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顛簸在路上,雖然里面的擺設看起來很舒服,可實實在在坐了幾天,別說幼薇這個女兒家,就是景澤都有些不耐煩,對著前來接應的人沒個好臉色。
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濃眉緊蹙的模樣,向幼薇只覺得有些好笑,心底又有些隱忍的憂傷,伸出手撫上他的額角,輕聲安撫︰「他們也是你的家丁,能不能不要亂撒氣?」
雖然這些人的出現讓她那麼不安,可是她還是不願意見到蘇景澤暴虐的一面,畢竟那些人只是食君俸祿,忠君之事,有些事,不是他們想不想做的,就如同此刻的她。
自從和蘇景澤走到那一步,生命的軌跡已然不再自己的控制之中,雖然這改變並不是自己心甘情願的,但是,她不會後悔。
景澤瞪一眼懷中摟著的佳人,沒好氣的作勢咬上她手指,「我還不是擔心你疲憊,馬車慢一些也沒什麼,這樣的顛簸誰能受得了。」
「是嗎,我倒看你有些不一樣,暴躁得很。」向幼薇挑眉笑,和往常一樣的質疑這個男人說出口的話。
只是最平常不過的交談方式,卻沒料到景澤臉色快速變一變,很快又恢復平淡。
向幼薇是極敏感的女子,跟著爹爹學做生意,也會揣摩別人心思,即便是快速閃過的一個躲閃目光,心底卻還是起了漣漪,何況心里早有猜測和懷疑。
蘇景澤為何會受傷落在這里?他的解釋明顯漏洞百出,也不知為何,從來謹小慎微的自己,這一偏偏那麼輕易相信了他的話,進而走到今天這一步。
和景澤有了最親密的關系,她從來沒後悔過,並且確定以後也不會後悔,可是,如果有隱瞞,即便心底明白他也許有苦衷,自己應該會難過吧。
景澤,你怎麼不開口呢,我一直在等待你解釋,只要你說,我就相信。
向幼薇不確定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偏激,只是女子的直覺告訴她事情有些不簡單。
你的高貴、你的好,還有你的隱瞞,一個普通落難男人,面對前來迎接你的家丁,你卻只有一臉的不悅和厭惡,加上這段日子的躲躲閃閃和暴躁的情緒,怎麼能不讓人胡思亂想?
可是,如果他不想說……凝視景澤片刻,向幼薇嘴角終于揚起一抹淡淡的笑,低下頭想著什麼,沒有繼續問下去。
呵,自己終究是寧願相信他的吧。
「在想什麼?」蘇景澤凝視這懷里的女子,目光幽深,臉上的笑意卻是如往日一般輕松自在的,帶著一股得天獨厚的俊逸。
「在想你這個人怎麼會如此囂張,還有些可惡!」她笑著埋怨,媚眼如絲。
「哦!」眉梢輕挑,蘇景澤笑得有些張揚,挑釁一般看她,「這我倒听得有些不悅了,從來都是人夸我風流倜儻、儀表堂堂、為人穩重踏實,你怎麼這樣詆毀我。」
「你倒是不客氣,確定那不是恭維?」毫不客氣回應,向幼薇也是笑得一臉狡黠。
她喜歡這種斗嘴的感覺,好像還是以往的兩個人,什麼都不曾改變.
眯著眼楮想了片刻,蘇景澤回答的坦蕩︰「不確定,似乎真的有很多人不敢對我說實話,既然這樣,那為夫是真的要听听娘子的埋怨來自何處了。」
「你……別亂叫。」瞪一眼眼前胡言亂語的傢伙,向幼薇眼光往馬車外面一瞥,暗示了隔牆有耳。
「我們本就是夫妻,怕別人听什麼!再說,我們就算不開口裝啞巴,別人也未必不知道,你想要撇清我已是不可能了。」蘇景澤說出的話古古怪怪,帶了幾分調笑的以為又有些鄭重其事。
說完自嘲似的輕輕一笑,垂下的眼眸掩飾了他的心思,讓向幼薇看不清楚,卻分明感覺到一絲冷意,這也是蘇景澤不常出現的一面吧,冷漠自持。
她不討厭眼前的這個男人,即便他這些日子變得有些不一樣,內心里還是一樣的喜歡在他身邊,但是向幼薇也不喜歡這另一面的過多出現,因為會讓自己覺得陌生,所以她裝作沒有听懂這些別有深意的話,只是訕笑著把話題引回到原來的問題上。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何怪你囂張可惡,那時因為那日的晚上,你親口對我說過幾句話,你說讓我最後一次選擇,如果我真的決定一生不理會你,你就會永遠離開,那是說真的嗎?」向幼薇說到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很安靜,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
蘇景澤瞧在眼里,卻只覺得無奈,他知道向幼薇很聰慧,遠比這世上的大部分女子都聰慧些,還有這異于常人的決絕,如果她愛上一個人必定愛得義無反顧,但如果想要放手,怕是什麼都改變不了她的決定吧.
正因為如此,他對于有些事情才諱莫若深,只怕說出口便會失去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比如此刻的親密,比如發現被瞞騙後質問的目光。
想了想,他也笑著開口,慢慢加大了力氣擁抱她縴腰︰「當然不是,當時只是被你的閃躲氣急了,怕你還要退縮才說出那樣的狠話。」
而現在的一切事實證明,他當時的決定是正確的,如果當時沒有勇敢跨出那一步,沒有有先見之明的奪了她的人、她的心,給自己爭取了更多解釋清楚的時間,待到此時這些人尋來再去解釋,怕是今日的情景又是大不同,成了一拍兩散的分道揚鑣。
所以直到現在,他還是慶幸自己當時的決斷。
「那我要是真的沒有答應你呢,你該如何?」背靠著他的堅實胸膛,向幼薇斜首看他,輕聲眉軟。
驀地笑了,胸膛伴著笑容一下下的顫動,蘇景澤吻上她臉頰一下,「那我就化身成你說的無恥、無賴之徒,厚著臉皮對你死纏爛打,不怕你不從了我。」
向幼薇捶打他一下,失笑,「你倒是坦誠,我還以為你那日說的是真話,心里擔心得很呢。」
「擔心什麼,有我在你身邊!」
沉默一下,向幼薇露出一個干澀笑容,「我不擔心你的心,只擔心命中注定,擔心那一晚你一語成讖。」
「不會!」蘇景澤這樣說,語氣堅定。
「那就好,景澤,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往他懷里使勁靠靠,向幼薇輕聲說道。
蘇景澤微微一笑,看著她全不設防的躺在自己懷里閉眼歇息,一絲甜蜜感覺涌上心頭,發自內心的笑意越來越濃。
可再瞧一眼窗外騎馬的家丁身影,一絲輕嘆也還是逸出口,如果日子沒算錯,再過兩日也該到京城了,盡避一直拖拉行程,這一日還是免不了到來,真如薇兒說的命中注定的感覺呢。
不過,即便是上天注定,薇兒,為了你,我寧願逆天而行!
又在馬車上顛簸兩日,在向幼薇身上骨頭都晃斷之前,終于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蘇景澤傳說中的家。
這一路的顛簸恍惚還在夢里,原想著倒了目的地可以好好休息,清醒清醒疲憊的身體,但現在的情況就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原來人生如戲,這現實卻更像夢境一些。
如果有一日你發現,原本以為盡在掌握的咫尺之間的男人,變成高高在上的存在,你該怎麼做?慶幸與之結交,還是從此避諱身份,相忘于江湖……這發生可能性極小的一件事,也許會有一萬個答案,向幼薇卻覺得自己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哭笑不得,還夾雜這隱隱的不安。
路上隨著蘇景澤往家里趕,不是沒有發現他的異樣,也在自己心里做了許多的猜測和懷疑,可即便想了那麼多,也從未有此刻這樣的驚詫.
朱欄玉砌、雕梁畫棟的院子,森嚴肅穆的王府,絡繹不絕出來的侍衛美婢;得到消息,早早守在王府門口前來等候探望的文武百官;還有前腳剛站穩,後腳就送到的皇帝親自賞賜的奇珍異寶、珍奇古玩……這一切,都讓向幼薇感到無措,直到看著景澤被人擁簇這離開,她才慢慢回過神來,任由身邊等候的大丫鬟帶自己去到該去的地方。
身側走著的丫鬟算不上貌美,也只是清秀,可那通身的氣度看著讓人不敢小覷,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向幼薇只是愣愣的。面無表情看她邊走邊介紹王府的一切。
「向姑娘,王爺還有些急事需要忙,您先住到金蘭苑歇息,里面都按著您的喜好,早早的安排好了。」
向幼薇不置可否,在陌生人面前,她已經習慣了這樣隱藏自己的情緒,仿佛什麼都不在意,也就不會被傷害,可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內心一瞬間的驚詫足以稱得上波濤洶涌。
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原該是一句極妥帖的話,听入耳中卻很刺耳,自己的喜好等那些東西對于這座府邸這里的人,應該是完全陌生的存在。
可事實上,自己的一切在這些人眼前仿佛是完全清晰的,尤其在看到幾乎照著她所想象的一切收拾好的院子、玉蘭花、素雅的瓷器、滿屋子的書……她有些無奈。
蘇景澤,不,應該是景澤,這個男人真的好能耐,簡簡單單復制了的自己一切,看似溫柔的捧到自己眼前,那為什麼心底沒有絲毫的喜悅,卻只有濃烈的失望?
不過幾個月的相處,自己的一顆心全部端出來,所有的一切被人熟知,她卻還蒙在鼓里,對景澤完全不了解、不知道,此時此刻,對那個原該稱得上熟悉的男人,向幼薇有些失去信心。
蘇景澤,景澤,七王爺,皇帝最疼愛的同母胞弟。
原不該有聯系的這些人,瞬間變得錯綜復雜起來,那些相處的時光,那些對視的模樣,原本應該很近很近,如今因著身份、地位,還有這庭院深深的王府,彼此之間卻直覺隔著千山萬水,好似再也靠近不得。
那一日,時間漫長像是一個人已經走完一生一世,結局已然板上釘釘。
向幼薇後來再想起那時的等待,已經有些記不清楚做了什麼、看了什麼,只是覺得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直到夜半時分蘇景澤敲響房門。
從來不習慣背陌生人伺候的向幼薇,早已讓安排來的婢女先去歇息,所以听到敲門聲的時候,只能自己起床打開院門,然後就被一個渾身冰冷的人擁緊入了懷里。
「薇兒!」蘇景澤擁著懷里的戀人,滿足的喟嘆。
整整一日,他的心里裝不下任何東西,腦海里只有向幼薇的身影,那樣地清晰,讓他恨不得立刻趕到她的身邊。可是,這里是王府,而他是七王爺景澤,而不是當初的那個蘇景澤,所以他即便心不在焉也要勉強笑著招待朝臣,又腳不點地的趕到皇宮謝恩,順便和皇上聊國家大事,直到天黑才心急火燎的趕回來。
回府的這一路上,他一直在想該怎麼對向幼薇解釋一切,自己的身份還有隱瞞的理由,可是想來想去,卻只是更加擔心她在自己府里會受委屈,越來越焦急,回來後才不管不顧身後別人的目光,徑直感到這院子里,擁住了自己的戀人。
只有此刻深切感覺到她真實的待在自己懷里,才覺得有些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