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祝的晚宴在熱烈地舉行。所有人都為子查赫德的平安歸來感到無比的高興,也為一場本應血流成河的戰爭消匿于無形而慶幸。雖然地爾圖人離不開戰爭,但不代表他們喜歡戰爭,那只是一種無可奈何的選擇而已。
「子查赫德,你的心變軟了。」爽朗的笑聲自主席上傳來,說話的正是地爾圖人最敬仰的族王勃連原。
子查赫德只是微微一笑,舉起牛角杯向他尊敬的族王敬酒,並不為自己解釋。
他真的就是那個子查赫德最敬佩,曾想見秋晨無戀一面卻遭到拒絕的地爾圖人最偉大的族王嗎?阿蘿跪在子查赫德身後,這時才偷偷地仔細打量那位于最上面獨佔一席的英偉男人。
約莫三十五六歲,正值男人最意氣風發的年紀,五官與子查赫德有著五六分的相似,卻較之要柔和許多。若說子查赫德是在風雨中屹立不動的粗岩,他就是經過打磨後散發出最耀眼光芒的寶石。他身上具備著他這個地位的男人所應有的尊貴和自信,
無聲地嘆了口氣,阿蘿收回目光,不再留意那似乎比子查赫德更有魅力的男人。
明昭坐在上首一旁的席位,因為救過子查赫德,他成為地爾圖人最尊貴的客人。而青麗娜則和特蘭圖坐在一席,自子查赫德出現後她就一直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子查赫德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卻什麼也沒說。
禹妹並沒有參加這種宴席。她性格一向孤僻,倒也沒有人介意。
「那哥戰也算是一條漢子。」特蘭圖接道,「至少沒有讓手下當他的替死鬼。」
這時,青麗娜突然站了起來,引來所有人的注目。
一個奴隸慌忙迎上去,恭敬地詢問︰「您有什麼需要,青麗娜小姐?」
青麗娜揮手讓他退開,美麗的眸子閃爍著倔強的光芒,定定地看著自回來後就對她視若無睹的子查赫德,直到子查赫德詫異地回望她。
「是我騙莫赫大人去找馬賊,我是存心害他的。」她仰起驕傲的下巴,沒有說出當她听到子查赫德喪命于馬賊手中時的後悔與痛苦,「我既然做了,就不需要隱瞞。現在听憑處置就是。」
听到她的話,除子查赫德以外所有人都吃了一驚,而特蘭圖所受打擊尤其大。他從來沒想到他最心愛的女人竟差點害得他的兄長沒命,被背叛的痛苦讓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勃連原本來布滿笑容的臉驀然沉了下來,就要發作,子查赫德已先一步開口︰「阿蘿已平安回到了我的身邊,我不想再追究已經過去了的事。而且用武力請青麗娜小姐來到我族作客,卻是子查赫德無禮在先。若要計較起來,又哪有那麼多可計較的。」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將青麗娜害他的真實原因掩蓋,只不想特蘭圖受到更大的傷害。
深深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用心。青麗娜冷冷一笑,不再說話,挺直驕傲的背脊轉身離開了大帳。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特蘭圖眼中露出深沉的痛楚,首次沒有跟出。
勃連原是見慣場面的人,並不因這小小的意外影響心情。只見他舉杯向明昭道︰「來,明昭老弟,本王敬你一杯。你可是我們地爾圖人最敬佩,也是唯一敬佩的焰人啊。」
面對如此的推崇,明昭卻只是淡淡一笑,寵辱不驚地舉杯回禮,優雅之態與生俱來。
兩人各自將酒一飲而盡,立時引來在場諸人的歡呼喝彩,本來有些凝窒的氣氛又再度熱絡起來。
酒過半酣,明昭托辭提前離去。略帶醉意的勃連原目光首次落在了半隱在子查赫德身後的阿蘿身上。
「子查赫德兄弟,我們地爾圖的女人好像沒有蒙面的習俗吧。」他半開玩笑地道。
聞言,阿蘿渾身一震,不由更加縮藏在了子查赫德的背後。
靶覺到阿蘿心中的擔憂,子查赫德反過手握住了她冰涼的小手,讓自己大手的力量和溫暖安撫她的不安。
「回王,阿蘿容貌丑陋,怕驚了人,才會一直以紗蒙面。」他用沉穩的聲音緩緩地說出一個眾人皆知的事實。
「是嗎?本王听說的可不是這樣。」勃連原笑道,「從馬賊那里傳出的消息卻是,那日他們看見了一個美得不可思議的女人。我想,他們說的應該就是這個躲在你背後的女人吧。」
子查赫德一怔,回過頭,正對上阿蘿溫柔中透露出驚懼的褐色眸子。阿蘿究竟有多美,他其實沒太大的概念,好像很美,又好像很丑,似乎非常矛盾,卻又顯得那麼合情合理。
「可能是誤傳吧。」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唯有如此解釋。
對于他的回答勃連原並不滿意,搖頭笑道︰「兄弟,你一直將她藏在你的身後。她既然是你未來的妻子,為什麼不趁此機會將她介紹給我以及隨我從王庭遠道而來的好朋友們?」
他這話出于情理,無論是誰都無法拒絕,何況還是對他無比尊重的子查赫德。
「王說得對,是子查赫德的疏忽。」子查赫德也不想再委屈阿蘿,索性決定在眾人面前承認她的身份。于是起身,拉著一直沉默不語的阿蘿來到大帳的正中。
一手按在胸口,彎腰對勃連原行了地爾圖人正式的大禮,然後轉過身與阿蘿正面相對。
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他溫柔的眼神讓阿蘿不再有絲毫的害怕。
只見子查赫德抬起手,緩緩地揭去阿蘿的面紗。大帳中立時安靜下來,變得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看到了阿蘿的容貌,因為均是閱歷豐富見慣場面的人物,盡避心中無比的驚訝,也沒有人失態地表現出來。
「王,各位好兄弟,就是這位名叫阿蘿的女子,她將是我子查赫德莫赫一生一世的伴侶。」子查赫德一字一字鄭重其事地聲明,誰也不能懷疑他說此話時的真心。
看著他嚴肅認真的神情,阿蘿只覺眼角微潤,眼前蒙上一層水光,唇角卻不由自主地上揚。一直注意著她的勃連原看到這一幕,眼中掠過一抹奇異的光芒。
阿蘿不喜歡那個地爾圖王看她的眼神,犀利如刀卻又火熱赤果,仿佛想將她看穿,然後再將她一口吞下去一般。這種眼神在她那如前世一般的過去中並不陌生,那是除子查赫德以外所有看到她容貌的男人都難已掩飾的。只是現在的她不該再有這種影響力才是啊。想到此,她只覺渾身發冷,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索子查赫德的身影。
宴會之後,眾人都來到了帳外。所有的族民都還在火堆前唱歌跳舞,為子查赫德的平安歸來慶祝。這樣的慶祝恐怕還要持續數日。
看到他們出來,熱情的族民立時擁了上來,將他們團團圍住。子查赫德應對著接踵而至的敬酒族人,有些手忙腳亂,他和阿蘿很快就被人群沖散。
阿蘿站在人群外的陰影處,感到歷史似曾相識的熟悉。她初到莫赫部的晚上就是這樣的,還記得當她站在人群邊沿,看到子查赫德和柃木並肩而去的時候,心中升起的苦澀,也許在那時,又或者更早,她就已經將他放進了心中。
「阿蘿姑娘。」一個渾厚威嚴的聲音在她耳邊突兀地響起。阿蘿渾身一震,驚惶地側過頭。
是那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那個地爾圖人的王——勃連原。
他臉上漾著友善的笑,渾身上下散發出王者的高貴和成熟男人的魅力。但阿蘿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心動,她只知道這個男人會威脅到她和子查赫德。
「王。」掩飾住心中的驚惶,阿蘿躬身行禮。
「陪我走走吧。」勃連原道,雖是征詢的語氣,但神態之間自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威嚴。
阿蘿輕咬下唇,無奈應允。
越過興奮的人群,在朦朧的月色下,勃連原領著阿蘿漫步在空曠的草原上。
「在很久以前,」勃連原低沉的聲音在靜夜中徐徐響起,帶著回憶的滄涼,「我得到過一個女子的畫像。」
阿蘿已經冷靜下來,听到他的話並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是以沉默相對。
「那是一個草原上很有名的畫者畫的。畫得很好,尤其是那雙眼楮中流露出的憂郁和柔情也被他準確地捕捉住。」深深地嘆了口氣,勃連原停了一下,仿佛仍沉浸在當時看到那幅畫時受到的震動中。
「那樣美的女人我從來沒有見過,我不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女子。」良久,他才續道,「但自看見那幅畫之後,我就無法自拔地戀上了那幅畫,戀上了畫上的女人。」說到此,他英俊的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顯然因回憶而愉悅。
阿蘿卻覺得渾身冰冷,無法回應。
「後來有人告訴我,那畫上的女子真實地存在,只是已是別的男人的女人。」勃連原的聲音中泄露出無盡的痛苦,自是因為自己的痴心成為泡影。他原是一個擁有杰出的魄力和決斷力的王者,卻沒想到有一天會為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女人失去理智到痴狂。這樣的無奈,不是宿命又是什麼?
阿蘿看著他可承載天地的肩膀隱隱散發出的孤寂,突然有些感動。但她更清楚,他對她說這些話不會沒有目的。她並不是天真無邪的少女,不會無知到認為一個初次見面的男子會無端對著她述說他的心事。
回過頭,勃連原深深地看著阿蘿灰褐色如小鹿般防備的眸子,柔聲道︰「但我還是想去見她一面。明知自己一絲希望也沒有,我還是想去見她一面。」
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發毛,阿蘿隱隱約約地想到或許他已猜到了點什麼。只是現在的她已不是——
「于是我遠道前往,只想見她一面。但是……」勃連原苦笑,「但是她不見我。想來她已厭煩了男人的目光,厭煩了男人總是圍繞在她的身邊。」
「有那樣眼神的女子自不會是一個愛慕虛榮和追捧的女子。」
他沉默下來,卻仍目不轉楮地看著阿蘿,炯炯的雙眸中閃爍著灼熱無比的光芒。
阿蘿的秀眉不由自主地輕輕皺了一下,不自在地別開頭,望向仍在人群包圍下的子查赫德,「王,阿蘿該回去了。」
勃連原利眸微眯,顯然看出了阿蘿的不安,「不必著急,子查赫德還沒有空暇陪你。」他如此說,讓人不由懷疑他早有安排。
阿蘿回過頭,看向他閃耀著熱情的臉,眼神不由冷了下來。到了這一刻,她反不再害怕。
勃連原臉上的熱情絲毫沒有因阿蘿的冷漠而有所消減,仍繼續述說自己的故事︰「後來,听說她失足墜河而亡,我痛苦得數日不能入眠,差點要帶領軍隊去踏平那個害她喪命的地方。」只是被子查赫德以及一干族長拼死攔住了。
在感覺到他的企圖後,阿蘿再沒有心情對他的深情產生任何反應,她很清楚,他的深情只會是她和子查赫德的苦難。
「阿蘿,你知道嗎?你——」勃連原不再以客氣的語氣在阿蘿的名字後面加上姑娘二字,而是直呼其名,「擁有一雙和她一模一樣的眼楮。」
「而我曾立下過誓言,只要看見和她一樣的眼楮,不管容貌如何,我都會不擇手段讓眼楮的主人成為我的女人。」
被他侵略性的話語和眼神嚇了一跳,阿蘿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心中升起無名的怒火,「尊貴的地爾圖王,你已經逾矩了。你應該知道,阿蘿是你臣下的妻子。」虧他說得出口,前一刻他還在稱她的男人為兄弟,這一刻竟要奪兄弟的女人。
勃連原並不生氣,反而緊跟上前一步,伸手抓向她的手,「你也應該知道,現在還不是……」
阿蘿連退數步,避開了他的踫觸,卻不想一只大手突然握住了她的肩,不由大驚失色,慌忙回頭,卻正對上明昭溫暖的笑臉。
「原來你在這里。阿蘿,那個地爾圖人正在四處找你呢。」明昭笑得讓阿蘿心安,卻讓有的人覺得礙眼。
「明昭老弟,你不是去休息了嗎?」勃連原神色恢復如常,但卻難掩眸中一閃而過的殺機。
「啊,原來大王也在這里,明昭失禮了。」明昭仿佛這一刻才發現勃連原的存在,不急不忙地施禮後才解釋道,「還不是那個子查赫德莫赫,找人找到我的帳中去了,擾得我不能入睡。」語罷,轉向阿蘿。
「走吧,再等一會兒你的男人會發瘋的。」
看著他們相攜離去的背影,勃連原再也無法掩飾心中的怒火。
可惡的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