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正好,雪後初晴的天空看來總是格外高遠。
閑閑看完幾個輕癥病人,趁還沒有新的病人送入,急診室的電話也暫時處于休息的空當,桑琪跑到外面來透口氣,站在急診樓大門口的花壇旁,心情很好地曬曬太陽。
有幾個路過的病人看到她都不免微笑著招了下手,桑琪笑著點下頭算做回應。
120尖銳刺耳的鈴聲乍然響起。
當初也不知是哪位先知,非常神準地在一批剛剛采買回來的電話中隨手一拿,便挑中了這台鈴聲異常高亢的電話,以至于每當急診室的鈴聲一響,二十米外急診室的同事都會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去接電話。
同時還伴著一陣習慣性的心悸,是說當初挑話機的同事一定沒有想到這種鈴聲听久了會讓同僚提早患上心悸癥,十分不利于心髒健康。
避不住自己的腳,听到鈴聲桑琪撫著心口快步走回急診室,看到值班的護士妹妹正拿筆在記錄。
驀然電話中傳來一個不高不低、異常清晰且冷寂的男聲︰「送我去醫院。」
咦?
桑琪蹭在護士妹妹身邊,听到彼端的話,和護士妹妹對看了一眼。
現在是什麼情況?桑琪以眼神詢問護士妹妹。
護士妹妹筆點在本子上,聳了下肩,依然用親切溫和的聲音對彼端說︰「救護車幾分鐘後到,我再確認一下地址……」
「送我去醫院。」方才的聲音再度傳來。
打急診電話的年輕男子愣了幾秒後,支吾幾聲,隨後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不用了,我們可以自行過去。」
「好的。」護士妹妹利落地掛斷電話。
桑琪笑眯眯地雙手插在口袋里,靠在辦公桌沿處,以手臂踫了踫值班護士,「不用去了?」
「不用,人家要自己過來。」
「內科?外科?」桑琪笑問。
「外科。」護士妹妹很負責地告訴她答案。
「啊,我再去曬會太陽。」桑琪裝作什麼都沒听到地再度走出急診辦公室,心中感嘆了句社會不安定啊!
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神說︰要愛世人。
醫學院教授的第一堂課,告訴他們的第一句話就是,醫者仁心,人命最大。
但是當桑琪在心中將什麼醫德守則通篇背了一遍,仍無法擺平心中的氣憤的時候,懸在她頭上的仍是一個字「忍」,誰讓她是救死扶傷的醫生來著。
話說她剛要去外面再曬會太陽,還沒走出急診辦公室的門,那台令人心悸的話機便再度響起。
一個女人服藥後出現抽搐現象,丈夫心急如焚地打來120,叫救護車。
桑琪靠在一邊看著護士妹妹做記錄,等護士妹妹放下電話,抬頭瞪著眼看她,看得桑琪背脊一涼。
「所有內科的醫生都出急診了,外科的其他人也在忙,現在最閑的就是你。」護士妹妹露出一口白牙,甜甜地對她一笑道。
「然後?」桑琪頭上浮起卡通人物會有的兩條黑線。
「收拾東西,出診。」護士妹妹臉色乍然一變,低喝出聲,桑琪便躥起收拾工具出診去了。
邊向外走,邊在心中悲嘆,為啥其他科的護士妹妹都很溫柔善良,表里如一,而他們急診科的護士妹妹卻個個翻臉比翻書快,凶狠非常。
心中仍忍不住要碎碎念一句,她是外科啊!
救護車趕到,人仍在暈迷,抽搐。
上車,回醫院。
車上詢問病人的丈夫,病人是服了什麼藥?以前有沒有出現過類似現象?有無過敏史?
可是病人的丈夫支吾了半天,沉默了三分鐘,最後涎著臉干笑兩聲,回道︰「我們吵了兩句,她心情不好,然後把家里的兩盒阿普唑侖都吃了……」
「啪」一聲響,桑琪听到自己神經線崩斷的聲音。
沖進搶救室,心電監護,插胃管,洗胃。
等桑琪將人救醒,已經忙得一頭大汗,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過……能不能不要在搶救室上演夜晚八點檔的狗血劇情啊?桑琪無語問天,邊月兌下無菌手套,邊想堵住耳朵,不要听那位剛被救醒的女病人呼天搶地,尋死覓活的悲嚎。
雖說急診室是個什麼事都會發生的地方,但……桑琪仍止不住一陣陣頭疼,內科本就不是她的事,她已經累得半死,能不能不要再摧殘她的耳朵了啊!
「師兄,交給你了。」丟下手套,桑琪向進來的內科師兄說了句,便閃出搶救室。
誰想腳還沒站穩,便被一位護士妹妹抓住,桑琪認出這是個剛到急診科實習不久的護士小妹,只見她兩眼放光,興奮異常,只差手舞足蹈地指著候診區,「有病人。」
「急診?」桑琪問,坐在那邊多半是看門診多一些吧!
「嗯嗯。」年輕的護士小妹死抓住桑琪的衣袖,狂點了兩下頭,不等桑琪再回話,便硬拉著她往那邊走去。
護理站內站著好幾個年輕護士,路過候診區的年輕女孩也都停步向坐在候診區內的一名全身上下都寫著冷峻的男子瞄上幾眼,眼中是藏不住的愛慕。
護士小妹像只停不下嘴的小鳥般,勤勞地在桑琪身邊報上病人的姓名,性別,年齡,目測三圍……
桑琪額角三條黑線,嘴角抽搐了下,壓住胸前那口要沖出的氣問︰「病情呢?」說了半天,除了姓名外她沒有听到一句有用的話。
護士小妹不及回答,兩人已經來到候診區,桑琪放眼看去,能讓全體護士大發花痴的應該就是三步開外那位男士不錯了。
黑色的大衣,領口處露出金色絲巾的邊角,優雅地坐在候診區,眼中有著不耐,但不管他身上透著怎樣的氣息,都不妨礙他人欣賞他那張俊朗英挺的面容。
被護士小妹拉到那位先生面前,桑琪由上自下看著這位衣著考究,行為舉止卻透著霸道與目中無人的病人。
除了臉色有點白,她還真看不出這人哪里像是受傷的樣子?
但既然掛的是急診,那便要看,何況看這人的樣子也不像是無聊得會跑來耍醫生的人,想必有那個時間他會用來做別的事吧。
「夙沙先生是吧?請跟我來。」桑琪轉身率先向急診區走去,邊拿出口罩戴好。
無視周圍投來的眾多視線,夙沙玖蘭起身跟在桑琪身後,步履平穩地走進急診區,跟在身後的阿誠被護士攔在外面。
戴好無菌手套,「哪里有受傷嗎?」桑琪問。
解開大衣的扣子,里面淺金色的毛衫在月復部處清晰可見一片濡濕的暗色,桑琪一驚,急忙上前將毛衫卷起,直接用剪刀剪開里面的衣服,月復部的傷口便暴露在眼前。
桑琪倒吸一口涼氣!
總是笑得彎彎的眉眼緊緊皺起,將方才丟下的醫德守則再次撿起,在心中默念,她要冷靜,絕對不可能對傷得這麼重卻一臉若無其事像沒事人一樣的病人大吼出聲,那會毀了她的光輝形象的,雖然形象那種東西已經離她很遠了。
「躺下。」深吸一口氣,桑琪硬聲說。
夙沙玖蘭略皺了下眉,仍是不情願地躺下。
拿過護士小妹準備好的吸血棉,消毒水,止血劑,先擦去周圍的血跡,再處理仍在流血的傷口。
傷口不大,看得出早先已經縫合過,但傷口過深,又傷在月復部,不小心便造成了二度開裂。
「麻煩快一點,我還有事。」夙沙玖蘭驀然開口,官諾的事情雖然已經大事抵定,但仍有些後續的事需要處理,若非傷口開裂,這趟醫院他是不會來的。
「給他抽血,驗血型,準備兩袋符合血型的血漿,準備手術室,縫合工具,通知麻醉科的人過來一個。」將夙沙玖蘭的話當作耳邊風,桑琪利落地吩咐道。
護士小妹應聲點頭,快速地為夙沙玖蘭抽血,然後拿去化驗,雖然很想看帥哥,但全急診科的人都知道,當桑醫生的臉色難看時,最好不要去觸那根隱形的導火索,稍不小心就成炮灰。
被人無視的經歷不是第一次,但被一個女人無視,卻是頭一遭,夙沙玖蘭微眯起眼,注視著忙于手上工作的桑琪。
口罩之外所能看到的眉眼不算細致,此時的眼神中透著認真,隱隱有一種為醫者的嚴謹之感。
薄唇不禁揚起,勾出一個諷刺的弧度,眼中也現出不屑。
似听到那未發出的冷哼聲,桑琪略停了下,抬眼看了下夙沙玖蘭,無所謂地一笑,「我是沒有醫德的人,你現在最好收起你那不屑的表情,小心手術時我拿錯刀子。」
「你這是在威脅病人嗎?」聞言,揚眉,夙沙玖蘭唇邊的冷笑擴大。
成功止住傷口的流血,略觀察了下,原本傷口愈合得很好,只要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很快就會痊愈。
不過,瞄了眼夙沙玖蘭,這種會催促醫生動作快點,不懂珍惜自己身體的人,活該他流點血,桑琪很不爽地瞪了他一眼。
「想投訴的話,出了急診室向後走,院長室在住院樓十三層,有個很俗很大的金色牌子掛在門前,走進去,動動嘴就可以了。」拿過一塊紗布覆在傷處,等待護士小妹回來。
「與其投訴,我會選擇其他解決的方法。」語氣平靜,卻帶著常人所沒有壓迫感,讓人清楚地知道他說的話有幾成真假。
這個社會是怎樣的現實,又有著怎樣的黑暗面,夙沙玖蘭比任何人都清楚。
法律與公證,是擺在陽光下供眾人去評議的東西,而真實往往藏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斑速文明的發展,帶不去人性與黑暗,也帶不去那些無法以正常手段解決的一切事物。
拿下口罩喘口氣,桑琪方正眼看向夙沙玖蘭深沉的面容,「暴力解決不了問題,只會加重我的工作。」
嗯?!
看著面向自己的桑琪,夙沙玖蘭眼瞳細微地收縮了一下。
她,是前兩天撞到他的那個醫生。
努力回憶了一下那天在廣播中听到的名字,桑琪。
唇角浮上抹趣味的笑,夙沙玖蘭斂去面上的深沉,悠然地開口︰「你認為我的傷是怎麼裂開的?」
嗯?疑惑地對上他的眼,桑琪眨了下眼,不明白話題怎麼一下子轉到這里來了,不過既然對方會這麼問,一定不是她心中想的那個答案,那是……「什麼?」很直接地問回去,面子什麼的問題素來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結果才是重要的。
方才嚴謹略帶犀利的眼眸與神色在瞬間一掃而空,此刻桑琪眼色平靜,清楚地映出疑惑。
夙沙玖蘭一笑,這女人的反應真是直接得讓他意外。
「你撞了我。」夙沙玖蘭給她答案。
咦?咦!
桑琪眨了兩下不大的水眸,腦中回想了一下她什麼時候撞到這麼個令人難忘的人。
啊!那天在住院樓,她撞到的那個男人,當時她還以為是自己手上沾到的血跡蹭到了對方身上,沒想到竟是撞裂了對方身上的傷口。
不過……
桑琪水眸一瞪,從那天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天,這男人是不知道痛嗎?還是他的血不值錢,拖到現在才來?要是傷口感染,或是失血過多,他有幾條命也不夠用。
看著她憤怒的神情,眼中有著未說出的責問。
直接卻懂得隱忍的女人,令人欣賞。
也許他真的應該休息一下,收尾的工作已經打點得差不多,剩下的事交給下面的人去處理便可,事事要他親為,下面的人也可以回家了。
夙沙玖蘭突然哂然一笑,輕輕呼出一口氣,安分地躺在病床上,不再說話。
周圍流動著安靜的氛圍,桑琪將一旁的東西收拾了下,轉著看了夙沙玖蘭一眼。
「既然是我撞了你,作為補償,我會將你的傷口縫得漂亮一點。」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桑琪狀似很認分地道,眉眼下彎,又是一個可愛的月牙狀。
夙沙玖蘭聞言笑了一聲,用輕松卻全然沒有溫度的語調問︰「我要說句多謝嗎?」
擺擺手,桑琪指指外面,「不必,讓外面跟來的人去辦好住院手續,交清手術費就是對我最大的感謝。」
「你沒有一絲歉意嗎?」
「沒有失血過多,也沒有感染發炎,沒有出現任何可能產生危險的病發癥,你應該感謝上一個為你處理並縫合傷口的醫生。」桑琪一笑,露出白白的一排貝齒,婉轉地回答。
「我會記得向他道謝。」夙沙玖蘭誠懇地接受她的話,似笑非笑的眼定在桑琪身上。
被看的人全身一寒,桑琪皺眉,決定還是少和這個男人接觸比較好,醫生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雖然他月復部的傷口愈合得很好,但仍可以看出那是槍傷,幸運的是沒有傷到內髒。
人長得是很帥,可惜她無意惹上這種危險的男人,誰知他是什麼背景來歷,還是將她的手術刀拿穩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