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奴 第六章 情傷(1)
作者︰黑顏

大草原的冬季在一場小雪後正式來臨。所有在莫赫部作客的人都無法再離開,需等到來年春天雪融之時才能起行。青麗娜如此,那個被柃木救了的異域男人也是如此。

這一段日子,柃木來的次數更加少了,而且每次見面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子查赫德似乎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倒是冷眼旁觀的阿蘿有些不解。

因為大雪,子查赫德待在帳中的時間也相應地增多。但他果真如他自己所承諾的那樣,並沒有再強迫過阿蘿,更沒對她做出任何逾越的行為,仿佛那日他只是心血來潮,並不是認真的。放心之余,阿蘿茫然若有所失。

這一天,天稍稍放晴,被悶了許久的子查赫德和一眾莫赫戰士組織了一場大規模的雪地狩獵,青麗娜、藍月、柃木等許多女子也參加了進來。

子查赫德本想叫阿蘿也去,但考慮到她羸弱的身子恐怕承受不了寒冷的天氣而最終選擇讓她留在了大帳內。

這一次狩獵時間較以往要長,總共耗了七八日。阿蘿獨自待在帳中,百無聊賴中也會做點針線活。前些日子有人送了幾張上好的羊皮來,她打算趁著這段時間給子查赫德趕制出一件袍子。

除了自己,她其實並未給人縫制過衣服,但現在身為奴隸,免不了要做一些過去從不做的事。她倒也並不介意,只要不再過以前的那種生活,叫她做什麼都可以。

在子查赫德帳中的這些日子,雖然地位卑賤,她卻感覺到了數年來罕有的平靜,這讓她不得不打心底感激子查赫德,這個一度讓她害怕的地爾圖男人。

自己那時候為什麼會怕他呢?阿蘿停下手中針線,望著火坑中燃得很旺的火焰,微微地出了神。

只因為他那時凶惡的神態嗎?畢竟當時的他並無意傷害她。現在想來,自己不過也是以貌取人之輩罷了。

搖了搖頭,她嘆了口氣,繼續未完的活計。

看著快要完成的袍子,阿蘿忍不住幻想起他穿上時的樣子。他身形魁偉高大,也不知合不合適。頓了一下,她將有點鈍的針尖在發上擦了擦,才又繼續。

他的肩背寬闊厚實,仿佛可以承擔起一切,讓人忍不住想靠上去,讓他把自己的那一份生命也背負了……

她茫然不覺地想著那些從來不允許自己想的事,還是突然響起的號角聲將她驚醒。察覺到自己剛才的想法,她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號角聲一聲接著一聲地響遍整個莫赫部居住的草原,狗吠聲和獵鷹尖嘯的聲音在白茫茫的大地上遠遠傳來。

是他們回來了!阿蘿精神一振,站起來。

當她蒙上面紗,掀帳出來時,留守的人們早已鑽出了各自的帳篷,一邊向獵人們歸來的方向涌去,一邊高聲興奮地猜測著這次的收獲。小孩子們更是騎著自己的馬兒飛馳著迎了過去。

阿蘿呆了呆,也不由自主地跟在了人群後面。

走著走著,她突然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是柃木救的那個男人。她訝異地望向這個容貌俊美得有些邪氣的男子,他沖她一笑,然後越過她往前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阿蘿倏地站住腳,低眉思量起來。

她去做什麼?她憑什麼去迎接他?她只不過是個奴隸而已,哪里需要那樣的熱情。想到此,她茫然失落地看了眼遠方的人影,而後毅然轉身。

回到帳,阿蘿剛剛將水放到火上,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她沒反應過來前,一群人涌了進來。她微感不安地看過去。

子查赫德在特蘭圖、柃木一左一右地相伴下走在最前面,青麗娜、藍月等人跟在後面,人人面色陰郁。

發生什麼事了?阿蘿無聲地趨前,擔憂地看著子查赫德蒼白的面容,心跳撲通撲通加快。

子查赫德坐到榻上,環視眾人一眼,微笑道︰「沒什麼事,都有些乏了,回去吧。」他的聲音是阿蘿從未听過的沙啞虛弱,她突然覺得腳下有些乏力。

「我要留下照顧你。」青麗娜突然趨前一步,急切地道,似乎想要補救什麼。

看了她一眼,特蘭圖沉聲道︰「我也留下。」

柃木沒有說話,卻也沒有走的打算。

子查赫德皺了皺眉,看到人群外靜默的阿蘿,嘆了口氣道︰「已沒什麼大礙,有阿蘿照料就行了。我現在想休息,你們明日再來吧。」語罷,閉目躺下。他的語氣沒有商量余地,柃木等人知道他的脾性,也不敢相強。青麗娜卻異常地堅持。

「你是因我而受的傷,我無法就這樣離去。」她蹙眉道,又看了眼不知所措的阿蘿,美眸中閃過一絲敵意,不快地道,「而且我擔心啞奴不會照顧你……」

「夠了。」子查赫德睜開眼,打斷她,微微的不耐煩,「特蘭圖,把你的客人帶走,我累了。」

他聲音中的疲乏令阿蘿心口不由一緊,對青麗娜突然有些不滿起來。這種不滿使一向不大願惹人注目的她沖動地排開眾人,來到子查赫德身邊,輕輕為他蓋上毛皮蓋被。

特蘭圖有些尷尬地看了眼青麗娜,為兄長話中的不客氣暗暗捏了把汗,但令人訝異的是青麗娜這次竟然沒有生氣。她先是一怔,而後露出縱容的淺笑,「你不高興了嗎?好吧,我听你的話離開就是。」語罷,果然不再糾纏,只等著隨眾人一道離去。

特蘭圖明知不該,卻仍忍不住因為她罕見的柔順和體貼對兄長升起強烈的妒意。而這種心情,他毫不掩飾地表現了出來。只是青麗娜絲毫不理會。

「阿蘿,大人的傷在胸口,你小心一點。」走之前,柃木叮囑道。

阿蘿應了,看著他們離開,覺得自己手腳有些冰冷。他的傷……不會太嚴重吧。

大帳恢復了往昔的安靜,阿蘿的心跳卻出現許久未有的紊亂,素手緊張地攫住自己的衣襟,她悄然來到似已睡去的子查赫德榻旁。

子查赫德閉著眼,面容疲倦而蒼白,利劍一般的濃眉緊緊地皺著,似乎在忍受著極大的痛楚。

怎麼會這樣?他離開的時候還是那樣的意氣風發,仿佛什麼都打不倒他,怎麼只是短短的幾天就……

他好像很痛,大夫呢,他們為什麼不叫大夫來?

阿蘿慌張地轉過身就要跑去找族里的巫醫。

「你去哪里?」子查赫德的聲音在身後突然響起,阻止了她匆忙的步伐。

阿蘿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子查赫德竟然撐著在坐起來。她趕緊跑過去幫他。

「你怎麼樣了?是不是很痛?等我一會兒,我去叫大夫。」扶住他,她擔憂地問,聲音未落又要往外跑。

子查赫德一把抓住她的手,逞強笑道︰「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急急慌慌的了,不像我熟悉的阿蘿啊。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巫醫早看過了。」在他的印象中,阿蘿一直就是那種不慍不火的樣子,現在這樣的急躁還是首次得見,不免覺得有趣。

「是嗎?可是……」阿蘿半信半疑地又轉了回來,感覺到他握住自己手的大手好像在微微顫抖,始終有些不放心。

「沒什麼可是,我的傷口好像裂開了。這里有藥,你去弄點水來給我洗洗,然後重新上藥就可以了。」子查赫德打斷她,不緊不慢地吩咐,口氣平靜,仿似說的是別人一樣。

裂開了!阿蘿的心仿佛被什麼扎了一下,忙含糊應了一聲,輕輕抽出手,背過身,腳步有些踉蹌地來到火邊。在子查赫德視線之外,她緊咬著唇,強忍著心疼的淚水。她不喜歡他受傷的樣子,一點也不喜歡。

打水,端水,阿蘿一直低垂著頭,沒有再看子查赫德一眼。

「都說過了在帳中不必戴面紗,又不是沒見過你的樣子。」在阿蘿為他解外袍的時候,子查赫德頗感吃力地抬手扯下她的面紗。

阿蘿低垂著眼瞼,沒有任何反應。

外袍下是皮制的護甲,小心翼翼地月兌下這穿著絕不會讓人覺得舒適的軟甲,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而此時,那本應是很干淨的素色上,在右胸的位置卻浸著腥紅仍透著濕膩的血跡。

阿蘿縴秀的眉不自覺地緊緊蹙了起來,眼前已有些模糊,抓住他衣服的手開始輕輕顫抖起來。她很想問他是怎麼受的傷,巫醫又怎麼說,可是她不敢開口,她怕她一開口就會控制不住自己。

子查赫德一直看著她的臉,很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波動,但卻什麼也沒說。

去掉最後一件衣服,阿蘿看見他的胸膛被浸血的繃帶重重包扎著。深吸一口氣,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以免手抖得不听使喚,反而加重他的痛苦。

「不是第一次受傷,卻要數這一次傷得最冤枉。」感覺到她的緊張,子查赫德以自嘲來分散她的注意力。看到隨著繃帶一層層解下,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受傷以來他首次感到擔心,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她,真害怕她突然暈倒。

阿蘿雙眼專注于手上的動作,對他的話充耳不聞,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將繃帶完全取下。當綻裂的創口完全暴露出來時,她不由倒抽一口氣,喉嚨中控制不住發出哽咽的聲音。

看到那約莫有四寸長的可怖創口還在往外浸血,血腥味迎面撲來,阿蘿咬緊牙關彎下腰去扭毛巾打算為他擦拭干淨,以便上藥。誰知剛一躬身,眼淚已落了出來,滴在木盆中。

她從來不知道,傷在別人身上會比傷在自己身上更加讓人難已忍受。她討厭他身上有傷口!

盡避已經淚眼模糊,她的動作卻輕柔得不能再輕柔,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在他已有的痛苦上再增加一絲半點痛楚。

听到她壓抑的抽泣聲,子查赫德的眼微眯,驀地伸出左手抬起她的下頜,不想竟看見一張布滿淚水的臉。

「哭了?」他疑惑地揚眉,「害怕血嗎?那你到那邊去,我自己來,等會兒幫我包扎就好了。」他沒想到自己的女奴膽子竟然這麼小,不過她一直都是這樣,倒也不稀奇。

阿蘿搖頭,胡亂地用袖子擦了下眼淚,又繼續為他清洗,「痛……的話……你就說一聲……」她終于開口,卻哽咽得不能說出連貫的話語,只好再次沉默。

聞言,子查赫德不以為然地笑笑,沒有回答。他一生經歷無數戰爭,受傷的次數已無法數清,如果連這一點小傷都要大呼小叫,他也不必再上戰場了。不過——她這樣說……他腦中靈光一閃,隱約捕捉到她淚流滿面的真正原因,心情不由大悅。

「你是因為我受傷才哭的吧。」他握住她的手,再次制止她的工作,銳眸緊盯住她因詫異而揚起的水氣氤氳的眸子。

阿蘿不自在地別開眼,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我該給你上藥了,大人。」好半晌,她才找回聲音,示意他放開她的手。

子查赫德也不迫她,了然地一笑,松了手。

按著子查赫德的指點,阿蘿從他的外袍中找到那瓶巫醫配制的藥膏,小心地為他抹在傷口上,而後用干淨的布條為他包扎。

當阿蘿的手隨著布條穿過子查赫德的腋下時,他的鼻中又嗅到那種曾聞到過的淡淡馨香,令他心中一陣騷動,「你用了什麼,這麼香?」香得令人血脈憤張,綺念雜生。

阿蘿一滯,神色變得僵硬,「沒有。」她低聲回答。但心里卻明白,這些日子因為他不在,她天天都洗澡,她身上奇異的體香便無法掩飾。她其實並不是一生下來身體便具有異香,只是因為從小被逼著服食一種香丸,久而久之,身體便開始散發這種香味,再也無法除去。而這種香味——有催情的作用。

「是嗎?」子查赫德自然不信,卻也不再追問,「今天為什麼不來接我?」他想到當時在人群中搜尋她的影子不獲時失落的心情,不僅有些生氣。

阿蘿聞言頓了一下才又繼續。包扎好後,一邊為他換上干淨柔軟的衣服,一邊回答︰「我在給你準備熱水……」

听聞此言,子查赫德不由笑開。

服侍著子查赫德睡下,天色已暗,帳內朦朧一片。阿蘿點亮牛油燈,又在火上炖了駝肉,準備子查赫德醒來後吃。

拿起正在縫制的羊皮袍子,她來到子查赫德的榻邊坐下,就著昏暗的燈光繼續完成剩下的部分。

在給他包扎傷口的時候,她看見他的身上有著大大小小數不清的新舊傷疤,也難怪在受了這麼重的傷後,他依然談笑自若,像沒事人一樣。

嘆了口氣,她看向他疲憊沉睡的臉,怔怔地出了神。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看到他受傷時會如此難受,她以前從來不會有這種感覺。有那麼一刻,她甚至希望自己能代替他承受那些痛苦,反正她已經習慣了。

地爾圖人是個好戰的民族,他們的歷史就是由數不清的戰爭連綴而成,但是歸根結底他們依然是為了生存。一直以來他們生存的環境都很惡劣,他們只有不斷地掙扎求存,不斷地侵犯別族的領地,才能延續至今,並變得無比強大。

想到這些,想到子查赫德是從無數的戰爭中靠自身的頑強和幸運才生存下來,阿蘿就覺得心口緊縮,口中發苦。

她本身的經歷讓她對戰爭痛恨無比,但卻又無力阻止,唯有以逃避來解決一切。但現在,她的主人,這個男人卻是以戰爭為生,她該怎麼辦?她不想有一天又看見他滿身染血地回來,不想看見他奄奄一息地被人抬回來。而逃避已不能解決問題。

她的眉自他回來後就再也沒舒展開。

一聲輕呼,她心不在焉地被針扎了一下。抬起手指,她怔忡地看著冒出血珠的指尖,久久沒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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