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宮里,一干宮女分兩排站在宮晴面前,方磊在她耳邊低語,而卿兒、憐兒、惜兒三名宮女跪在她腳邊,不停抹眼淚、吸鼻水,哀哀啼哭。
又是情香的毒,蕭雨和黑衣人的死法相同,胸月復間有腥臭的黑水淤積,口舌呈黑紫色,性器也有黑紫色痕跡,手指的指甲則呈現艷麗的橘紅色,只不過他身上被下的毒更多,異常的顏色更深。
侍衛已經前往三人屋中搜索毒物,端坐在上頭的宮晴冷眼向眾人掃去,心中有幾分擔心,倘若情香在後宮普遍被使用,那麼就無法證明黑衣人之死與之前的刨肝案有關聯了。
因這三名宮女都是家貧入宮、身上無半分武藝的,她們絕對供不起珍肴美饌,好在其中下秋纏、剖取人肝,且方磊方才已經細細驗過,她們都沒有戴人皮面具,身份無可疑之處。
爆晴緩緩搖頭,這個蕭雨還真是荷爾蒙過剩、精蟲沖腦,短短幾天,和那麼多個女人上床,這下子果真是牡丹花下死,去當個風流鬼了。
「公主明察啊,六爺迷戀憐兒,日日與她糾纏在一起,我與惜兒姊姊不過侍奉過一、兩次,絕對不是我們害的。」
卿兒高聲喊冤,直到現在,她們還以為蕭雨是因為縱欲過度而亡。
「公主千萬不要听卿兒胡言,明明就是她為勾引六爺,在身上抹了那勞什子香膏,讓王爺連用膳時心都被勾得癢癢的,後來更拉著她進屋里痴纏。」
一道銳光從宮晴眼底閃過,她與方磊對視,方磊微微點頭,靠近卿兒身邊,她身上的確有一股特殊芬芳,雖然很淡,還是可以聞得到,皺起眉頭,他退開兩步,用眼神對宮晴示意有問題。
不多久,幾名侍衛上前,將三個包袱呈上。
「稟公主,明清宮西殿,有一處禮佛的屋子,听管事姑姑說久無人踏足,屬下順道進去瞧瞧,竟發現那里有人居住餅的痕跡,沒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于是將里面的東西一並搜出。」
前幾日,公主下令,將無人居住的宮殿徹底搜查一遍,並沒有搜到什麼可疑的人或東西,沒想到今日居然有意外收獲。
爆晴听見,精神大振。上回大張旗鼓的搜查毫無結果,讓她誤以為自己的判斷有問題,以為那名已死的黑衣人並非藏身在宮里,沒想到他竟是膽子忒大,敢窩藏在明清宮里。
「做得好。」
侍衛將一個黑布包呈上,方磊湊近,宮晴迅速打開。
里面有幾套黑衣,方磊拿起來往自己身上一比,衣服的主人身形的確和黑衣人差不多。
方磊挑出幾個瓶子和竹筒,那個竹筒很眼熟,與宮晴對視一眼,方磊小心翼翼打開,一條久沒有進食、萎靡不振的青蛇躺在里頭。好得很,陳姑姑的冤枉終于可以洗清了,謀害願願、望望的元凶在這里呢。
意外解開迷津,宮晴開始相信,他就是這陣子宮亂的源頭。
方磊打開瓶子,一一細聞其味,神情專注、態度認真,然後,像是饕餮找到美食似的,他綻放得意笑臉,將手上的瓷瓶交給宮晴。「這就是秋纏。」
「賓果,找到正主兒了!」宮晴一彈指,懸宕多日的心終于松下,謎底即將解開,枉死之人將要獲得平反。得一想十,她已經開始計劃如何清查明清宮上下,既然黑衣人待在此處,她就以此為圓心擴大偵辦。
爆晴拿起一個類似扳指的東西,上面有千百根細毛,像刷子似的,她伸手想去踫踫「刷頭」,誰知方磊突然大喊一聲,「公主,別踫!」
爆晴迅速收回手,她疑惑地看向方磊。「怎麼了?」
「我已經知道黑衣人的身份。」方磊臉上帶著抑藏不住的興奮。
「你怎麼知道的?」
「幾年前江湖曾有傳言,柳棄背叛師門,殺了掌門師父和師娘,搶走武學秘籍‘秋風掌’及‘千芒’,你手上的那個是千芒,針頭上有毒,輕輕一踫就會剌入皮膚,可因為針眼很小,被下毒者只會感到剌痛,卻無法找到傷口。
「那陣痛會痛及髒腑經脈,但並不會持續太久,因此往往被人輕忽,中毒者幾乎看不出中毒痕跡,只會日復一日的嗜睡,十五日後,毒入心脈,中毒者會大量口吐鮮血,這個時候就藥石罔效了。」
千芒的毒太特殊,方磊只見過一回便印象深刻,他曾經和師父鑽研近月,才找出它的解法,但困難在于等到病人知道該求醫時,往往為時已晚。
「所以他是練秋風掌練到走火入魔?」
「秋風掌不易修練,便是因為練功者一不小心就會走火入魔、傷及各大經脈,導致日後每逢月初,全身無處不痛,那痛會讓人咬牙切齒、撕心裂肺,恨不得將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給撕下來。
「傳言,若能用人肝及秋纏解毒,每服一次,日後發作疼痛便會減輕一分,連服十次後,走火入魔的病癥便會痊愈。看來他的病疾並未痊愈,所以這里還有一次到三次份量的秋纏。
「難怪這一年來,柳棄的同門師兄弟到處找他,他卻杳無音訊,原來他竟是身藏後宮。」
爆晴放下瓷瓶,在里頭翻到幾封女子所寫的書信,雖然用的是代號,但有筆跡就多了一條線索,宮晴細心,將東西檢視過後,再將剩下的幾件衣服打開,用力抖幾下。
這只是習慣,沒想到卻意外地讓她抖出一個荷包,然後更教人意外的是,荷包里頭裝了一縷青絲,而荷包角落繡了兩個字——關倩。
他們是什麼關系?情人?拍檔?
荷包的存在,代表兩人關系不簡單,假設為柳棄取人肝的是關倩,那麼用情香殺死柳棄的極有可能就是關倩,也許他們互為利用,柳棄為關倩辦事,關倩為他取人肝,然而眼見大婚將至,為免東窗事發,她才用自己的身體殺死柳棄……
不過盡避證據指向關倩,但不代表她一定有問題,說不定兩人只是舊識。
但下意識里,其實過去宮晴沒少懷疑過關倩,原因有二,第一,有蕭瑛這個大財主在,關倩自然供得起美食大餐。第二,後宮里有武功的女人太少,敢刀起刀落、刨人心肝,若非有那麼點膽識和經驗,哪個女人敢?
只是礙于蕭瑛和即將到來的大婚,她從沒讓這個沒根據的推論說出口,可眼下……如果事實如她所料,願願、望望的蛇毒、讓柳棄致死的情香真和她有關,這位關姑娘可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這麼柔弱且楚楚可憐呵。
「公主。」
方磊輕喚,宮晴回神,發現他已經打開其他三個包袱檢視過,並且從卿兒的包袱里找到一瓶香膏,他把香膏遞給她,宮晴聞了聞,果然很……動情的香味。
「就是這個,情香?」
「是。」
爆晴將情香拿至卿兒面前,冷冷望向她,「人贓俱獲,你還有什麼話說?」
「那不是奴婢的,那是奴婢到平和宮時,在後院竹林里撿到的,因為氣味很香,奴婢以為是哪個主子不小心給落下,一時貪心,就、就……就私藏了起來……冤枉啊,奴婢真的不曉得那是毒啊,如果曉得,怎肯往自己的身上擦,奴婢冤枉,求求公主明察……」
平和宮?又多一條證據指向關倩,這下子,她不去拜訪拜訪即將成為王妃的關倩恐怕不行了。
命人將卿兒關起來,宮晴帶領方磊一行人前往平和宮。
平和宮里,禮部的人忙里忙外,熱鬧非凡,許多宮女太監穿梭其中,人人臉上都帶著喜氣,宮里好久沒辦喜事了,此回的新郎又是大伙兒都喜愛景仰的蜀王,誰不是盡心盡力的辦差?
必倩已經打扮好,坐在大廳里,等待蕭瑛來接她至勤政殿拜謝皇帝。
她低頭審視著自己身上的嫁衣,錦紅金絲廣綾衫,胸前一顆赤金嵌紅寶石,外罩孔雀繡雲金纓絡霞帔,尾裙長擺拖曳及地三尺,裙緣滾著金絲,瓖五色珠子,無比的豪華耀目。
終是讓她等到這一天,爹、娘、哥哥、姊姊、小弟,你們看見了嗎?她終于苦盡笆來、揚眉吐氣,只可惜他們不在身邊同享。
薄淚涌入眼底,淡淡的哀愁讓她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
必倩緩緩吐氣,不怕了,她再也不害怕了,所有妨礙她的石頭已經除盡,未來,她的前途似錦,再沒有人可以干擾她、破壞她。
「公主。」
守在門外的侍衛躬身,宮晴朝他一點頭,向廳里走去。
爆晴眼神示意,所有宮人全退下去,只有方磊跟在她身邊,她向前走幾步,來到坐在軟榻上的關倩身前。
「公主。」關倩起身,向宮晴屈身行禮。
爆晴淡然一笑,分析的目光在她臉上流轉,給足了她精神壓力,才緩慢開口,「關姑娘,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柳棄他……」揚起聲調,她緊緊盯著關倩驚疑不定的表情,須臾方才接話,「他沒死。」
必倩只是皺了皺眉,但很快便鎮定下來,恢復淡定無波。「關倩不明白,公主的話是什麼意思,誰是柳棄?」
狠角色!可惜她不該否認得這麼快,不然憑她的鎮定,說不定宮晴會讓她唬過去。
沒錯,在沒有充足證據的情況下,她就是要與關倩比賽唬人,關倩絕對是個厲害對手,可惜她踫上的是……用隻果的口吻形容,她們是「腦容量進化了數百年的新人類」,所以關倩的勝算並不高。
爆晴笑著,並且笑得莫測高深。「果真不認識啊,那你一定也不知道秋纏、千芒以及……情香?」
爆晴的話倏地抽光她臉上的血色,蒼白得連胭脂也掩飾不住,她的胸口急速起伏,面上驚疑不定,而宮晴卻慢條斯理地將手放在背後,安步當車的在屋里來回走著。
「公主有什麼事,可不可以等到婚禮之後再說,時辰快到了。」關倩的嗓音顫抖。
「你以為進了王府大門,我就辦不了案子?關姑娘,你是打哪兒來的自信吶?」宮晴不得不說謊,一來,沒有足夠的科學儀器來測屋里有沒有血跡反應。二來,死無對證,柳棄已死,光憑一只荷包,無法證明關倩與數起命案有關。三來,情香雖在她的後院找到,不代表東西就是關倩的,她需要更多的……直接證據。
「公主這是什麼意思,在我與王爺的大婚日來鬧上這場,是想為賀姑娘出頭嗎?可惜君無戲言,皇上已頒聖旨賜婚,誰都改變不了我是蜀王妃的事實。」她挺起胸膛,企圖撐出最後一分勇氣。
面不改色?這種人和沉默的羔羊同等級啊。
「關姑娘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本宮再提醒你兩句吧,想用情香謀奪人命,也得注意周遭,也許你使了手段,讓宮人昏迷不醒,卻忽略宮里還有暗衛四處窺視,要行那苟合之事得小心,千萬別留下人證吶。」
必倩大驚,她一拍桌面,猛地起身,「公主豈能信口雌黃,想污我聲名?」
爆晴目光緊緊鎖住對方,都到這等地步了還能堅持住?如果不是她太厲害,便是她真的無罪,可惜一開始,她的表情已經泄了底。
爆晴沒被她的氣勢嚇到,反而緩慢開口,「三個月前,壽永宮傳出鬼怪傳說,或許換了別人便會離那里遠些,可本宮偏是那等不信怪力亂神之人,我相信謠言四起背後必有其原因。
「于是,第一名被剖月復刨肝的女尸被挖出來了,驗尸後,本宮命人將尸體重新埋回,不讓凶手察覺,但那時候起,王爺便派暗衛在那里守著,這下子,當第二名宮女被埋進去時,就不難找出凶手了。
「當時本宮只是懷疑,一個即將成為蜀王妃的女子為什麼手段如此凶殘,難道她當真走火入魔,得用人肝為秋纏做藥引、解除痛苦?可不對啊,關姑娘臉色紅潤,絲毫沒有半點病痛痕跡,所以關姑娘背後定然還有主嫌。
「為引出幕後凶手,那幾名武功高強的暗衛便從壽永宮移師到平和宮,接下來所有的事情就全都明朗了。
「事實上,早在你對柳棄下毒時,本宮就該出面,但本宮之所以被百姓稱為青天,在于本宮辦的每件案子都是罪證確鑿,讓人無從反駁的,雖然如今我已經不當宮大人,但可不能壞了辦案名聲,我得先讓柳棄解毒,再讓他來指證你,運氣很不錯,方才、半個時辰之前,柳棄清醒了。關姑娘隨我走一趟吧,咱們一起去見見柳棄。」
「你、你……」
爆晴這番話下來,關倩情知自己已經逃不了了,但她不甘心啊!她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怎麼能夠前功盡棄,她好恨、好怨,到底是誰在同自己作對?
「你想指控我胡說八道?關姑娘,你以為王爺為什麼不再上平和宮看你,為什麼一下朝便往懷寧宮跑?因為王爺記起過去?因為王爺重新愛上賀心秧?
「都不是,因為懷寧宮正是我們一起辦案的處所,你的所言所行,王爺都了如指掌,要不要同本宮賭賭,賭王爺今日不會上平和宮來迎娶關姑娘?」
必倩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心大亂,臉上露出瘋狂,她死死瞪著宮晴。好啊,宮晴不讓她好過,她也不會讓宮晴快意!
挑眉淺哂,拉出一個冷酷笑靨,她偏過頭,目光猙獰。「公主好謀略,關倩甘拜下風,看來今日,這身嫁裳是穿不成了。」
手飛快一扯,她扯掉身上的大紅嫁衣,胸前那顆赤金嵌紅寶石應聲落地,滴溜溜地在地上轉動。
她一枝一枝拔掉頭上的金簪步搖,滿頭青絲緩緩滑落背後,她的臉上帶著一絲勝利的笑意,定定地望住爆晴。「不過既然公主知道千芒……那麼我沒福分穿上這身紅衣,賀心秧恐怕也沒這等福氣吧……」
她的話讓宮晴與方磊神情一凜。她竟將千芒用在隻果身上?轉頭,方磊給宮晴一個鎮定表情,要她別怕,千芒的毒他能解。
爆晴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
她冷笑,真是該死啊,這就是她和柳棄的交易條件?
必倩用人肝換得隻果一條性命,不,還有願願與望望,這個惡毒殘忍的女人,所有人都被她欺騙,以為她寬容大度、善良體貼,相形之下,隻果被批評得體無完膚……等等,那些對隻果不利的謠言也是她傳出來的吧?是,肯定是,否則誰會花工夫去挖掘隻果在花滿樓的舊事?!
看著宮晴驚怒焦郁的臉色,關倩心情突然大好,她仰頭大笑,「老天爺,禰對我真是不公平呵,到頭來竟讓我失去一切。」
爆晴忿然接話,「老天就是不公平,這世間才有窮與富、美與丑、善與惡,但上天也公平,你要金錢,就會奪走你的清心寡欲;你要成熟,便要拿青春來換;你想謀奪不該屬于自己的東西,祂便會讓你一敗涂地、失去所有。」
「是嗎?采莘公主,那你想要什麼?尊貴榮華,與孟郬一生廝守?這得用什麼來換?你的命嗎?」
語音乍落,關倩抽出腰間軟劍,直剌宮晴胸口,這一擊來得太快,屋外的侍衛反應不及,剎那間,鮮血自她胸前噴涌而出!
右腳剛踏進平和宮,想替蕭瑛迎關倩至勤政殿的孟郬,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幕驚嚇,他直覺反應的飛身而入,毫無思考地將全身力氣運于掌中,直襲關倩胸口。
必倩以為自己躲得過的,沒想到孟郬內力如此之高,突如其來的掌風讓她無從閃避,掌力所至,她胸口受到重重的致命一擊,整個人被擊飛向後,「砰」一聲撞上牆壁。
她墜下倒地,鮮血狂吐,胸間肋骨盡折,斷骨插入心肺。
不甘心啊,她機關算盡,以為她的人生將要雨過天青,真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