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府上下已經亂成了一團。
當蘇映伶趕到外廳的時候,十數名官兵正在外廳翻箱倒櫃,另有幾名想闖進內廳,被管家林叔和幾名家丁攔著。
「你們不能就這樣闖進去——」林叔伸臂及力阻攔,但那些官兵卻是橫眉豎眼地拔出了官刀。
「你們這些刁民,竟敢違抗聖旨?!當心滅你們九族!」說著,一刀就要朝林叔砍去。
「住手!」蘇映伶一聲斷喝。
那官兵不由停了手中的官刀,怒道︰「你是什麼人,竟敢阻礙官差辦事?」
「傅家的少夫人。」蘇映伶神色平靜地走上前,護在林叔面前。
雖然她語氣平淡,眼神冷靜,但這幾年從獨自撐起畫心坊到成為傅家的少夫人,言談舉止間也不覺養成了一股威嚴和震懾,令那官兵怔了怔,下意識收了刀。
蘇映伶淡淡地道︰「林叔,你們先退下。」
「少夫人——」林叔的眼里露出了擔憂之色。
蘇映伶朝林叔微一頷首,示意他放心。
「你就是傅家的當家?」說話的,是一名穿著官服的中年男子,留著兩撇小胡須,肥碩的身驅全癱在了外廳唯一一張沒有被推倒的椅子上,右手那肥短的手指還裝模作樣地輕敲著桌面,發出無規律的輕響。
蘇映伶微扶了扶身,不卑不亢,「大人,民婦是傅家少夫人蘇映伶。」
「大膽!」一旁的官兵忽然怒目大喝了一聲,「見到太府卿陸遠大人竟不下跪?!」話落,那官兵重重踢了蘇映伶一腳,蘇映伶吃痛,不禁屈膝跪了下來。
「少夫人——」一旁的林叔和容江都嚇白了臉,但蘇映伶卻朝他們暗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陸遠得意地瞅了眼被臉色微顯蒼白的蘇映伶,一雙賊眼還在她身上不住打量著,「傅少夫人,現在傅家主事的人是你,對吧?」
蘇映伶微垂眼簾,「是。」
「好,本官一向不欺良民,只要少夫人跟本官好好合作,本官自然不會為難你們傅家。」陸遠微微一頓,「月前皇家內府失竊了一幅珍貴古畫,而你傅家的躍然齋又是蘇州民間有名的賣畫坊,本官一到蘇州自然先找你們躍然齋。最近你們有沒有見過陌生人前來倒賣古畫?」
蘇映伶輕搖了搖頭。
「傅少夫人,你可要好好想清楚。」陸遠冷哼了一聲,「那幅古畫是唐代名畫家韓所繪之《五牛圖》。」
蘇映伶微怔,臉色復又白了幾分,但依舊輕搖了搖頭,「未曾見過。」
「本官獲得消息密報,賊人日前已抵達蘇州。這幅畫可是價值連城,想必那賊人定會想辦法月兌手。而民間販賣名畫的畫坊,可謂最好的銷贓渠道。」
「民婦真未曾見過。」
「是嗎?耳听為虛,眼見為實,本官至少要先搜過你們傅府才知真假了。」陸遠站了起來,「來人,給我搜遍傅府,帶走一切可疑物品。」
「是。大人。」官兵們領命,臉上都露出了興奮貪婪之色。
「慢著!」蘇映伶站起了身,「陸大人,你們並沒有確實證據,又有何權力查搜傅府?」微微握緊了手心,蘇映伶手心已滿是冷汗。
不管這《五牛圖》來歷如何,這次連太府卿都親自出現在蘇州,可見事情已是非同小可。而現在《五牛圖》就在傅府,若是被搜出來,傅府上下怕都在劫難逃。
「有何權力?」陸遠哈哈大笑,全身肥肉也隨之微微抖動著,「本官的權力當然是皇上給的。就憑皇上一句話,只要皇上喜愛之物,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就算是翻遍整個天下也要為他找到所愛之物。怎麼?傅少夫人想違抗皇命不成?不怕滅你們九族嗎?」
蘇映伶全身已是發寒。
當今皇上宋徽宗不務國事,一心只專研詩詞字畫,未登基前就搜遍了天下名畫,登基之後,更是變本加厲,那些所謂的「忠心」臣子,便借機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折騰得民間怨聲載道,百姓民不聊生。
陸遠得意地輕模了模唇角的兩撇小胡子,然後瞪了眼還呆在一旁的官兵。
「你們這些飯桶,還不去做事?」
「是。」
闢兵們領命,蜂擁往內廳而去。
蘇映伶手心濕冷地站在原地。
即使她如何冷靜,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對策。
不一會兒,官兵們抱著一堆古董字畫走了出來,「大人,沒有找到《五牛圖》。」
蘇映伶雖感疑惑,但心頭也不由一寬。
陸遠明顯失望,「這里竟也沒有?!」看了眼官兵們手上抱的東西,「這些又是什麼?」
闢兵們互看了一眼,一臉貪婪的笑,「回大人,屬下懷疑可以從這些古董字畫里找出一點線索,所以——」
陸遠賊目一亮,「當然當然,做得好!所有可疑的物品都不能放過,馬上帶走!」
一旁的容江再也忍不住憤然低啐了一口,「這群強盜畜生!」
「你這刁民,竟然當眾辱罵官兵!」幾名官兵頓時一擁而上,對著容江就是一陣暴打。
「住手!」蘇映伶心急如焚,正欲阻攔,卻被陸遠一雙肥手攔住,「傅少夫人,你竟公然指使你家僕人辱罵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蘇映伶一怔,已從陸遠那雙賊眼里讀出了不懷好意。
「不、不關少夫人的事——你們有本事找我就好了!」正被圍住暴打的容江,掙扎著想月兌身,卻引來了一陣更加殘暴的毆打。
不消片刻,容江已是奄奄一息。
此時傅府外面已圍了不少百姓,大家議論紛紛,臉上皆是憤慨之色。
蘇映伶心急如焚,但無論是畫心坊,還是傅家只是普通老百姓,民如何與官斗,「陸大人,容江只是一介無知侍童,還請大人海涵冒犯之罪。一切罪過,皆由民婦承擔。」
「是嗎?」陸遠撫須一笑,「那麼,傅少夫人就隨本官走一趟吧!」說著,他肥厚的右手爬上了蘇映伶的肩頭。
蘇映伶只覺渾身一陣惡寒,硬生生打了一個寒顫。正欲掙月兌,就在這時,廳口忽然響起了一道急切的呼喚聲︰「娘子,娘子,你在哪里?」
是傅秋辰。
蘇映伶神色一緊,轉過頭,就見傅秋辰正伸出雙手模索著、小心翼翼地往廳里走,他的眼楮似乎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一路都在磕磕踫踫。
「相公?」蘇映伶心底一涼。
他的眼楮……
「娘子,你在那里嗎?」听到了蘇映伶的聲音,傅秋辰掛起了一個大大的笑臉,三步並作兩步就往里沖,但腳下被門檻一絆,他雖及時收住步伐,卻依舊因為那股慣力而踉蹌向前跌出了好幾步,又偏巧撞上了正將一雙肥豬手搭在蘇映伶肩上的陸遠。
「哎喲!」
兩個人頓時跌成了一團,傅秋辰整個人壓在了陸遠身上。也不知是不是那股沖力太猛,只听「喀嚓——喀嚓——」兩聲,陸遠一雙手臂竟這樣硬生生給撞折了。
「啊!我的手!」陸遠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聲。
而傅秋辰似乎對陸遠的慘叫聲恍若未聞,而是疑惑地伸出手,不住地在陸遠身上,左捏捏,右敲敲。
「咦,娘子,你怎麼胖了這麼多啊?我們傅家的伙食有這麼好麼?」
他手指所到之處,看似沒用力,卻讓陸遠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痛得冷汗直冒。
「來、來人哪,快把這個瘋子給我拉下去!」陸遠雙手已折,無法掙扎,只能喊人救命,但周圍一干官兵似被眼前的情景嚇到,一時之間竟也忘記了行動。
暗秋辰聞言臉卻是一垮,滿臉不高興,「娘子,你怎麼可以說我是瘋子?這樣我會傷心的,難道你是嫌我眼楮看不見了?」
一邊說著,他兩只手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直接摳上了陸遠的眼楮。
「那我們一起瞎吧,這樣你就不會嫌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