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帶我去哪里?」黑羽廣美枕著車座靠背,眼楮望著車頂,空茫一片。
「你想去哪里?」謝天傲的手停在方向盤上沒有動。
停了很久,黑羽廣美才靜靜地說︰「想去……另一個世界。可以嗎?」
他沒有回答,發動了車子。
「這里真美。」她站在謝天傲所在酒店房間的落地窗前,抱臂胸前望著窗外。
謝天傲走到她身邊,遞給她一杯酒,「喝了它。」
她順從地喝下去,酒像是被特殊調制過,入口很滑很烈,不同于一般葡萄酒的香軟,先發制人。
閉上眼,她感受著喉間那股灼熱的力量,冷不防被他拉進懷里,熱烙的吻像是等了幾個世紀一樣,干渴地落在她的唇上。
她沒有躲避,但也沒有響應,只是任由他在她的唇上索取,感覺著他從最初的熱情到一點點的失望,終于被他放開。
「看來你已經忘記了。」他的手指扣住她的頸椎,他的手掌燙如火,「分手後,從來都不曾想過我?」
「想你干什麼?」她無聲地笑,「就因為我曾經和你共度一夜?我從來不會去想任何人,那需要佔用太多的精力。一個殺手,唯一要用心去記住的就是自己的獵物。」
「這麼說來,我不再是你的獵物了?」他望著她,「為什麼要答應黑羽良木,嫁給子軒?」
「有什麼不可以的呢?」她幽幽地說,卻咽下了真正的心里話。反正謝子軒心中愛的不是她,而她的心中也留著別人的影子。這樁婚姻只是她報答黑羽良木養育之恩的方式,無關愛情。
但是謝天傲怎麼可能立刻明白她的心?見她說得如此無所謂,于是更加被激怒。
「原來你的身體交給任何人都可以?」他還記得那天她扮成新娘的樣子。如果那個新郎不是謝子軒呢?那夜她是不是就會成為別的男人懷里的女人?
憤怒讓他恨不得掐死這個冷漠的女人,但是他殘存的意志也在告訴他︰這是她的目的,激怒他,然後讓他放棄她,這才是她真正的企圖。
他倒退著,坐倒在沙發中,將桌上另一杯葡萄酒一口飲盡。
喘息良久之後,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還要殺子軒嗎?」
「完不成任務,我沒辦法回去復命。」
「為什麼一定要回去?」
「因為,我是黑羽家的人。」
謝天傲冷笑著說︰「黑羽家?那里對你來說真的是一個家嗎?何時你才能停止這種無謂的自我犧牲?」
便美始終維持僵直的身形,面對窗外,背對著他。她張張嘴,每個字都像是從干涸的流水中掙扎落出︰「我的命是與黑羽家綁在一起的。如果黑羽家滅亡,我也就不存在了。」
謝天傲一震。她的話里好像還有別的意思。
「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應該是為別人而活的。如果黑羽家不能給你快樂,你就應該離開,尋找能夠給你安寧幸福的地方。」
「這世界上有這樣的地方嗎?」她的聲音像在嘆氣,又像是嘲諷,「走上這條路,就不可能回頭。」
「能,只要你肯。除了無休止的噩夢任務,你那個被你說成是‘家’的地方能給你的一切,我,也可以給你。」
黑羽廣美倏然轉身,震驚地望著面前這個男人,「你,什麼意思?」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形看起來是那樣的堅強可依,「你懂我的意思,我在求婚。」
她怔怔地望著他十幾秒,繼而爆發出一連串的大笑,「我想,你、你的幽默感實在是很強,居然能編造出這樣的謊話逗我開心。」
「我從不說謊。」他站在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念出她的名字︰「流音。」在她的眼中敏銳地捕捉到那絲動容之後,他堅定了自己的推測,「這個名字並不是你杜撰的,而是你原來的本名,是不是?」
黑羽廣美垂下眼簾,記憶深處傳來母親溫暖的呼喚——那時候她很小,只有四歲,那時候她叫黑羽流音。但是記憶是這個世界上最捉模不到的東西,「流音」這個名字塵封了二十年之後,她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了他。就像他曾經猜測過的那樣,對于她來說,說出自己的名字,就是一並交出了自己的心。
她甩開頭,鄙夷他剛才的提議︰「你一定是瘋了,才會有這種奇怪的念頭。我們相處的時間加在一起不超過十天,你對我有多少了解?你知道我幫助黑羽良木做過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嗎?你知道我的雙手沾了多少血腥?離開?你說得輕巧,你以為你是卡扎菲,而我就是那個女刺客?」
(注︰卡扎菲是利比亞的領導人。某次閱兵儀式上,有位女刺客奉命行刺,但在女刺客即將下手的一剎那,兩人四目相對居然產生了愛情。卡扎菲喝止了要捉拿女刺客的警衛,將女刺客帶入自己的房間密談了幾個小時之後,兩人決定結婚,由此成為世界上最經典的傳奇愛情之一。)
「至少,你曾經這麼渴望過,不是嗎?」他挖掘她話中的真意向來準確。
他從背後張開雙臂擁抱住她僵硬的身體,熱氣吹著她的耳垂,「別想騙我,別告訴我說你真的不記得那一夜發生的事。」
「一夜不等于永恆。」她的身體被他緊緊箍住,心牆上所有的束縛開始瓦解,唯有用冷言冷語抵擋,然而他唇卻比她的話更快一步地解除她的心防。
擋住了一次,不代表能擋住第二次,因為心飛翔的方向總是在那個地方。
他的唇從她的耳垂落到她的脖頸上,輕輕地啃咬,故意將她的脖頸咬出一個個紅色的齒痕,不深不淺,只為了留下屬于他的印記。
她喘息著倒在他編織的旖旎柔情中,不知不覺中外衣散落,他的手也從她的腰上攀沿到她領口的扣子上,一顆,兩顆,三顆……
驀然,她抓住他的手,呼吸急促著將他推開。
錯了一次,怎麼可以放縱自己再錯一次?他瘋了,難道她也要跟著一起瘋嗎?
她顫抖的手幾乎系不上扣子,順手拉過搭在一旁的披風將自己牢牢裹起來。
「你想讓我忘記過去,開始新的生活,那只是你的夢,是不可能的。你是個生意人,永遠不會明白黑道的法則。」
「我知道。」謝天傲喃喃地低念,「一入江湖,身不由己。」這是一位著名作者作品中的一句的話,卻成了很多黑道人最愛掛在嘴邊的口頭禪。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听韓俊提起過。
但他的聲音太輕,黑羽廣美沒有注意到。她只是徑自說下去︰「過去的一切用現在的幸福可以抹平嗎?不,痛苦是忘不掉的,刻在我腦海中,骨血里的記憶是你用刀都無法從我的身體中挖走的,除非上帝可以仁慈地讓我得上失憶癥,否則我無法從這種苦難中解月兌。」
她苦笑著,嘴角噙著一朵淚花,問他︰「你是神嗎?你會使用魔法嗎?」
他望著她,無法回答。
于是她緩緩地將視線移開,嘴唇翕張,「如果不能,請不要再糾纏我了。你的糾纏,只會讓我的痛苦無限度地加倍。」
這一晚,黑羽廣美躺在床上,而謝天傲睡在沙發上。
手機在半夜刺耳地響起,兩個人好像都沒有被驚醒,誰也沒有動。直到鈴聲固執地快響完一首歌都還不肯中斷之後,黑羽廣美才在自己的外衣口袋中模索出了手機。
「喂。」她知道電話只可能來自一個地方,而且電話的來臨只可能有一個目的,這正是她想躲避,卻又躲避不開的。
「直人那邊怎麼樣了?」黑羽良木的聲音听起來很疲倦。
「嗯,有人保護他,一時間還不能順利下手。」
她以為自己說完這句話之後肯定會被黑羽良木臭罵一頓,沒想到他卻說︰「無所謂,如果不能下手就先回來吧,這邊更需要你。」
「出什麼事了嗎?」她知道黑羽良木從不會無緣無故地中止行動,更何況這件事在日本發生後已在黑道傳開,成為道上的笑柄,讓黑羽良木丟盡顏面,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放棄行動?
不過黑羽良木很快就回答了她心中的疑惑︰「德川家聯合了羅剎王想把我們黑羽家整垮,哼,哪有那麼容易。你回來想辦法先把德川家幾個領頭的干掉,再對付羅剎王。直人那小子如果不是有這些人在後面撐腰,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膽子和我對著干?」
「是。」她簡練地回答。掛斷電話,她知道他在听,但是不確定他听到了多少,听懂了多少。謝天傲像是不懂日語,也許電話中黑羽良木的指示他就是听到也沒用。
但願,他听不懂。因為她不想讓他過多地卷入到這場血腥的斗爭中。
這一戰,必然要犧牲掉很多人,但是她唯一希望平安的人,就是謝天傲。
拒絕,是因為她的愛如他一樣的燦爛深刻。
放手,是希望不要因為自己牽絆他的一生。
天,能隨人願嗎?
黑夜中,一滴淚滑落,跌碎在她的心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