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倒吊在樹上的青年,似乎一點痛苦也沒有,這是因為即使滅,靈魂卻還會永遠存在。暗示著就算遇到再糟糕的狀況,只要我們耐心等待,厄運終會過去。
晴空妖嬈,艷麗得仿若無名指下懸垂的紅色鑽石。
血!
一滴、兩滴……
汩汩竄涌,順著女子縴細的玉指緩緩淌下。
血……
靜靜的,卻又仿佛叫囂一般……掩去鑽石剔透之光華。
而鑽石,卻更加妖艷奪人……
痛哭……
咆哮……
歇斯底里……
沒有誰能夠阻止,世界一片血蠱之紅。
……
破碎——
眼前時空陡轉。一切仿佛又春意盎然。
草地上,他拾起一串藍色水晶,細撫珠面上的藤形紋路,心底,竟浮起一片暖意。
……
藍少揚警覺,驚醒。
有多久沒做夢了?尤其是這個夢,相同,竟也有所不同……
黑色錦緞,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觸感同樣沁涼。
又是一個無法入睡的夜晚。
他點亮床頭燈,自枕頭底下模出藍晶手串——
隱隱的龍形紋路,火燒一般的殘紅,在他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漸漸溫熱起來。
臉上的線條在黑暗中柔軟下來,他放任自己的心,因眷戀而燃燒。
他在猶豫,卻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他可以繼續毀掉她的計劃,但這些天,他卻一再遲疑。
從小到大,爺爺一直都說南宮家的女人有多麼多麼擅長耍手段,他也見識到了——一邊買凶傷他,一邊又派一個小女孩來救他。
多麼明顯的圖謀,為何他的心卻還是舉棋不定?
他閉上眼,腦中竟盡是與她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還有在他懷中顫抖的畫面……而他的心正在隱隱地抽痛。
煩躁地披上睡袍,藍少揚準備到樓下轉轉,讓自己冷靜一下。經過書房時,發現里面正亮著一盞小燈,爺爺一個人在沙發上靜靜地坐著。
「少揚嗎?」
「嗯。爺爺,還沒睡啊。」
藍少揚走進書房,在藍金圖對面坐了下來,藍金圖沒有說話,只是再度合眼閉目養神。
「那件事辦得怎麼樣了?」
「爺爺指的是……」
「有沒有給那小丫頭一點教訓?」藍金圖睜開精明的老眼。
「還在進行中。」
藍金圖「嗯」了一聲,拖長的尾音更像是在嘆氣,「我早就說過要交給別人去做,你硬要自己接下來,怎麼?心軟了?」
「沒有,」藍少揚矢口否認,「我只是在等待時機。」
「記得不要拖太久,還有很多正事等著你做。」
「是的,爺爺。」藍少揚頷首,不敢看老頭的眼楮,怕他看到自己內心的掙扎。爺爺那麼恨「南宮」二字,這件事,似乎早已沒有回旋的余地。
南宮越……
他應該那麼做嗎?
藍金圖又一次出聲,緩緩地開口︰「少揚,南宮家向來子多女少,所以個個被寵得驕縱蠻橫,你爸媽就是被那個南宮朗月設計害死的,如果不是念在南宮老頭的舊情,我不可能那麼輕易就放過她!可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咽不下這口氣!現在,既然他們又把歪腦筋動到你頭上來,就不能怪咱們了,這一次,咱們新仇舊賬一起算。我就不相信,動用‘業盟’在商界的勢力,整不垮他一個南宮家……」
「爺爺……」
藍少揚看著已經陷入仇恨無法自拔的藍金圖,不知該如何勸解。從小到大,爺爺一提起「南宮」二字,總是咬牙切齒,恨不能一把火燒了南宮家的老宅。什麼冷靜,事理,全部拋在一邊。
而現在,終于有了這樣一個機會,爺爺幾乎已經瘋狂,一心只想報仇解恨……
「少揚!」
嗯?
「記得,不要讓我失望!」
「是……」
學長一定對她很失望吧?
如果沒有那天晚上的事,他們至少還能一直相安無事下去。周末兩天,他們未曾聯系。她以為新的一周,一切還會一如往常,只是……
竟一直不見學長的影子。
幾天後,「學生會長楊洛楠未假曠課」的消息開始在學校里飛傳,各種各樣的猜測漫天席卷——而且,因為楊洛楠的缺席,學校錯過了難得的Z大保送名額。
她成為被詢問的主要對象,甚至蘇曼也主動找上她——顯然她也無計可施,才會向她最痛恨的情敵詢問學長的行蹤。
和他分手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她只和蘇曼說了這句話。不難看出蘇曼的詫異,或者驚喜。當然,蘇曼也沒笨到認為自己是她與學長分手的原因。指著她的鼻子、發泄一通之後,拂袖而去。
蘇曼驕傲依然,並不掩藏一分喜色。
她會照顧好學長的。是吧?
南宮越微弱地嘆息。
為什麼她對學長並無男女之情,卻失落得如深淵萬丈一般?
她不知道。
走廊盡頭,蘇曼離去後,南宮越依舊靜默。上課的鐘聲都沒听到。樓下,學校後庭,小樹林、忘憂潭、假山流瀑,一片凝綠,恍惚如山間畫作。
這個夏天,一如眼前景致,絢麗卻又極不真實。
玉菲姐姐的遺物。
她的醫學書籍。
她久未動用的藥箱。
瞬間仇恨滿腔的藍少揚。
還有她的初吻……那超越她底線的,又毫無柔情可言的記憶。
件件舊物,翻出兒時的她,她再也無法冷靜。仿佛當年那個跋扈又沖動的小女孩再度躥回她的體內,繼續那幼稚、不成熟的生活。
六年,她用六年時間精心搭建的堅實堡壘,竟也如此不堪一擊嗎?
「同學,有人讓我拿這個給你!」
一個男生氣喘吁吁地遞上一個白色信封。
「哦,謝謝。」
沒有地址,沒有署名,她疑惑地抽出里面一張小紙,只見上面寫著——
越,我想見你,放學之後到樽璃港的小碼頭來好嗎?我等你。
——楊。
「樽璃港」三個字讓南宮越不由自主地哆嗦。
樽璃港……
和風麗日,竟讓她的心里陣陣寒意襲來。可是……下星期就是大學聯考,如果學長無法正常參加考試,她不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思前想後,整整一個下午,南宮越還是覺得非去不可。
那個太陽西落便沒有陽光的陰暗碼頭,沒有在她的記憶里留下任何美好的東西。當黑暗與恐懼再度將她吞噬,她的心仿佛緊縮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天色漸暗,海鳥都飛去歇息。
南宮越扶著臨海的欄桿,凝視遠方,視線卻沒有焦點。她早已經忘記自己來這里的目的,只是一味地站著,望著。
夢境與現實交錯,她疲憊地俯,暈船一般。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呼喊著它們有多麼的不舒服。
她漸漸滑下,卻被一個溫暖的擁抱支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