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班都像是在打仗。傅佩珊心力透支,中午拖了媛媛去吃好料的。
「小王子好帥喔。」邱媛媛開心地說︰「三兩句就說服陳秀玲,她還親自改送大利銀行的開狀申請書下來呢。」
「不能總是用特權辦事啊。」
「業務一處驕縱慣了,不只我們財務處被欺負,工廠那邊也被整得很慘。可是李經理是李總的兒子,誰敢惹他呀,也只有小王子拿出特權,看能不能馴服他們。」
「惡人自有惡人磨,嘿!」這句話才是她想講的。「其實特權用對地方,就是好事。媛媛你這麼哈他,怎麼不趕快勾引他,好享受特權當貴婦?」
「不了。你不覺得他不太喜歡跟女生講話嗎?講沒兩句,就會把話題引到業務去,整個人變得好嚴肅,我們都有點怕他。」
「有嗎?」他們兩個總是談得很愉快。
「而且,他竟然還小我一歲,我不追他了。」「媛媛你變心真快。」
「這是現實問題。佩珊姐你想想啊,現在我們年紀差不多,看起來一樣年輕,可是十年、二十年過去了,女人老得快,小王子還是一張女圭女圭臉,一起出去人家會問他說,你帶媽媽出來散步喔。」
「哈,你就說,你們看,我這兒子好乖,好孝順,到現在都還跟媽咪睡捏。」傅佩珊哈哈笑。「對了,還要叫他出錢給你買面膜和保養品。」
「去拉皮都沒用,男人有錢就花心,就怕他去找年輕美眉。」
「小姐,套餐來了。」店員過來,擺放她們點的義大利面。
「總管理處的楊臻妮?」邱媛媛望向門口。「咦!她約到了小王子?」
暗佩珊不意外。自從王明瀧來了以後,每天都有熱情電話邀約,她還代接過好幾通。
「媛媛和傅副科長也在這里?」王明瀧眼楮一亮。
「明瀧哥,我們坐那邊。」楊臻妮趕快指向有人離開的兩人桌。「給人家做生意吧,傅副科長這里是四人桌,我們並桌。」
「明瀧哥最有生意頭腦了,很為人著想呢。」楊臻妮忙笑說。
暗佩珊被兩聲明瀧哥抖得渾身雞皮疙瘩亂掉,倒也沒拒絕並桌。
「媛媛麻煩你先出來一下。」王明瀧說。
「哦?」邱媛媛不明所以,還是先離開靠牆的座位。
王明瀧直接坐進去與傅佩珊面對面,再挪了邱媛媛的餐盤。「你坐我旁邊。」
楊臻妮一臉哀怨。她好不容易約小王子出來吃飯,唯一的選擇竟是坐在傅佩珊旁邊,與小王子呈遙遠的對角線距離。
「明瀧哥你想吃什麼口味?」她翻看菜單,再為自己爭取機會。「我一盤吃不完,可以分給你吃。」
王明灌沒有回話,只是低頭看菜單。
暗佩珊涼涼地說︰「自己愛吃什麼,就點什麼,何必跟著男人的口味?」
楊臻妮笑得很甜美。「我食量小嘛,哪像佩珊姐吃套餐,有餐包、酥皮濃湯,小心熱量過高減不回來喔。」
「傅副科長你喜歡吃墨魚?」王明瀧看了她的餐盤。
「喜歡啊,超喜歡的。」傅佩珊加強語氣,拌了拌盤里的黑醬汁。
「反正臉都黑了,越吃越黑,別人也看不出來。」
「佩珊姐你臉上有雀斑耶!」楊臻妮嬌滴滴地驚呼。「你還吃墨魚面?黑色素會沉澱,雀斑顏色會更深喔。」
「吃面粉最白了。你趕快點餐,我肚子餓了。」王明瀧看也不看楊臻妮,直接跟過來的店員說︰「我跟這位小姐一樣,墨魚面套餐。」
「啊,我點個最健康的女乃油田園蔬菜面。」楊臻妮趕快說。
「這是海鮮墨魚面,有蝦子的,要換嗎?」傅佩珊告知小王子。
王明瀧搖頭。
她再跟店員說︰「麻煩挑掉這位先生的蝦子,墨魚放多一點,可以嗎?」
「可以,沒問題。」
「還有,這位先生的墨魚一定要煮到熟透,不能有半點生的。」店員覆述一遍,將重點記在點菜單上,送到廚房。
「佩珊姐你怎麼可以自作主張挑掉蝦子?而且墨魚太熟就變硬難吃了。」楊臻妮又發難了,嬌聲問︰「明瀧哥,要不要我叫Waiter回來?」
「不用。」
暗佩珊冷眼旁觀。楊小妹大學畢業兩年了,有機會去部門歷練,卻寧可繼續當總管理處的妹妹,領基本工資,做送文件、接電話的小事。當然了,她自有她的「生涯規畫」。
那是楊臻妮追求更上一層樓的捷徑,她不予置評。平凡如她者,只能乖乖地苦干實干,然後在心底干翻了天。
「傅副科長。」王明灑提醒她︰「這墨魚已經死了,你不必再用力叉它。」
「喔。」她低頭看了被叉子穿透在盤上的墨魚塊,一本正經地說︰「這家義大利面用料實在,墨魚切塊又大又厚,吃起來很有飽足感。」
「傅副科長推薦的一定沒錯。」王明瀧轉移目標。「媛媛,听說你表現很好,莊經理有意培養你像傅副科長一樣,成為財務處的基層主管。」
「我、我我我還在跟佩珊姐學,沒那麼快。」邱媛媛猛傻笑。
「光陰似箭,很快了。傅副科長好像二十七歲就開始代理主管職,代理了兩年多,還在代理,這該怪公司的人事緊縮政策嗎?」
「請不要讓別人計算我的年齡。」傅佩珊照例瞪他。
「好,不算你的,算別人的。」王明灑望向對角線。「楊臻妮,你只比媛媛小一屆,她都有三年的經驗了,你怎麼還在總管理處當妹妹?」
「我是企管系畢業的,所以我留在總管理處學習如何管理企業。」
「公司明年度會有一個新提案,為了給在校生更多到公司學習的機會,將來工讀生畢業後,如果沒有通過內部考試,一律不續聘。」
「嘎?!」楊臻妮花容失色,驚得花枝亂顫。「不行啊,我要工作權。」
「工讀生本來就是約聘制,半年一聘;更何況要轉為正式員工,公司樂見其成,會給工讀生加分,除非你成績爛到不行,公司想包庇都包庇不來。」
「可是,我轉為正式員工就不能留在總管理處了。」
「說的也是。總管理處是協助總經理做決策的單位,需要有五年以上的工作經驗才能調任,你如果到別的部門,就沒機會接待總經理的客人、搜集名片,然後跟某些人出去吃飯交朋友了。」
說到重點了,傅佩珊和邱媛媛對看一眼,再繼續卷她們的義大利面。
「不是的!他們打電話給我,我不好意思拒絕。」楊臻妮慌張地說。
「別急。明年七月才會實施,六月的內部考試你要加油喔。」王明瀧言語教誨諄諄。「很簡單,就考英文、會計、經濟常識,還有你最拿手的面試。」
楊臻妮的臉色很差,什麼都不說了,低頭吃她最健康的蔬菜面。
暗佩珊是不欣賞楊臻妮,可是小王子的惡作劇把氣氛弄得很僵。
「喂,臻妮好不容易約你吃飯,別讓人家消化不良。」
「是,傅副科長。」
她只管吃她的,已經懶得告誡他別再喊傅副科長了。
結束用餐,楊臻妮立刻拉了邱媛媛往前走,不再巴著小王子不放。
「你吃墨魚沒過敏吧?」傅佩珊問身邊的王明瀧。
「我本來就可以吃墨魚。這廚師手藝不錯,熟透了還是軟QQ的。」
「你可以不點海鮮墨魚面,非得跟我吃一樣。」
「我想了解傅副科長的好惡,好能以後拍馬屁時有所根據。」
「呵,越來越上道了喔。」她忍不住要多夸向一句︰「我順便警告你,以後不準突然滑過來喊我,或是偷听我講電話,老是害我嚇一大跳。」
「好,我不滑椅子,我走過去,恭敬地喊一聲︰報告傅副科長。」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算了,你別嚇我就是了。還有啊,你別在吃飯時候恐嚇人家,害楊臻妮拉了一張苦瓜臉,我們看了也跟著礙胃。」
「不恐嚇她,她不會死心,天天打電話來吵。」
唉,楊臻妮大概不知道自己被小王子討厭了吧。看他轉為冷淡的目光,傅佩珊忽然覺得他並不像表面那麼陽光,也有他隱藏的內在心緒吧。
「對了,你跟楊臻妮說的那事,應該是特助的人事改革方案之一?」
「反正是‘楊臻妮條款’,只針對她,跟她說也沒關系。」
「楊臻妮條款?」
「我大姊怕我二哥奪了她老公的總經理寶座,處處跟我們兄弟作對,只有這件事她主動叫我二哥做,因為她受不了我大姊夫天天上班看漂亮妹妹。」
看來,楊臻妮跟幾個已婚同事糾纏不清的事,總經理夫人已經知道了。
暗佩珊繼而想到特助和李總之間的權力制衡。別看特助溫和好說話,這兩年也開始有所堅持,听說私底下己否決李總好幾個重大提案了。
「你來,不是來玩的,也不是體驗上班,是為了幫特助?」
「有人幫忙推一把總是省力氣,這都是跟我大哥學來的。」「企管大師的絕招?」大王子王明瀚是知名的企管顧問。
「給二哥扮白臉當好人,收服老臣,我就來扮黑臉,專門對付頑劣分子。」
「我是不得已當黑臉,你倒是當壞人當得很得心應手?」
「是的,我很快就跟你的臉一樣黑了。說真的,楊臻妮不說,我還沒注意到你有雀斑。」
「看什麼?!」傅佩珊忙揮手趕開突然靠過來的小王子。「你就是愛嚇人,說說你嚇走多少想追你的人了?」
「比你吃過的墨魚面還多。」
「這什麼形容!」她瞪向他,大海怪果然愛搞怪。「你不像是會耍狠恐嚇人,也不是每個人都像楊臻妮有致命要害吧?」
「不必耍狠。男生來,就說我是異性戀,直接打發掉;女生嘛,就跟她說齊克果、馬克思;如果有花痴听不懂裝懂,拍拍手說她崇拜我,我再跟她講佛經,說我以後會去山里修行;還有想要財產的,說她會留在家里幫我孝順父母帶小孩,讓我安心去修行,我就說,我出家之前,會把我名下的財產全部捐掉。」
她起初听著覺得好笑,可听到最後,竟浮起莫名的蒼涼心酸。這個小王子,怎老是在歡樂時刻制造風蕭蕭的寂寥戚覺呢。
「總有真心愛你的女孩吧?」她眼楮酸酸的。「真心?她們的真心跟我的財產一樣多。」
「噯,少年郎別這麼憤世嫉俗啦。姐姐教你,你交往時心情放開,不要預設立場,試著去了解人家的個性,發掘優點。」
「哦?」
拉得長長的疑問句,似乎不表贊同。她正要再說下去,就听他說︰「男人追你,不是愛你,只想要你的錢,你不也想辦法拒絕他?」
「講得我好像沒人要!」她沒好氣地說︰「我警告你,你家代理副科長正處于需要吃巧克力的低潮期,你最好少惹我。」
「哈!」王明灌恍然大悟,笑說︰「原來這就是見笑轉生氣,我第一次體驗到,什麼叫做翻臉像翻書,就是像你現在一樣。」
「你沒跟女朋友吵過架?沒見過女生番起來都是沒道理的?」
「或許有吧。」
「什麼叫做或許有吧?不對不對,我才不信你沒交過女朋友。」
「你還在幫公司的女生探听?我打一份自傳,給你去宣傳。」
「你征婚條件寫清楚一點,免得人家女生自以為符合條件,跟你去約會,卻還要听你在那邊說柏拉圖、提拉……不,蘇格拉底的。」
「你有概念,沒有講成提拉米蘇。」
「就是差點講成提拉米蘇了,剛才附餐甜點真好吃。」
「說起蘇格拉底,他有一句名言,就是︰‘我只知道,我一無所知。’也因此他持續地追求智慧和真理;而我們一旦知道什麼是對的,就會去做對的事。每個人都有判斷是非的能力,不違背自己的理性,也就不會做不好的事,這樣才能得到快樂。」
她很努力地去理解他的話,但還是不得不說︰「對不起,我不是你的約會對象,你不必拿出哲學理論嚇走我。」
「我一時忘了,總以為女生跟我說話,就是想追我。」
「是喲?」她學著他的語氣,瞟向了他。
俊美臉孔,明朗笑容,筆挺西裝,依然是個亭亭玉立,不,是玉樹臨風的陽光健康文藝青年,但她怎麼看,就是一只自負得要命的邪惡大海怪。
「傅副科長好像不同意?」他也望了回來。
「我怎會不同意呢?」她扯出最亮麗的笑容。「我正想說,笛滴呀,你長得好漂亮、好可愛又好有學問,姐姐想追你耶。」
「好啊,你來追。晚上去哪里吃飯……」小王子也是笑容燦爛。
她竟然忘了,他的臉皮跟她一樣厚,拿話虧他只會讓自己下不了台。背上熱呼呼的,好像點起一把火,她好懊惱自己怎會有這種窘迫戲。
「你竟敢對你的主管不敬。下午四點以前不把應付支票做好,小心我釘到你滿頭包,明天工作加倍。」
「又來了。女人就是番,五點半才下班,干嘛催這麼急?」
「不錯嘛。」她倒笑了。「你會討價還價,已經有職場求生的能力。」
「是的,我終于懂得‘能者多勞’是安慰傻瓜的話。」
是在說她嗎?她不在意。「總是要有人做傻瓜,不然大家一起擺爛,你家公司不賺錢,你還能躺著領股息發大財嗎?」
「謝謝。」
「嘿,你現在也體會到勞工朋友的辛苦了。」她順水推舟︰「拜托你,董事會通過明年加薪吧。」
「我會將你的意見轉達給董事會,還有其它重大提議嗎?」
「當然有了。喔,我要生理假,請休假時不能刁難;增加午餐津貼,鼓勵員工進修,建立健全的人事制度……喂,你有沒有在听?」
「有。請繼續。」
她不信他會照單全收。要說員工的苦水,特助這幾年應該也有所體會了,輪不到她來加油添醋;但她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可以說話的「高層人士」,自然是要大吐特吐苦水了。
冬日中午,陽光溫暖,吃飽了,身體熱了,就有能量持續在職場戰斗,努力生存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