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國•南華都。

南華都是殷國南方的經濟文化中心，商貿發達、交通便宜，殷國自不必說，周遍臨國四十二，特產幾乎都可以在這里找到。而且山清水秀，風景優美，不少文人騷客都喜歡在這里游玩，吟詩做賦。

南華中心是虞雙江，夜里江上花船一座塞一座的漂亮，夜夜笙歌，後庭花唱不盡繁華，河中都淌了胭脂。

且先說白天，南華最豪華的攬月樓天字客房里。

「公子？你再說一次？」一抹綠色的身影難以置信地輕叫起來，眼角的一瓣桃花記被幾縷發絲遮了，看不真切，卻帶了遠山春黛的意思。

「小桃，要罰你了哦，怎麼還叫你相公‘公子’啊？」一張精雕細琢的臉上，一點朱砂點得整個人美艷無比，一身白色的長衫更是襯得斜靠在椅子上的人帶了無限風情，嘴角一抹邪笑被扇子遮了去，另一只手輕輕模著那瓣桃花記，帶了萬分憐惜。

沒錯，現在的二人正是花卞芳與小桃。

花卞芳何等聰明，自然不會把自己的真身告訴任何人！

不過，他也沒有說假話，他的真身也確實在那生氣之地，只是壓根不是那山頂的千年老桃。

他的真身不在山上，而是在山下的一處溶洞之中，若是月老夠精明懂得將山翻過來，那麼就可以發現在山腰有一處小小的洞穴，從那洞穴里正可漏下每日正午的一縷陽光，而他便是靠了天華與腳下熔岩石水的地精而生長起的一株桃花，那才是他的真身。

但是月老有那麼聰明嗎？所以，他們便是把那山燒光了，也是徒勞，他的真身依舊安安穩穩地在那里繼續生長呢！

不過，他倒是趁了這個機會干脆來個「金蟬月兌殼」，假裝死掉，然後帶了心愛的笨石頭出來逍遙自在，豈不比枯坐在那皇宮里更有趣！

所以等到他心愛的小石頭睡醒的時候，他們人已經在去南華的船上了，宮里哭得死去活來，天下俱慟的時候，他正優哉地戲弄著他家小石頭，看她一張小臉紅得艷比桃花，快哉！

比如說現在——

「我是說啊，小桃我們去逛逛，給你添置幾身新衣服、新首飾，然後順便換回女裝來，不要讓你相公老被誤會為龍陽之好，可好？」其實他才不介意別人說什麼，只是……

從最一開始見面到現在，都不曾見過小桃穿女裝，豈不遺憾！

「……公子你……」根本就是借口！

「還叫公子？」縴長的手指優雅地從左眼滑下來，停在嘴唇上，輕輕地按壓著，帶了一室的曖昧。

想起自己早就有想嘗嘗的念頭，卻硬是一下錯過五年，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硬將那些念頭壓下去的！

天知道這塊笨石頭有多可口……

「可是公……」她急急開口，已經叫了五年，要她一下就改過來怎麼可能！

「嗯？」他一把拉了那急急的人兒坐到自己腿上，湊到跟前，一雙桃花眼眯了起來，叫人看了心跳不已，「我們雖然無法去官衙登記，但是已經有了夫妻之實，你就是我的妻了，妻子喊相公‘相公’才是天經地義！若是你覺得委屈，我去想個法子登記了，是不是就改口了？」

嗯，應該不是很難，只要用點錢就可以了……

他居然很認真地在考慮這件事情！

紅了臉，她囁嚅地張了張口，小小地、低低地喚了一聲︰「相公……」

「……嗯，我想保險點，還是連身份也弄個新的好了。」花卞芳還在思量著「登記」的問題，過了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小桃你，是不是剛才喊了？」

「……」看他驚喜的臉，自己反而更說不出口，只覺得臉都蒸了起來，死也不敢去看一眼心愛的朱砂！

他大喜，恨不得把她揉進骨血里才好！

「再叫一聲听听！小桃乖，再叫一聲，就一聲啊！」為了再听一聲，他軟硬兼施，將自己的磨功發揮到極致，終于將她那幾乎滴出血的紅臉稍微動了動，輕輕又叫了一聲——

「相、相公……」

她還是說出來了！心也要跳出來了！大約這兩個字是她這輩子說的最辛苦的兩個字吧！

可是究竟要她怎麼相信，那高高在上的人，她的天下，居然真的，就听見了她的痴想呢？

「哎，小桃，」花卞芳心滿意足地將她抱在懷里，長嘆一聲，足足等了兩世，才換來的這一聲啊！

「吾妻……」

這也是她，等了兩世才等來的，一句啊……

南華老字號息雲綢緞莊今天迎來了一位帶著面紗的大客，進來就丟了一錠大銀，將店鋪整個包了一個下午要在這里挑選衣料。

掌櫃的趕緊跑前跑後，親自端茶送水，這才見馬車里下來一個一身綠衣的人，眼角帶了一塊桃色胎記，但是卻淺笑嫣然，讓人覺得心平氣靜。

「小桃啊，相公給你挑些別的顏色試試可好？」花卞芳將面紗丟到一邊，一把拉了她坐到自己懷里笑道。

店里的人這才驚訝地發現，原來面紗下竟是一個驚世絕艷的大美人！簡直就是最上乘白玉雕出來的人兒啊！

這樣的美人居然有這麼一個平凡的妻子？！而且看起來，還寵得緊！

真是幸運的……原來是女子啊！

花卞芳才不管別人，一邊攬緊了不自在想掙開的人兒，一邊挑挑選選著合適的料子，「小桃果然還是要有點綠色最好，所以，這個藕荷色試試可好？嗯。那匹展開我看看……嗯，做了長裙罷；還有這個，我覺得也不錯……」他興致勃勃地挑揀了半天，這才得空轉過來，「你相公挑的你可喜歡？」

「……喜歡，」其實她對衣服之類的倒不是很在意，端過茶杯來，「還是先喝點水吧。」一直都是他在說。

「還是小桃最體貼了！」就著她的手將茶全咽下去，他完全不管周圍的人是不是臉紅心跳流鼻血，露出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

「……相公，你還是……帶上面紗好了……」她對于這樣的目光還是受不了的。

「哎，小桃啊，你相公迷惑眾生怎麼就是迷不倒你呢？」他不甘地把頭抵在她的肩上低嘆道。

「其實……已經迷倒了，才不舍得讓別人看……」她還是囁嚅地就把心里話說了出來。

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是很霸道的，不想讓別人覬覦自己的寶貝、自己的天下。

「娘子……」花卞芳已經樂得開始傻笑了，原來只要她的一句話，自己就可以這麼高興！

「相公……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店里的人已經開始流鼻血了……

心情大好的花卞芳丟了大筆銀子下來，果然沒見幾天衣服就做好送了來。

不再是一抹淡然的綠。

藕荷色短襖配了米色的長裙，上面繡了細細密密的桃花，輕斜地綰起發絲，插一枝淡綠色的玉簪子，飛雲的那一端染了淡淡的桃色，這枝簪子花了不少銀子，但是他還是毫不猶豫就買下了，這枝簪，簡直就像是她的一部分。

頭一次見她穿了女裝，有些別扭地拉整著，微微紅了臉，連左眼的桃花記也在發絲後隱約著紅了起來，竟然帶了說不出的嬌媚。

小女兒家的羞澀笑意替代了那抹八風不動的淺笑，卻依舊讓他心動。

「……好不習慣……」她才抬腳就被長長的裙擺絆了一下，趔趄一下，「連路都不好走了……」

「那就不要走了，」他幾步邁過來，直接一把打橫抱起，「讓相公代勞如何？」

「哎，相公……」

夜正長，有情人的夜更長。

如果被「天下第一美人」听見說又有一個「天下第一」的美人正準備出面會怎樣？

答︰那要看是哪個「天下第一美人」了，如果是花妖花卞芳這位的話……

「小桃！你說我和那個什麼天下第一美人，哪個更美？」一听到這個消息，某人的臉色立刻一變，不甘地拉著自己娘子追問。

可是她明明沒見過，要怎麼知道誰更漂亮？而且，男子和女子也是不能比的吧……她為難了好一會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于是這更堅定了他的決心，「那好，我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小桃，收拾一下我們走吧！」

「可是相公，那是……」那是青樓啊！她一介女子怎麼能去那樣的地方！

「我在這里等你回來好不好？」

「你不擔心你相公紅杏出牆？」擠擠眼楮，他挑逗地伸出手指抬起了自己笨石頭的下巴，卻見她很勉強地笑了一下，又搖了搖頭，垂下眼瞼，也垂下了目光。

本來嘛，她本就配不上公子，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猛地被他提出來，還是覺得心里一陣酸澀。

深呼吸一下，再一下，千萬不要讓淚流出來……

這頭花卞芳簡直後悔死了，自己拿什麼開玩笑不好，偏揀了這個來！又惹得她難過了！長嘆一聲，抱過她坐下，「傻瓜，我是和你開玩笑的，你就當真？我呀，只要有你就夠了，別說去出牆了，有人拉我，我也不去啊！」

所以，你就不要再難過了，看你難過，我的心也會痛的。

花卞芳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至今沒有膽量去看那不見面的五十個月里，她是怎生模樣！

連想，他都會不能呼吸，覺得心被一把小刀反復捅，痛不可忍，若是真的看了，他懷疑自己非瘋了不可。

他承認，他無法像她一樣懷著思念活在回憶里，他喜歡上，就是搶也要搶到手。

卻是因為這樣的心理偏差，讓自己差點失去她，怎不讓他肝膽俱裂！

偏偏自己還是不記得教訓，一得意就忘記了，口無遮攔地讓她難過，萬一要是她哪天動搖了，干脆一走了之，這寂寞紅塵，可要自己怎麼活！

這個可能可把他嚇了一跳，更是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算了，不去了，想也知道沒本人更美。」

一句話逗得她破涕為笑，「好了，相公去好了，小桃會等著的，回來的時候喝菊花茶可好？」

「不行，相公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要不……小桃啊，很久沒叫我公子了，你可懷念？」

于是在已經要沒有立足之地的依芳齋門口，多了兩個人，一身白衣的帶了一頂有面紗的斗笠，而身邊跟了一抹女敕綠的嬌小身影。

「我不得不說，我的小桃還是這樣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