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你,你知道她喜歡吃什麼嗎?」
「麥片,火腿蛋三明治,熱女乃茶三分糖,也喜歡這里的牛肉面。」
「听起來像是生活上的必需品,好像吃飯一樣。我的意思是某些她特別想要去吃、有感覺的食物。」
他開始思索。「四物雞?不對。」她只說炖給他吃。「棉花糖?蘇打餅干?洋芋片?」也不對。這些都是辦公室或看球時的零嘴,還是她老嚷著心情不好就要吃的……「巧克力?」也不對。他從來沒看過她猛瞌巧克力。
「我不知道。」他有點氣餒。
「她平常喜歡做什麼休閑活動?」
「看棒球。」
「看棒球是你帶她去的,我是指她自己原本就有的活動,可能像是散步啦、逛街啦、爬山這一類的活動。」
「跟朋友逛街吧?」他不太肯定。
「我猜,你也不知道她的興趣?」
他有听過她跟媛媛討論羅曼史小說,有時看她在听音樂,去吃飯時會盯著電視的美食節目說她也要去吃;可這是興趣嗎?還是生活上的隨興行為?
他好心虛。自詞對人對事觀察入微的他,對她竟是一無所知。
「你不必去喜歡她喜歡的東西。」蕭若屏見狀,說︰「你只是去了解她,這才能在買女乃茶時,順便幫她冒二杯熱女乃茶不加糖l 」
「三分糖。」他想到了剛才大哥點餐時,並沒有詢問大嫂就點好了他們的餐點,立即有所領悟。「或是我去買三明治時,主動幫她買一份,讓她省了排隊等候的時間;超市麥片大特價時,也可以幫她多帶兩罐。」
「這就對了。」蕭若屏笑說。
店員送餐上桌,她夾起一塊懶得軟女敕的牛肉,又剪成細塊到小碗去。王明瀚抱著咩咩回來坐下,咩咩一看到自己的小碗已經裝了一堆食物,圓眸發亮,口水流下,興奮地咿咿喔喔指著要吃。
「咩咩,別急喔,媽媽先給咩咩圍兜兜。」蕭若屏柔聲勸哄,從袋子拿出小圍兜巾,為咩咩全副武裝。
「咩咩,啊啊,爸爸喂你吃喔。」王明瀚舀起小匙。
咩咩張大了小嘴,一口合下爸爸喂給她的美食,啵啵有聲地吞下去,小手隨之歡喜亂舞,小也不安分地在爸爸大腿上瞪著。
咩咩笑,父母也笑,香味四溢的牛肉面可以先擱在旁邊,董事長和總經理的身分也無用武之地,喂飽他們最愛的咩咩才是最重要的事。
王明瀧望著他們三人的笑容,心底有一些戚覺逐漸變得清晰。
「我不知道她喜歡做什麼,但我知道……」他眼前仿佛亮起了一片溫暖的陽光。「她喜歡笑。」
夫妻倆看著小弟,等他說完。
「我喜歡……看她笑。」王明灑說著,不自覺目光和臉部線條都變柔了。「喜歡跟她說話,喜歡跟她吵架,喜歡……跟她在一起。」
「你戀愛了。」王顧問直接幫小弟下結論。
「加油,再積極一點。」蕭若屏說︰「你可別以為吃飯看棒球就騙得到女生喔。想當年你大哥寧可忍著時差睡眠不足,也要從德國趕回來給我過生日。」
「所以你感動了吧。」王明瀚很得意。
王明瀧這幾年來早就被兄嫂曬恩愛曬到視而不見的最高境界了,他站起身,模模小咩咩的頭。「你們吃,我去打個電話。」
後面有個員工休息室。他在這里混熟了,跟蟹老板打聲招呼,便自己開門走進去坐下,撥起手機。
棒絕了店面的噪音,等待接電話的時間格外寂靜漫長,短短的十來秒讓他閃過無數念頭,總算听到了她的一聲喂,他不覺偷偷舒了一口氣。
「傅佩珊小姐,我是王明瀧。」
「知道是你啦,干嘛這麼正式?」那邊笑出聲。
「你在哪里?有空嗎?」
「我在新竹慧如她家,在看電視,沒空。」
「以前你說過,如果我有感情問題,可以打你的熱線電話。傅老師,你該不會拒接吧?」
「好吧,有話快說。」
「我想追一個女生,可是她不理我,怎麼辦?」
「不理你?」她的聲調很刻意的昂揚。「那你就不要理她啊,你又不是沒人追,干嘛,自討苦吃。」
「好,我听你的,我不理她。」
「這就好。」
「不好。萬一她是女性的矜持,或是有一些顧慮,所以才暫時不理我,那我不理她,她卻痴痴地等我去追她,那我們不就沒戲唱了?」
「那是她家的事,不必你擔心。」
「是喔,別人家的事你不管,那我的事你管不管?」
「王明瀧你是在繞什麼圈子?我不是給你意見了?還有事嗎?我要看電視了。」
「你喜歡什麼?」他才不讓她掛電話。
「什麼喜歡什麼?你今天很奇怪耶,講話沒頭沒尾的,一點都不像具有邏輯概念的哲學家。」
「我替你說吧。我認為,你很喜歡你的小鮑寓,記得我說過homesweethome然後你就哭了?」
「講這個做什麼!」
那熟悉的惱火嘶吼令他勾起了愉快的微笑。
「那時候我不明白為什麼,你還騙我說是打哈欠,後來听你說有個爛人打你房子的主意,我就明白了。」
「唔。」
「那是你的家,你的城堡,再加上過去的家族回憶,讓你很重視,在你身心疲累的時候,那里就是你最安心的庇護所。」
「你最近在寫有關房屋風水的哲學論文嗎?」
「我只是在思索,有什麼能代替這間公寓給你更巨大的安全感?」
「有啊!一間不會漏水、不會掉磁磚、有光縴網路、氣密隔音窗、通風采光良好的最新住宅大廈。」
「這麼,簡單?男人拿間房子跟你招招手,你就過去了?」
「嗟,你講到哪里去了,是我們要都更啦。」
「打掉再蓋新的?」
「對。我們這邊的公寓年代實在太久了,管線老舊又牽得亂七八糟,一直抓漏、裝修也不是辦法,住戶有共識要都更,我們不是熱門地段,力又什麼利益或利害問題,大家只是想住品質更好的房子,如果協調、找建商順利的話,最快過兩年就要拆掉重蓋了。」
「你舅舅回來怎麼辦?」
「他大概不會回來了。如果到時候房子更值錢,他想拿回他的那一份,我想說,那就賣吧,反正是新房子,也找不到以前生活過的感覺了。」
「怎麼沒有?人還在。」
「人在,也要感情還在。」她輕輕一嘆。「不然留著一間不斷整修的舊房子,維持美好的表象,只是負擔罷了。」
「好句子,我要記下來,寫到書里去。」
「記得付版權費給我。」
「傅老師,我還有一個問題,到時你要住哪里?」
「到時……哼,我早就結婚了,另外貸款買新房子。」
「這麼肯定?」
「人要對自己有信心,沒看過《秘密》這本書嗎?它教導你要給自己正面的信念,像是你每天起床後,對著鏡子告訴自己,‘挖一定ㄟ成功’,有一天,你就真的成功了。」
「這不是秘密,是催眠。」
「所以要有行動力啊。總不成你立志說,我要當一個哲學教授,卻不讀博士、不念書、不發表論文吧?」
「那你的行動力呢?你要結婚,總得找個男人來嫁。」
「哈,我行動力超強的,今天來新竹就是來相親的,這邊好多竹科男喔,聯誼都認識不完耶。」
「嗯……」他想哼,悶在鼻子里卻變成了嗯。
「你鼻塞?」
「有相到嗎?」
「當然。手上有七、八張合意對象的名片,等著去約會嘍。」
「那麼,我請問傅佩珊小姐,在這個周末晚上的黃金時段,你怎麼沒去約會,卻是窩在人家家里看電視?」
「科技新貴都很忙的,周末都要加班,況且下午才第一次聯誼見面,就算一見鐘情也不會那麼快再約出來,太猴急了。」
「該不會是謝謝再聯絡吧?」
「謝謝喔,你這烏鴉嘴。」
「嘎嘎。」
「王明瀧,你好三八。在做什麼?」
呵,她終于主動問候他了,他笑說︰「我跟我大哥大嫂還有他們的女兒一起吃飯,在來寶面食。」
「不錯啦,兄弟緊緊吃個飯。」
「我下星期要去工廠看看,沒時間找你出來吃飯。」
「干嘛跟我報告行程?既然沒時間,那就不要見面吃飯。」
「我再打電話給你了喔。」
「隨便。」
幣上電話,耳邊仍是她故作姿態的歡樂聲音,他笑意不褪,找出手機里的相片。那天勇哥幫大家拍了很多照片,每個過來跟他合照的同事起碼都是中規中矩與他並肩站著,就這位傅副科長把他當成吃人的史前巨鱷,站得遠遠的,僵硬地笑著。
他們一在照片左邊,一在右邊,這是什麼合照嘛,簡直是路人傅小姐入鏡,他很不滿意地操作軟體,裁掉兩人之間的空間,讓他們靠近在一起。
這樣順眼多了。
她不想見面沒關系,藉著電話,每天一點點的了解,一步步的拉近距離……然後呢?
他盯住相片,緩緩地露出了大海怪的邪惡笑容。
***
捱過了忙碌的一個星期,他本想在這個周末揪她出來;但就這麼剛好,大哥隨大嫂的公司去花東員工旅避,二哥去美國出差,大姊夫妻為表示對新職位安排的「抗議」,請了兩個月長假搭郵輪環游世界,二姊夫妻則去大陸巡工廠,所以今晚這個大老板嫁女兒的喜宴場合,就得由他這個小老弟代表王業集團出席。
待他在圓桌坐下後,經過介紹,其中三位正是年輕貌美的千金名媛。
這座位鐵定是媽媽請人安排的,這才會讓他一次跟三位小姐「相親」。
他不想花心力記住她們的姓,姑且以公主番號稱之。
一位長輩先熱熱場子,將他的身家、學經歷、職餃捧了個天花亂墜,然後示意他身邊的千金接下去說話。
「你好厲害喔,拿了兩個碩士學位。」公主一號嬌滴滴地眨眨長睫毛。「感覺哲學很困難念耶。」
「不動腦筋就會很困難念。」王明瀧應觀眾要求回答。「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從齊克果談起。」
「奇、奇異果?」公王一號嬌呼。「紐西蘭是哲學的發源地嗎?」
其他兩位公主以鄙視的目光三振她出局。
「哲學起源于古希臘。」公主二號有備而來,表情自信。「至于齊克果,我是知道的,他是存在主義者,認為世間最重要的事是認定自己的存在。他有個人生三階段論,就是將生命分為美感階段、道德階段、宗教階段三個階段。」
「你哲學緒論背得很好。」王明瀧回應說︰「你認為你是存在哪個階段呢?」
「那個,也就是說……」公主二號直接投降,甜笑說︰「王先生你這麼有學問,還是你給我上個哲學課吧。」
「好,大家應該比較熟悉東方哲學,就從佛教思想說起。」
「講佛經?」公主三號企圖轉開哲學話題。「王先生固然是哲學專家,但也不可能踫到人就辯論哲學議題,我們都是哲學麻瓜耶。」
「的確。因為這世界上找不到可以跟我談論哲學的紅粉知己,所以我才一頭栽入佛學,還萌生了出家修行的念頭。」見到滿桌驚駭的眼神,他很滿意地繼續說︰「不過呢,現在我要管理公司,怎能說走就走。」
「是啊,嚇死我了。」公主一號猛拍胸口,嬌嗲地說︰「別談這麼恐怖的事了,王先生你還是說說你的興趣吧。」
「做蛋糕。」
「太好了。」公主三號搶先插話︰「看來王先生是個居家好男人,我的興趣也在廚房,你不會有找不到同好的遺憾了。」
鮑主二號不落人後。「我家有全套專業級的廚房設備,王先生有空的話,我們可以一起來做蛋糕喔。」
鮑主一號也來說︰「我知道福華飯店的巧克力蛋糕最好吃了。」
「謝謝各位小姐對于做蛋糕的回應。試想想那個畫面吧,午後溫暖的陽光照進廚房,你和喜愛的人在一起做蛋糕,你們帶著微笑,將你們用心調好的面糊倒入模型里,送進烤箱,然後喝著香醇的咖啡,等候蛋糕烘焰出爐,這應該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啊!」三位公主表情陶醉。
「祝各位都能找到願意跟你們做蛋糕的好男人。」他站起身,展露純潔無辜的笑容。「對不起,我還有下一攤要趕場,各位慢吃。」
丟下滿桌錯愕的賓客,他從容地離開會場。
這招金蟬月兌竅是大哥教他的。當他年紀愈大,就得學會承擔更多的責任,尤其是他天生的身分,很多事情變得身不由己,這是社會化的過程,他得適應,更要學會面對。
但,他也要有屬于自己的世界。在那里,他不必應付無聊的社交應答,不必忍受渾身刺癢的香水味道,不必掛著快僵掉的微笑,他可以鬧,可以笑,可以吵,可以撒嬌,可以為所欲為,在高談闊論一篇午後廚房的蛋糕論之後,必然會被某人大笑他三八……她的笑容亮麗奔放,她就是他的陽光。
走出會場,他迫不及待撥了電話。
「傅佩珊,我去找找你。」
「我不在家,我在新竹。」
「你又去新竹?」一盆裝滿冰塊的冷水澆了下來。「是啊,吃飯約會,明天還要去內灣玩。」
「嗯哼。」
「你鼻塞還沒好哦?該不會吃到什麼過敏了吧?」「是,我過敏,渾身都癢,癢到全身冒水泡……」
「我才不信。你過敏時話都講不出來了,還會冒泡泡咧。去去,別吵我看電視。」
「我想讓你抓抓癢嘛。」
听到那邊低低的笑聲,這熟悉的反應令他逸出了微笑。
「你知道嗎?過敏性皮膚炎跟心理有很大的關系,心情好,心理健全,免疫力就強,不會輕易被過敏原擊倒。」
「好像有听過這種說法。」
自從上次發病餅後,因為我們常常在一起,我心情好,都沒發病餅,但剛剛听你說去約會,我心情惡劣,就又癢了。」
「听你在吹牛,是蚊子叮你吧。」
「傅佩珊,我唱歌給你听。」
「不要。」
他自顧自地唱起來。「Youaresunshine,myonlysunshine,youmakemehappy,whenshiesaregray,you'llneverknowmuchIloveyou,plesedo'nttakemysunshineaway.」
唱完後,那邊半咱沒有聲音,他好想看她的表情,好想開視訊,但又怕開了以後會笑場尷尬,反而不能繼續兩人的胡扯聊天。
「胖虎。」她總算說話了,好像有點鼻塞聲音。
「什麼?」
「先生,你真是上古時代的人類,看的是哲學名著,唱的是老歌,就沒看哆拉A夢?以前叫做小叮當?」
「我是知道這只日本的機器貓,但你別忘了,我是在美國長大的。」
「對喔,那你是是看超人、蜘蛛人的漫畫了?」
「是看過。不過我童年漫畫看得少,幾乎都在看武俠小說,不然你以為我中文讀寫流利是怎麼培養出來的?」
「是,天才兒童,想必你也練了降龍十八掌,快去練功,治好你的過敏。」
「我要見了你才會好,開視訊吧。」
「別吵,我要看電視,我的精靈王子熱狗拉斯出場了。」
結束閑址,他有點著急了,他得趕到書店去搬哆啦A夢,瞧瞧那只胖虎是什麼玩意付也還有,或許他也該去找些男女關系的書來瞧瞧了,向來不屑速成方法的他,不能再用抽絲剝繭、慢慢了解的做學問方式追女生了。
再不趕快行動,他就要敗給某個不知名的竹科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