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站滿了金人,每個人的手中都拿著明晃晃的兵器,那冰冷的光芒刺痛了每個人的眼楮。
兀真就在他們對面的那塊高石上,陸遠則跟在他的身後。
蘇映伶心中一沉,他們竟悄悄跟了上來?!
「兀真?」徐子皓的臉上也寫滿了震驚之色。
「哈哈哈——」高石上的兀真大笑了起來,「徐子皓啊徐子皓,我就知道,你絕不會這麼輕易就交出東西。這次還多虧了傅家少爺一路上為我們留下記號,好讓我們沿涂追蹤,否則,此刻的你早就帶著東西逃遠了吧?不顧任何人的生死!」
蘇映伶聞言驚痛萬分地看向一旁沉默的傅秋辰。
「相公?」
暗秋辰回避著她的眼神,也沒有應聲,只是揚了揚手上的布包,抬頭對兀真高喊︰「事情我已辦妥。解藥。」
「你放心,解藥我自然會給你。不過,我先要免除後患。」兀真從高石上一躍而下,一步步走向徐子皓。
「徐子皓,想不到吧?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了。」
昨夜,他已提防到徐子皓不會這樣輕易交出東西,雖然有人質在手,但徐子皓也有可能會不顧人質而去,若是徐子皓有意避開他們的耳目,再加上他對雲鎮這一帶的地型已是是熟門熟路,想要甩開他們的跟蹤,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就在一籌莫展的時候,這位傅家的大少爺竟出現了。
他只是告訴自己,徐子皓並不打算交出東西,準備犧牲所有的人。那他為了保護自己所要保護的人,自然也要做一些事。
這樣一筆交易,他當然會做。
徐子皓听完,神色很平靜,但他的目光卻是如同刀鋒一般落在兀真的身上,「兀真,我即使是要死,也會拉著你一起下地獄!」話音方落,他已欺身而上,舉掌朝兀真襲去。
「徐大哥——」
蘇映伶吃了一驚,手腕卻被一只冰冷的手牢牢地扣住。
「不要去,很危險。」
蘇映伶神色慘白地回過頭,「你早上的時候失蹤,是不是就去跟兀真告密了?」
暗秋辰低垂著頭,「是。我知道,他絕不會這麼輕易交出這東西,所以,我必須另想辦法。」
蘇映伶不敢置信地搖著頭,「你——你竟然——出賣了徐大哥——你竟然——」後面的話語已然哽咽,蘇映伶再也無法說下去,身子微微顫抖著。
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原來,她真的不了解他。
真的一點也不了解。
暗秋辰卻笑了,笑容淒惻。
「那你讓我怎麼辦?眼睜睜看著你死?眼睜睜看著傅家被滅門?眼睜睜看著雲鎮那百來條人命就這樣送命嗎?」
蘇映伶渾身一顫。
暗秋辰深深凝視著蘇映伶,「我出賣行蹤給他們,但可以得到解藥,可以解除傅家危機,甚至可以換回雲鎮那些人質,我這樣做,又有什麼錯?」
蘇映伶是第一次在傅秋辰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也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他說得並沒有錯。
無論徐大哥有怎樣的理由,這里這麼多條人命擺著,真的可以做到什麼都不顧及嗎?即便是她,也是無法就這樣放任傅家被滅門,看著雲鎮那些人就這樣被殺害。
而他做得沒有錯。他只是以他的考量在行事,但……
心中混亂不已,蘇映伶緊張地看向還跟兀真纏斗在一起的徐子皓。
他身受重傷,明顯不是兀真的對手,即使她不懂武功,也看出他已漸落下風。
「相公,那你幫幫徐大哥,只要——只要別讓兀真傷害他——即使我們真的失去了那從藏寶圖,我們還有別的辦法,對不對?我會試著說服徐大哥——」
只要人活著,就有希望,不是嗎?
暗秋辰眼中露出了極為復雜的神色。
「我不能救。」
「為什麼?」蘇映伶驚痛地回過頭。
「因為兀真必須要他死。」
蘇映伶的心髒停止跳動,半晌,她終于回過神,用力地想甩開傅秋辰的手,「放手,放手,你不救,我救——放手——」
暗秋辰伸臂,一把將她牢牢禁錮在懷里,輕合上雙目,「你根本不會武功,你去只會送死。我好不容易才拿到解藥,我不會讓你去送死。」
「放開!放開!不能就這樣讓徐大哥死!放開!」蘇映伶掙扎著,眼角已流下了淚水,難道為了他們活命,就要犧牲徐大哥的命嗎?
她做不到!
她不想任何人受傷害!
纏斗的那一邊,忽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蘇映伶僵滯地轉過頭去,看見徐子皓已狼狽地跌倒在地上,捂著胸口不住地吐血。
蘇映伶已找不回自己的聲音了,看著氣息微弱的徐子皓,她只覺得渾身都被冰冷所凝結。
只能這樣嗎?
只能這樣看著他死嗎?
所有的力氣似已失去,蘇映伶身子一軟朝地上跌坐下去,雙目空洞得可怕。
「映伶——」傅秋辰緊緊抱著她的雙肩,跟著她一起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神色哀痛。
蘇映伶忽然撐起身子,跪在了傅秋辰的面前。
「相公,我求求你——求求你去救他,好不好?我不能為了自己,而犧牲他的性命——我求求你——」
為了徐子皓,她竟向他下跪?!
眼前這個苦苦哀求,淚流滿面的脆弱女子,真的是蘇映伶嗎?
心中百味陳雜,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那一邊,忽然響起了兀真的大笑聲。
「哈哈哈——徐子皓,只要你死了,這世上就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了!」
陸遠已自剛才的巨石上爬了下來,喘著粗氣走到重傷的徐子皓面前,用力地踢了兩腳。
徐子皓悶哼了一聲,眼中露出怒意,卻已無力反抗,只能一邊低咳著,一邊怒罵︰「陸遠你這個狗官,枉你身為朝廷命官,竟然與金人勾結,禍害我們大宋——」
徐子皓話音未落,就又引來一陣猛踢。徐子皓傷上加傷,再也忍不住,又噴出了一口鯨血。
「徐大哥——」
原本跪在地上的蘇映伶見此情景瘋了一般就想沖過去,卻又被傅秋辰一把拉住。
「放開!我要去救他!放開!」
見蘇映伶死命地掙扎著,傅秋辰眼中掠過一絲沉痛。
既然已經無法回頭了,那麼,就別讓她看到後面那殘忍的一幕吧?
指間微一凝力,想點上蘇映伶的穴道讓她昏睡,驀地,一陣尖銳的疼痛涌上了心口,真力頓時全失,他只能用最後的力氣緊緊抱住蘇映伶。
「映伶,別去——」
「不、不要——放開——放開——」
陸遠瞪了蘇映伶一眼,「傅少夫人,就憑你一個弱女子,能做什麼?」
蘇映伶的心完全陷入了黑暗。
是啊,她什麼都做不了!
除了成為別人的負累,她什麼都做不了!
掙扎停止了,蘇映伶神色蒼白地無力癱坐在地上。
「映伶——」傅秋辰的臉色比她還要慘白上三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抱住她,也許,這是他最後一次抱她了。
「將軍,看來他已經離死不遠了。其實,上次他中了將軍的‘噬骨’之後,就已經注定了死亡的命運——」陸遠的注意力又回到徐子皓身上。
兀真冷哼了一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只要我沒親眼看到他在我面前死去,我都不信。」
「是啊,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兀真,我告訴你,我大宋子民便是百足之蟲——」徐子皓一邊喘息著,一邊掙扎著站起。
兀真的眼中露出了猙獰的神色,「好一個徐子皓,那我倒要看看,今天你如何死而不僵——」
「砰」的一聲,兀真一掌就擊向了徐子皓胸口。
徐子皓踉蹌後退的同時,忽然唇角極輕地一揚,一把拉住了身邊的陸遠。
那一掌掌風狠利,兩道拉扯的身影一直踉蹌後退著。
「啊——將軍——救命——」陸遠嚇得臉色發白,他沒想到重傷垂危的徐子皓竟還有力氣強拉住他。
已退到了崖邊。
兀真眉峰一蹙,想救人已是不及。
徐子皓腳下一個踏空,在驚恐的陸遠耳邊低笑了一句︰「拉著你這個狗官當墊背,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炳哈哈——」
「啊!不要!」
豪邁的笑聲和那殺豬般的嚎叫聲在空中交織回蕩,兩道身影如同風一般朝深不可測的懸崖墜落,便再無聲息……
蘇映伶已是完全發不出聲了,她果然只能看著,只能看著徐大哥死。
看了一眼面目死灰的蘇映伶,傅秋辰慢慢放開了手,慢慢地站了起來。
兀真冷哼了一聲︰「東西給我。」
「還有雲鎮那些人。」傅秋辰淡淡地道。
兀真手一揮,一隊金兵已押著雲鎮的人質出現。
「盟主——」
早就將剛才所有的一切看在眼里,一些人已悲痛欲絕地對著懸崖下跪,淚流滿面。
「放他們走。」傅秋辰抓緊了手中的布包。
兀真深深看了傅秋辰一眼,然後手一揮,讓士兵解開了那些鎮民身上的繩索。
「我要殺了這些金人為盟主報仇!」
一些血氣方剛的青年,作勢就要沖出去,卻被一名老者攔住。
「回去!我們都回去!」
那老者正是那日給蘇映伶指路的老人家。
「權叔!」青年不解,眼中燃滿了怒火,「難道我們就這樣看著盟主死去,不為他報仇嗎?」
「你們現在這樣做,只會白白送死!一點意義都沒有。你們忘記盟主平常是怎樣教導你們的嗎?」權叔目光犀利地看著那些鎮民。如今朝廷腐敗無能,他們這些人都是徐子皓聚集起來的,為了保護大宋子民而生存。此時此刻,他們若執意為徐子皓報仇,只是將好不容易救回的性命,再白白送回去而已。
他們的生命,應該付出在更有意義的地方。
一些人聞言垂下了頭,雙拳卻是握得死緊。
「走!這個仇,我們會記下的!」權叔領著那些鎮民離開了斷嶼山,臨走之前,他深深看了傅秋辰一眼,然後輕嘆了口氣。
暗秋辰一直目送著鎮民安全離去,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如何?現在可以把東西交給我了吧?」兀真冷聲道。
「解藥。」傅秋辰伸手。
兀真哼了一聲,換出一個瓷瓶拋給傅秋辰。
暗秋辰伸手接住,倒出藥丸,塞入了蘇映伶的嘴里。
看著蘇映伶神色麻木地呆坐在那里,他淒惻一笑。
已經無法回頭了,不是嗎?
伸手輕扣了扣心口,又不著痕跡地放開,他微喘了口氣,轉過身,將手中的布包拋向了兀真。
兀真連忙伸手接住,展開布包一看,臉上也閃過了喜色。
收起布包里的東西,他抬頭看了眼傅秋辰,目光中漸漸露出了一抹陰狠,然而,還未開口,卻听傅秋辰淡淡地道︰「看看你的雙手。」
「什麼意思?」兀真一怔,攤開手掌一看,卻見掌心一片烏青,臉色頓變,「你在那布包上下了毒?好一個陰險的漢人。」
暗秋辰笑了,「我只是想全身而退而已。」抬頭環視了眼還包圍在四周的金兵,「你帶這麼多人來,難道不是想東西得到手後,殺人滅口嗎?」
兀真冷冷一笑,「傅秋辰,我果然小看了你。」
「我下的毒其實很好解。只要在一個對時內,趕到斷嶼山二十里外的活靈泉浸泡一個時辰,就可以解。但若是在限時內趕不到,就算世上的任何靈藥都無法救你。三個時辰內,你必會七竅流血而亡!」
「就這麼簡單?」
暗秋辰依舊一臉微笑,「你若不信,可以殺了我。」
「你——」兀真惱恨地握住了雙拳,現在又怎能殺他?若是解法為真,那還好,若是解不了這毒,他殺了傅秋辰,不是讓自己白白跟著陪葬嗎?
現在,也只能信他一回了!
「走。」舉手一揮,他匆匆帶著那些金兵退離了斷嶼山。
直到兀真和那些金兵消失在斷嶼山腳,傅秋辰才轉過身,看著還呆坐在地面上的蘇映伶。她的目光茫然而空洞地看著眼前那空蕩蕩的懸崖。
「娘子,我帶你回家。」
伸出手,他想扶蘇映伶起來,卻被冷漠地避了開來。
他的手就僵滯在半空中,良久良久,才慢慢地收了回來,唇角牽起了一抹落寞的輕笑,「你不跟我回去嗎?」
蘇映伶終于抬起了頭,那眸光沉靜地看不出一絲情緒,仿若死了一般。
暗秋辰只覺心口涌上一陣冰涼的寒意。
「我為什麼不跟你回去?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嗎?」蘇映伶淡淡地說著,神色平靜無波,「我答應過你,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你。而且——」微微一頓,她看向了空蕩蕩的山崖,「而且,你沒有做錯什麼。你只是為了救我、救傅家,還有雲鎮的人——若要說錯,真正錯的人是我。」
蘇映伶忽然對著他輕輕一笑,那笑容卻如同針一般直刺進他的心底。
「走吧,我們回家吧!」
輕輕地說出這句話,蘇映伶越過了他的身邊,向山下走去。
暗秋辰靜默地站在那里,看著她越漸走遠的背影,唇角揚起了一抹極苦極澀的笑容。
忽然,彎下了腰,他猛地掩住了雙唇,感覺掌心一片異樣的溫熱。他神色淡漠地輕輕地攤開了手掌,看見了滿手的鮮血。
睜開了雙眼,床邊如同往昔一般,是冰冷的。
昨夜的她,又是在書房度過的嗎?
還是,是在裝裱間里工作了一夜?
從斷嶼山回來,已有半月。雖然現在她的人還在自己的身邊,但她的心早已離得他很遠很遠,遠到他再也無法觸踫。
徐子皓的死,成為了他們之間一道永遠無法觸踫的鴻溝。
原本那一日就該結束了,如果她要離去,他會放手。卻因那一句「我們回家吧」,他竟又將她帶了回來。那時原本想著,即便只是跟她多呆幾日也足夠了,但回到家之後,他才知道,他帶著她回來,不過是再將彼此拉往地獄的深處而已……
他又何苦這樣強留著她,增加她的痛苦呢?
輕扯了扯唇角,他翻身下床,打開房門,剛好看見容江端著一盆水朝這里走來。
那日在進入雲鎮之前,他將重傷的容江托負給了附近的一家農舍,並請了大夫,才讓他撿回了一條命。
此刻,他不由慶幸,那天沒有帶著容江一起進鎮。
容江已漸漸朝他走近,卻是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顯然沒有看見他。
暗秋辰斂起眉宇間的疲態,淡笑著輕喚了一聲︰「容江。」
容江听到他的聲音,抬起了頭,眼中卻閃過了極為復雜的神色,「少爺,你醒了?」那語氣不似平常那樣熱絡,甚至顯得有些冷淡。
暗秋辰微垂眼簾,掩去了眼底的那份落寞,唇角卻依舊掛著笑。
「容江,我自己來吧!」
接過了容江手中的水盆,然後端進屋內,慢條斯理地梳洗著。
容江一直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
「容江,今天不用準備我的午膳了,我可能會遲一些回來。」
「少爺,你這又是要去哪?」容江皺起了眉。
暗秋辰還是第一次听到容江這樣質問的口吻,手中的動作不由一滯,然後又是淡淡一笑,「只是想出去逛逛!」
「逛逛?又是逛逛?少爺,你最近究竟都在做什麼?」容江怒氣沖沖地沖到傅秋辰的面前,以一種極為不諒解的眼神看著他,「少爺,為什麼你現在還有心情到處游玩閑逛?我就不明白,你怎麼可以這麼平靜?雖然過去半個多月了,但我每晚都會做噩夢,你知道嗎?我每晚都從噩夢中驚醒,我看見徐子皓滿身是血地瞪著我——我們等于是犧牲了別人的性命,來救自己——這樣——這樣——我寧願死的人是我——」
暗秋辰低垂著眼,看著盆中的清水。
「你——」
見傅秋辰沉默的表情,容江最終還是咽回了後面的話,恨恨地握住了雙拳。
這件事怪得了少爺嗎?
其實也不能怪他吧?
畢竟,這一牽扯就是傅家上下幾十口人命,讓少爺完全放下也是不可能的。
而他其實更沒有責怪少爺的資格,現在他能活著,全靠少爺,不是嗎?他又有什麼權利這樣責問他?
如果真的可以用他容江的命來抵這一切就好了!
容江不止一次這樣想過!但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時間不能倒轉,而他容江的命又算什麼?能抵上這麼多人嗎?
可是……雖然心底明白少爺是為了救他們,但這樣平白地犧牲徐子皓,他真是食不知味,睡不安枕……應該還有其他辦法,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