點威嚴都沒有,看他剛剛被一個尋常老婦給數落了一頓,不光不以為恥,還嬉皮笑臉地點頭哈腰,哪有一點讓人覺得值得尊敬的地方?
這樣一個不起眼兒,甚至有些猥瑣無賴的男子,怎麼會是武林中人人景仰的胡先生呢?
雖然是大爺叫他們來的,但是難保不會中間出錯吧,沒準兒他真的是個假的吧?
一定……大約……也許就是這樣吧?公子也一定是這麼想的吧?所以才會不想和他住在一起。
童兒不太自信地自我安慰著,雖然明知道大爺出錯的幾率微乎其微,但實在難以接受自己心目中的「大賢人」居然是這個德性。
「胡先生,您回來了。」正在劈柴的壯漢看到胡涂走過來,揚起笑臉打招呼。
「是啊,李二哥,今天的柴已經劈了這麼多了?不要太辛苦啊,你這麼能干,我怕你會把林子里的柴都劈完啊。」胡涂拍了拍他的結實的肩,擠了擠眼楮哈哈大笑道。
「哪有什麼辛苦,應該的啦,多存一些比較好。」壯漢聞言,揚起一臉憨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
「胡先生好!」一群嬉鬧追打著的少年看到胡涂,齊齊停下腳步,慢慢地走到跟前,恭敬地施禮問候。
「在讀書?很好,看來大家都很乖,好兒男就該是文武雙全,這麼努力,小扮兒們不愧是咱們村的未來,很好,很好。」胡涂看到他們手中拿著的書本,模了模圍在身邊的少年們的頭,滿意地點頭稱贊。
「是的先生,我們一定會好好讀書。」少年們被模了頭稱贊,個個俱是一臉的開心,大聲地回應。
目送少年們離開,轉回身繼續慢慢地向前走,路過廚房時,里面忙碌的少女們看到胡涂的身影,開心地飛奔出來。
「胡先生,胡先生,我們做了新點心,快來嘗嘗好不好吃。」少女們拉著胡涂的衣袖笑著撒嬌道。
「好,好,多謝,姑娘們辛苦了,好吃,好吃,姑娘們果然心靈手巧,一點不比城里最好的滿香樓的糕差哦,姑娘們都是這般美麗又賢良,怪不得村里的哥兒們老是朝著廚房望呢。」被少女們晃得搖來搖去,胡涂連連笑著點頭,看著她們閃閃發光的眼楮,伸手拿起一塊嘗了嘗,夸張地咋了下舌,用力點著頭大大地稱贊了一番,逗得少女們笑得花枝亂顫。
好個輕浮女子……
一直站在後邊看著胡涂一路與村民們寒暄,嚴謹心中滿是焦躁反感。
這個女人就是那個名震天下,號稱與善于民、行蹤神秘灑月兌、氣質動人非凡的賢人胡先生?
煩躁地轉過頭,嚴謹將目光移開,不想再去看那個人讓人厭煩的輕佻笑容。
帶著輕微厭惡的冷然目光無意識地四下游移,觸目所及之處,只有一片新開墾的空曠土地,除了幾幢簡陋的大屋,說是一片虛無貧瘠也不為過。
不知她又說了什麼,少女們清脆開懷的笑聲驀然變得更加響亮,原本心神漫無目的游移的嚴謹突然心中不由一震,冷然的眼中閃過幾分精光。
猛然轉過頭,重新打量後方剛剛讓他無限反感的和樂景象,心中漸漸生出一種奇怪卻近乎肯定的感覺。
來此之前,他原本以為,會看一片廢墟下愁雲慘淡的災民。
但是,如今,他看到的所有災民,全都在笑?
是的,他們全都在笑,而且笑得很自然,很開心。
近乎肯定的念頭浮現在腦中,而且越來越強烈……
簡陋的環境,艱苦的生活,卻有著開心的笑臉……
是因為有她在嗎?
所以,他們才會在大災後依舊可以安心地笑出來?
看著她笑著,挨個兒模著少女們的頭,油腔滑調的稱贊,逗得少女們又歡快地笑了起來,他原本滿是反感的心漸漸浮起幾分異動。
難道,她的舉止無狀、語氣輕浮的模樣,其實是為了安慰已經身心俱疲的災民?和他們親近?
看著面前笑得有些夸張輕浮,油嘴滑舌,不時搞怪的女子,嚴謹心中第一次產生想要了解的想法。
她這個樣子,到底是天性輕浮,還是有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