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與谷家雖然在同一條巷子里住著,但兩家風格是截然不同的。
比大虎生性直率,喜歡奢華,所以谷家建築所用材料都是昂貴至極,不拘風格、不講流派,只要谷大老爺喜歡,講究意境韻味的字畫可以跟招財樹擺在一起,全憑喜愛。
可宋家卻不一樣,世代書香,整座宅邸典雅精致,亭台樓閣、花園庭院,無一不是精心設計,處處可見巧思。
仲夏時序,榴花正艷、薔薇正紅,滿架芳香涌動。
比思如扶著宋老夫人在花園里慢慢地走著,院內古木蒼翠,巨大的綠枝遮擋了大部分的艷陽,行來也不覺暑熱。
「古人都拿花來比喻女人,我看很不錯。」宋老夫人望著滿園怒放的鮮花,微笑著點頭,「瞧瞧這花開得多美,千姿百態。」
「嗯。」谷思如根本就沒心思賞花,恨不得此時就奔出去找宋行奕,要知道他跟蕭寄雪那個壞女人在一起,太讓人不放心了。
「你家情如像一朵睡蓮,清雅怡人;意如像牡丹,雍容華貴;而你……」宋老夫人笑看著谷思如,「你自己說說,你像什麼花?」
比思如這才把飄遠的思緒拉回來,抬眸看了看滿園的鮮妍,指向腳旁,「老夫人,花兒都太柔弱了,我不是,我是這小草,瞧瞧,就是要這樣濃綠才喜人。」
碧綠的草地、湛藍的天空,襯著色彩繽紛的花朵,分外美麗。
宋老夫人唇邊的笑更深了,「你這孩子性格太鮮明了,有時候累到的反而是自己。」
「鮮明不好嗎?」
「好是好。」她握住比思如的手,「只是太熱烈了,反而容易嚇退旁人。」
「宋行奕才不會被嚇退。」谷思如認真地反駁。
誰說谷思如傻呢?如果這孩子想的話,她的思維也可以很敏銳的,而宋老夫人,就喜歡她這樣的敏銳,「喔,你怎麼那麼肯定?」
比思如伸手按在自己的左胸上,「他對我怎樣,我這里感覺得到。」
宋老夫人嘆息地搖頭,「其實這世上,還是簡單的人最聰明,也最快樂。」她拉起谷思如的手,「既然你明白,也要懂得有的事不能操之過急,徐徐圖之方為上策。」
比思如定定地望著宋老夫人,半晌感動地抱緊老夫人的手臂,臉蛋在上面磨蹭,「老夫人,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又粗魯、又凶悍,跟蕭寄雪那女……跟她比,我不像她那麼有才學。」蕭寄雪是吉祥城有名的才女,在所有人的眼中,她跟宋行奕才是天生的一對。
事實上,谷思如知道,宋行奕的母親屬意與蕭家結親,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這門親事一直都沒有定下來,但宋蕭兩家的世交情誼倒是越發深厚,蕭寄雪也時不時從吉祥城到如意城的自家別院小住,常常出入宋家。
這點最討厭!
「今兒真是難得,我居然听到四小姐稱贊我。」一道柔柔的嗓音在一旁響起,帶著點愉悅的味道。
比思如迅速地抬頭轉身,看見宋行奕與蕭寄雪並肩站在花園的月洞門下,清澈的澄空、滿園的艷色,他們俊朗與柔美、溫和與嫻雅,配得那麼天造地設,配得那麼刺痛她的眼。
一別三十日有余,她急切地看向他,想在他的臉上找到久別的喜悅,偏偏依舊是那張沒有表情的淡淡臉龐。她突然就覺得累了,一整個月沒日沒夜地趕路,只為早一點回來看到他,可看到他之後,卻又覺得,其實看不到也許更好,至少在她心里的他,只會對她一個人溫柔地笑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與別的女人站在一起,淡淡地看著她。
「老夫人,我累了,先回家去。」谷思如低低地跟宋老夫人告辭,看也不看那兩人,直接往外走去。
與宋行奕擦肩而過時,熟悉的清淡氣息讓她眼眶發紅,高高地抬起頭,像驕傲的公主一樣,直直地走過去。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低頭,那扣住她的手指修長漂亮,那是一雙讀書、習字的手。
她的眼楮更痛了,抬手掙扎,卻發現他的力氣變得好大,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是當年那個瘦小被欺負的男孩,他的身體變得一天比一天好,雖不至于像大哥那樣強壯,但也是健康明朗。
「放手。」
「我送你回去。」他溫和的嗓音里听不出喜怒。
「不用!我認識回家的路。」她抬頭瞪向他,眸子里全然的挑釁,「你還是陪蕭大小姐回去比較好,反正……反正都陪一整天了,何不好人做到底呢?」
他定定地望著她,她也倔強回視他,半晌,他緩緩地松手。
比思如一驚,猛地抬手反握住他的。
宋行奕的唇邊浮起淺淺的笑來,嘆了口氣,「走吧,我送你。」
「我才……」
「別鬧脾氣。」
溫溫柔柔的語氣,就像是瞬間撫順了她怒張的毛發,她的失望與難過,其實只要他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就可以抹去,她的心又酸又甜,不去看老夫人和蕭寄雪是怎樣的表情,其實從他出現的那一剎那,她的眼里就只看得到他而已。
宋家的庭院深深,從花園到大門,就算不近,但也不遠。
可谷思如偏偏挑那些偏僻小路繞,希望這段路再長一點,最好永遠走不完,宋行奕也不說話,由著她想怎樣就怎樣。
每次都是這樣的,他會包容她的無理取鬧,會縱容她的小小任性,他其實對她很好的,她一直都感受得到,她偷偷地低頭,望著自己依舊握著他的那只手,心里的竊喜就像是湖面的漣漪般一圈圈地泛了開來。
「宋行奕,那天我真的很生氣。」
「嗯。」
「你要跟我道歉。」
「……」
「還有今天我也很生氣。」
「嗯。」
「你也要跟我道歉。」
「……」
「不過現在,我很高興。」她唇邊的笑想掩也掩不住。
「嗯。」
「還有,這一個月,我很想你,你想我嗎?」
「……」
「我知道你想的。」
宋行奕停下腳步,望著她。
比思如的唇邊勾起燦爛的笑,舉起與他握在一起的那只手,「因為你讓我握你的手了。」
他低眸望著他們交握的手,她的手並不是閨閣女子的那種縴縴玉手,她的手掌有著因為習武而磨出來的繭。
習武哪怕對男人來說,都是一件艱難的事情,可這個女孩,她對自己喜歡的事情,從來都有一種固執的執著,再辛苦、再累、再艱辛,她都不怕,不達目的絕不甘休。
一如她對他。
比思如握著他的掌心很用力,唇邊的笑不斷地擴大,「瞧,你現在其實已經不討厭我靠近你了,這是個好的開始,不是嗎?」
宋行奕嘆了口氣,「回家吧,出去了那麼長時間,不累嗎?」
「累的。」她的頭微微地靠在他的肩邊,「宋行奕,我好累。」
他的腳步一滯,她卻裝作沒有發現,依舊靠著。
他們停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到天色泛黑,他才再度嘆息著,「累便回去歇息吧。」
宋行奕這次沒有推開她,谷思如的心泛起濃濃的甜,甜到嘴角的笑,怎麼都掩不掉。
「好。」她乖巧地脆聲聲地應道。
老夫人說了,徐徐圖之,效果其實真的挺好,不是嗎?
比家老爺谷大虎,最近發現自己最疼愛的小麼女谷思如很不對勁,這份不對勁,讓他也開始覺得不對勁起來。
今天一早他來到小女兒的閨房,看見自己的女兒居然不是在練武,而是拿了本字帖在那里練字,這這……這實在是太驚悚了!
「思思呀,女兒呀,你是受了什麼刺激?你跟爹說,爹爹一定幫你解決。」
「我很好呀,阿爹。」谷思如拿著紫毫筆重重地蘸滿墨水,在白紙上一筆一劃,認真地臨摹著。
「你還說你好,你看看你現在,連字都寫上了,這還正常嗎?」谷大虎欲哭無淚,他最寶貝的女兒,怎麼能這樣莫名其妙地就轉性了呢?以前讓她拿筆,比要她的命還要痛苦,但她現在居然主動在練字?一定有古怪,「是不是你又犯錯了,被你阿娘罰你寫字?來來來,不怕,告訴阿爹,這次打了誰?老爹我有的是錢,賠給人家就是了,別寫字了,仔細寫了手疼。」
瞧,就是有這樣的爹爹,才縱出這像霸王一樣的女兒,一大早被興致勃勃的小妹拉來教她練字的谷意如,捧著書本無奈地搖頭,對自家爹爹護短護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表示無語。
「哎,阿爹,你別擋著我的光嘛。」谷思如伸手拔開龐大的「遮擋物」,順便使喚他道︰「墨汁沒了,阿爹幫我磨墨。」
「喔。」谷大虎侍候女兒那叫一個心甘情願,拿起墨條就大剌剌地磨起來,「思思呀,少寫點,寫這玩意兒手最累了,我說那人打就打了吧。」拎起墨條左右看了一圈,確定自己老婆不在附近時才細聲地抱怨,「你阿娘也真是的,干嘛罰你這個……」
「拜托,阿爹,被我打的人都是欠扁的,誰敢來告狀?不怕被我再打一次嗎?」谷思如再蘸一次墨,小心翼翼地劃下一橫。
「嗯,這話很對。」谷大虎贊同地點頭,滿臉得意,看見谷意如還在看書,立刻關切地叮囑道︰「小意呀,別一天到晚地看書,那書有什麼好看的?不如讓你小妹教你一套拳,強身健體、開胃生津,再不然,阿爹把我的看家本領……」
「阿爹,墨條都快沒了。」谷意如涼涼地提醒道。
「是喔。」谷大虎這才發現,那根長長的墨條在他的「折磨」之下,已經快速地化成一灘墨汁,並且濺得滿桌都是,他嘿嘿地笑著,裝沒看到。
比意如搖了搖頭,低頭繼續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