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介紹個人給你們,你們只許看,不許挑三揀四!」
在把言榛帶去見父母之前,他這麼對家人宣布。
雖然平時與家里的長輩是貓和老鼠的關系,但當他用這種強硬的語氣說話時,就連父親也不會逆他的意。這就是當老ど的好處,可以盡情任性。
「哦,你終于等不住啦。」大哥一副知道他說的是誰的樣子。
案親從晚報上方投來狐疑的眼神,卻沒有說什麼。
只有母親的反應最大︰「誰呀?你說的是誰呀?」
「親愛的阿娘,到時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程拓不介意吊她的胃口。
母親從他這里挖不到答案,不死心地轉攻向大哥,「老大,快告訴我這小兔崽子在玩什麼花樣?」
兄弟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了十秒鐘。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蟲。」
哼哼,算大哥識相。
年初五那天,說了要去接她一起去他父母家,言榛卻說不用,那地方她認得。
提前半小時從住處回到老宅子,家里人都在,雖然都裝作各忙各的事情,可空氣中就是飄著「等待」的味道。在接下來的二十分鐘里,母親起碼問了不下十次︰「你說的那人怎麼還沒來?」
程拓每次都答以︰「媽,約好的時間還沒到呢。」而當約好的時間真的要到,言榛的電話還卻還沒來時,連他也開始犯嘀咕了,莫不是臨陣畏逃了吧?
早知道該堅持押著她來的。
怕母親又來嗦,他找了個借口出門,打算在外頭等人,卻在大門口的門衛處看到了她的身影。
「搞什麼,都到了怎麼不進去?」他上前抓住她的手,「不會門衛不讓進吧?」
言榛回過頭來,「不是,只是想站一會而已,這里沒有什麼變化呢。」
「能有什麼變化?」他隨口道,「你有認識的人以前住在這里?」說得她好像來過似的。
她又露出那種偶爾會浮現的笑容。每當這時,程拓總會有被算計的感覺。
不,說算計並不恰當,確切點應該是「事情似乎與自己有關可卻被蒙在鼓里」這種感覺。
他抱怨︰「為什麼我老覺得你話中有話?」
「沒有,只是想到了一些讓人懷念的事情。」
「以後有的是機會讓你來這里懷念。」程拓半開玩笑地說,拉著她的手往里頭走。
她今天沒有特地打扮,仍是一貫素淡不起眼的裝束。老實說,自己很喜歡她這一點。
只是在進家門前他卻先停住了,不確定地看著言榛,「緊張嗎?」想起這女人偶爾也會露怯。
「還好。」
……即使是緊張得要死她也只會對他說「還好」。
事情是由自己提議又擅自決定的,然而在臨陣之前開始猶豫不決的竟然也是他。
程拓不確定地望著她,而她則是回以不明所然、單純信任的目光。
「該死……」他突然低咒一聲,將言榛拉到旁邊的門廊下,在廊柱上坐下抬頭望著站著自己面前的她,手上仍執著對方的手不放,「我的眼力變差了。」
「唔?」
「以前我好歹能看出你到底緊不緊張,可是現在……」老實說他還真不知道,只是覺得她的手很冰。然而這樣剛飄過雪的天氣,手冷也不足為奇吧?
他輕輕摩挲她安靜地任自己握著的雙手,「即使從表面看不出來異狀,我也會忍不住想你是不是在掩飾,其實很不願意卻不說出來?」總是記起柳師姐說的話——言榛的性子絕對與他吵不起來。
一方強勢一方被動的結果,總是被動的人永遠遷就另一個人。
他不喜歡這樣。
越想越惱,越想越覺得言榛是在遷就自己,程拓霍地起身,「算了!說來說去都是我在擅自決定,你要真不願意咱們今天用不著見他們。」
「嗯?」言榛錯愕,「可是你已經同家人說了……」
「不管他們,」他悶悶道,「你的心情比較重要。」氣自己現在才發現這一點。
「等等,」她忙拉住他,臉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沒說我不願意呀。」
他一頓,回頭,「真不勉強?」
「嗯……說一點都不緊張是騙人的,可是……」她又習慣性地模著發梢,「像我之前說的,所有你做的這些表示,都會讓我很高興。」
「……」不知為何,雖然對方說得很含糊,程拓卻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結束兩人磨蹭局面的是門上的一聲響,母親拎著垃圾袋子走出來,見到他們一臉夸張的驚訝表情,「哎,怎麼站在這里說話呢?小心著涼了,進來進來!」
「……」
在言榛微笑著與母親打招呼並遞上帶來的禮物,而自家阿娘連聲說「哎呀這怎麼好意思」時,程拓只是斜眼旁觀。然後在進屋時附在阿娘耳邊︰「媽,你就裝吧。」哼,他家的垃圾什麼時候由她丟過了?
母親眼角一陣抽搐。
「我爸,我媽,你也認識我大哥,還有這位是未來的大嫂。」非常輕忽地將家人打發了,然後把言榛推到身前,「這就是我同你們說過的言榛。」一邊說一邊以警告的眼神掃視一圈。
先前對此事最平淡的父親是最先做出反應的人,他放下報紙,「原來你說的就是言醫生,怎麼不早說?」
「院長。」言榛淺笑。
「你父親身體還好吧,我記得他也要到了退休年紀?」
「托福,他精神和院長一樣好,恐怕再過幾年都舍不得休息呢。」
平時老板著臉的父親竟然呵呵地笑。
程拓覺得自己先前就像個傻瓜,真是白擔心了。
大哥走過來,與他交換兄弟間的密語。
「突然把嫂子叫過來沒關系吧?替我謝謝她。」因為怕言榛成為眾矢之的,之前讓大哥把他的女朋友也拉了過來。
「沒事,她還夸你難得體貼會為女朋友著想呢。還有,媽本來想打電話叫姨婆她們過來的,被我攔住了。」
「謝了。」干得好,大哥!
「客氣,只要記得我和你未來嫂子那份雙倍紅包就行了。」
「……」你也太不客氣了吧啊喂!
一頓晚飯就在這樣其樂融融又各懷鬼胎(?)的氣氛下進行,其間母親見言榛偶爾輕咳,關心地說︰「這種天氣要注意身體呀,我家阿拓這陣子也有些感冒。」
然後他看見一直應付得很好的言榛今晚首次臉紅了。
他知道彼此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我是被傳染的!真的好想這麼說。
可是女朋友第一次來家里,做男朋友的要有點良心,不能太落井下石。
于是程拓低下頭扒飯。
晚飯後,雖然母親一再挽留,他還是堅決地把言榛拉走了。外面不知何時又飄起細雪,柔柔的甚是撩人,兩人牽著手慢慢走著,都是不說話卻軟綿綿的心境。
然後他問︰「哪,你什麼時候把我介紹給你家人?」
「啊?」
「啊什麼?你以為我為什麼會這麼急著讓你見家長?」他哼一聲。見不見他家人倒是無所謂,他的目的是早點讓她父母知道自己的存在。
「好呀,你想見的話我找個時間同他們說一聲。」
「快點吧,好讓他們早點放心讓你搬到我那呀。」
「你還想著這件事呀。」她笑。
那當然。
忽又想起一件事,「你爸到底是誰呀,好像和我爸很熟的樣子?」
「嗯?你不知道嗎?」他的父親與兩人高中時的校長是好朋友,而她的父親職位剛好在這位校長之下。
程拓突地停下腳步。
「這麼說……」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段劣跡斑斑大小校規違犯無數的中學年代。
涔涔冷汗從他額上滴下。
「你真要見他嗎?」
「見!」他豁出去了,哪怕對方是中學時抓過自己無數次的教導主任!
這一天結束之前,言榛也問了他一個問題︰「程醫生,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你會突然提出與我交往?」
「不是突然,是終于。」他輕輕敲了下她的額頭,「如果硬要有原因的話……你知道我那天從山坡上滾下來時想的是什麼嗎?」
「什麼?」
「那一瞬間我想到的只是——‘怎麼辦,我還欠那女人一頓飯呢’。」
有時候下關系終生的決定,就是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