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安和楚賽花分手了。這個消息以超越風的速度在校園中迅速流傳。就在所有「潘小安親衛隊」的成員為之歡欣鼓舞,就差沒有放鞭炮慶祝成功地趕走某個礙眼人士的時候,作為當事人的兩個人,卻顯得格外低調。
講台上,城市規劃老師——那個微微禿頭、四十歲開外的家伙,正讀著課本。台下沒幾個人在听,除了男生們翻報紙的聲音之外,就听幾個女生竊竊私語,不時地望著教室的一個角落偷笑。而被她們嘲笑的楚賽花,就坐在那個角落中,面無表情地望著面前的課本。
課本上圖文並貌,然而賽花卻分明將那些熟悉的漢字盯到了認不出來的地步。
她早就說過,早在交往之前,她就知道,他們的個性並不合適。他天生長袖善舞,舌粲蓮花,是所有人注目的焦點。而她,不過是……只是一個面貌不及一般人的丑女罷了,而且個性直接又不擅長和人交往。無論從外貌還是性格,他們都極不相稱,極不契合。
之所以會交往,之所以這段時間會湊在了一起,不過是因為那日,她站出來為他說了一句公道話而已。而他,就錯誤地將那一份感激當成了戀愛的預兆。然而昨天,他終于領悟了,腦子終于轉過彎兒來了,因此才會說出「你不要以為當時只有你一個人為我說話,你就是唯一的好人」這樣的話來吧。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看清了,分手了,原本就應該是這種結局,早就意料到了啊。
輕輕揚起嘴角,她又想大笑,可是心里猛泛上來的酸,將這個笑容扼殺在了萌芽階段。
那個混蛋東西!他憑什麼讓她去交那些所謂的朋友?他憑什麼讓她去建立良好的人緣?他……他懂個屁!他以為人人都是他那樣,可以和別人輕易打成一片嗎?他不知道,他那俊秀的外表天生就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力,上天賜予他如此珍貴的財富,他竟然天真地認為,她和他是一樣的。
他以為她可以像他那樣,輕易交到朋友嗎?他可知道,朋友在她心中意味著什麼?天生相貌不及一般人的她,從小就生活在別人的嘲笑聲當中。大多數人就因為她面丑,甚至不屑于和她說話。從小經歷了這樣的環境,並且依舊頂著這樣一張臉將繼續生活下去的她,如何去像他一樣談笑風生,廣為結交朋友?
他有沒有想過,就算他真的介紹朋友給她認識,那些朋友們,是真心對她好,還是僅僅基于他的面子上,不得不應付一下呢?他讓她,以什麼樣的面孔去面對那些明明心里暗叫「丑女」,面子上卻邊笑邊說「楚同學」的家伙?
那個混蛋!那個白痴!那個大腦缺根筋的家伙,他知道個什麼啊?
唇邊勾勒出苦澀的弧度,她淺淺地笑了起來,苦笑。
不過現在好了,反正,一切又回到過去了。這場原本就不應該產生的戀愛,還是就這樣結束了最好。原本,他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如今分手了,一切正好回歸正軌。不是嗎?
筆尖在課本上深深地按下去,呈現出一個原點,力透紙背。
結束了,本該如此,不是嗎?
就在楚賽花于課堂上走神的時候,潘小安也在文藝部的辦公室發呆中。
滿腦子都是她昨天的笑聲。當時,听見她笑得那麼大聲,他只覺得那是她的嘲笑、那是她滿不在乎的表情,因而他不禁怒氣上升。然而,等到事後平靜下來,他卻突然想起,她那個唯一不誠實的舉動——
她越是難過,就會笑得越大聲的。
當時的自己,怎麼就忘了呢?
雖然心里有著一些不忍,不過話說回來,就是到了現在,他心里還是有氣的。他好心奉勸她多交些朋友,她不但不領情,反而說那些重話。鬧到最後,兩個人都心頭火起,才說出要分手一類的詞兒。
那個家伙,她為什麼不能體諒他的好心呢?他真不知道她在抗拒些什麼,為什麼听到「朋友」、「人緣」什麼的,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雖然說,造成她昨天難過到大笑的地步,他的心里也不好受,但是,歸根到底,還是那個家伙太過于固執的原因,才造成了現在這種局面。讓她去認識一些朋友,又不是讓她去死,那個家伙難道真的以為自己有點拳腳功夫就可以一個人過一輩子嗎?
罷了,等她冷靜下來,等她什麼時候可以體諒他的心情、知道他是為了她好,到時候,她自然就會來找他了。
潘小安一相情願地這樣認為。總而言之,在他而言,他將所有錯誤、將造成這次問題的根源歸結于對方身上,因而做出了等對方覺悟,然後前來道歉的決定。
當潘小安做出這種決定的時候,他並沒有意識到,這個決定和昨天提出的「分手」之類的說辭,並沒有本質性的區別。這是對大多數女生都適用、卻唯一對賽花沒有任何影響的處理方式。
從這里不難看出,某種角度上而言,潘小安的確是被那群FANS們給慣壞了。
雖說在潘楚二人交往階段的後期,因為他們處理挑釁的方式別具一格且極有煽動力,所以聚集了一批數目不算小的「潘楚FANS」。然而這些FANS中,大多數人都是對潘楚二人共同對敵時所產生的那種魄力和默契而表示贊賞,並非針對個人的崇拜。因此,當潘楚分手的消息傳進這群人耳中時,大多數人的反應是嘆息著表示惋惜,卻並沒有表達出對楚賽花個人的贊賞和支持。
因而,對比于潘小安眾星捧月般地被人群所包圍的情況,楚賽花的局面可以說甚是慘淡。原本就沒有多少朋友的她,還因為潘小安的關系,而失去了僅有的幾個朋友。現在她的情況,可以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獨行俠。
若是在以前,楚賽花對于這種狀況並沒有任何不滿,她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可是,在和潘小安交往之後,她也漸漸習慣了身邊有一個人陪伴的感受。更何況,在他說出「你這種只知道自我主義的家伙,沒有半個朋友,看你以後怎麼混得下去」這樣的話之後,楚賽花已不能和以往一樣淡然地看待身邊的空虛。
獨自行走在校園中的林上,一片枯黃的樹葉子不期然從身邊飄過,賽花這才驚覺,竟已是接近深秋的時節,難怪身上感覺到一種入骨的寒意。
「喂,丑女!」就在楚賽花停下腳步,思索究竟到了什麼節氣的時候,一個熟悉的尖銳聲音傳入她的耳中。不需要再去回頭確認了,只要听見這個獨特的嗓音,楚賽花就可以確定,又是那個喜歡找她麻煩的驊池。實在懶得理她,楚賽花決定忽視對方,繼續往前走去。
「丑女!你給我等一下!」驊池氣急敗壞地叫道。對于她來說,楚賽花的漠視遠比回擊更讓她難以忍受。
她到底想怎麼樣啊?了解到對方不會這麼甘心放自己一個安寧,楚賽花認命地轉過頭去,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對方。
「怎麼?楚丑女,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兩重,」吸引對方注意力的驊池,開始說出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嘲諷說辭,「哈哈,這下子被潘小安甩了吧!活該!你這種丑女,能配得上人家大帥哥?!別做夢了!小安一定是可憐你,才會和你交往那麼一段時間的!」
她可以確定那絕對不是憐憫!只是,將感激當作戀愛,其結果和憐憫沒有什麼不同。這一次,面對驊池惡毒的語言,楚賽花並沒有遵循她一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信條加以回擊,而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她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好辯駁的,對方的話,在某一個程度上說,的確是事實沒錯。不管怎麼說,她和潘小安都絕不是相配的一對。
見對方沒有說話,更沒有要動手的跡象,驊池的膽子立刻大了起來。她得意地叉起了腰,「怎麼了?沒話說了?像你這種人,長得丑也就罷了,而且個性又惡劣,仗著練過跆拳道就經常動粗。怎麼?會跆拳道很了不起嗎?」
听見驊池的話,楚賽花依舊沒有開口。她突然想到了那一天,潘小安曾經對她說過︰「楚賽花,你不要太自負,仗著自己一點身手就以為所有事情都可以一個人解決!」可是她,可是她,她的個性惡劣,她的跆拳道功夫,哪一項不是因為她的面丑所導致的呢?因為面丑,所以從小被人嘲笑,所以一直被人欺負,所以她學習跆拳道自保回擊,所以在別人看來她就是個性惡劣……一切只因,只因她容貌不及常人。
唇邊勾勒出苦澀的弧度,帶著自嘲的因子,她大笑起來,「沒錯!你說得一點都沒錯!」
完全沒有料到對方會做出這樣的反應,驊池被楚賽花莫名其妙的笑聲嚇了一大跳,防備地向後跳了一大步。然而,當看見對方沒有絲毫動怒的跡象,只是幾乎一種瘋狂狀態的大笑時,驊池放了心,抱著手臂走近楚賽花,唇邊還掛著露骨的嘲笑,「丑女,你也終于覺悟了啊!」她伸出手指,細長的指甲直戳楚賽花的腦門,「看你還敢不敢再纏小安了!」
「哈哈!」沒有對驊池的話表示任何反應,她依然只是大笑。
那種已經不能稱為「爽朗」的笑聲,讓驊池覺得心里面毛毛的。剛涌現的勇氣,又在被那無畏的笑聲壓制下去。她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半晌之後,「呸」了一聲,「切,不是瘋了吧!」與其說是發表這樣的感慨,不如說,驊池是為自己下台溜走找出了一個絕佳的借口。只見她做出「不跟你這個瘋子」多計較的表情,一揮手,轉身跑走。
楚賽花明明沒有追上來沒錯,可是在她的笑聲中,驊池卻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因此,她跑得很快,只想著快點逃離楚賽花那惱人的笑聲的可及範圍,也正因為這樣,她沒有意識到林上,迎面走來一個人。
這個時候,原本應該在辦公室中整理材料的潘小安,卻因為心情出奇的郁悶決定暫時放下工作出來轉悠一圈。拒絕了小歐等人陪伴的好意,他獨自一個人走上了前往教學主樓的林。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迎面跑來一個女生。那女生跑得很快,他並沒有能仔細看清楚對方的臉孔,只是覺得有些微的眼熟。就在他懷著疑惑往前走的時候,他听見了熟悉的笑聲。
「賽花,怎麼了?」見她大笑,他急急地走了上去。他知道,這種笑聲不是她因為開心而產生的爽朗大笑。這種不要命的笑法,好像世界上沒有比現在更好笑的事情一般,正是她難過的體現。
楚賽花轉過頭來,面對那張熟悉的俊秀臉孔,那樣有些擔心味道的表情,讓她覺得格外好笑起來,「哈哈,你來做什麼?」
「我……」原本想要和她解釋,他只是順巧經過而已,然而對方語氣當中反問的意味,讓潘小安覺得很不開心。這個女人,難道心里就沒有一點點反省的意思?不禁產生了這樣帶著責難意味的想法,潘小安斂起了眉毛,沒好氣地道︰「楚賽花,你就不知道反省反省嗎?一個人在這兒發什麼瘋?」
「反省?!我?」她笑得更加大聲,「我有什麼需要反省的?潘小安,你不要太過分!」
「我過分?!」面對外人一向是將怒氣掩藏在笑容之下,先記著賬然後再尋覓良機的潘小安,這一次直白地將怒火表達了出來,「楚賽花,你不要把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你再這樣無理取鬧……」
她打斷了他的話︰「我無理取鬧?哈哈!」頓了一頓,她用那雙不算明亮的眸子緊緊注視著他,「好,潘小安,一切都是我無理取鬧,你說得沒錯。好了,我們本來就沒有任何關系了,請你不要站在這邊礙眼。」
她的話讓他怒火中燒,「我礙眼?!你……好你個楚賽花,你嫌我礙眼,我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那太好了!我就等著你這句話呢!」為什麼在說出這樣的話時,自己的心反而會重重一沉?心里已經嘗到了苦澀的滋味,然而在表面上,楚賽花還是笑得格外大聲。
看見對方那樣幾近猖狂的笑容,潘小安心中的怒火越發旺盛,「好,這可是你說的!你不要後悔!」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笑聲逐漸停息。伸手模了模已經僵硬的嘴角,她對自己說了句︰「好假。」
低下了頭,楚賽花靜靜地看著地面的落葉。她想起來,初次看見他時,就曾經揭穿他的笑容是如此虛偽。然而現在,為什麼那個一向直腸子的自己、那個一向喜怒形于色的自己,也會做出這樣虛偽的笑容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