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視李鳳玄的死不認賬,李景淮今天來是有話要說。
「老七,我警告過你,不要去動老五。」
「四哥,五哥是當今天子,我能做什麼?」
「你心知肚明。」這些年老七在暗地里所做的一切目的為的是什麼,李景淮再清楚不過,為何天朝有了一個方敬安還不夠,老七還要參上一腳?
挺起腰坐正,李鳳玄把玩著自己的手指,「四哥,五哥不是一個孩子,他不需要任何人保護。」兄弟一場,他又怎會不了解四哥所有手段背後為的是什麼,只怕搞不清緣由的只有五哥吧?
真不知是四哥掩飾得太好,還是五哥對四哥真的粗心太過,他們不是一個母妃生的嗎?
「我要保護的是什麼,老七你真的不知道嗎?」李景淮眼中浮起抹痛心。
李鳳玄一怔,對上李景淮的眼眸,一時室內靜寂。
四哥所要保護的東西,難道不就是五哥嗎?
凝視著李鳳玄的眼眸,李景淮看清那眼神中出現的答案,眼中不禁浮起再清楚不過的失望,原來老七一直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麼。
「大哥和三哥是為了什麼而死?二哥又是為什麼而離開天朝?老六為什麼一直守在邊疆?老七,難道你真的不明白嗎?」
每一個問句敲在心上,李鳳玄都是一怔,眼中看到的是李景淮失望難過的神情。
「不是只有五哥才可以做到。」怔了半晌,李鳳玄咬牙道,執倔地撇開頭,躲避李景淮的目光。
「你……」李景淮的厲眸掃向他,「你就那麼想得到那個位置?不惜兄弟反目?」
「我不會傷害自己的兄弟。」他可以指使人去殺五哥身邊的人,但絕不會派人去殺五哥。大哥曾說過,他希望他們七人手中的刀永遠不要對上自己的兄弟,背叛他們的兄弟情。
大哥是他的理想,他也一直記得大哥說過的話。所以在爭權奪勢再激烈的時候,他也沒有對四哥或五哥動過殺心。
「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麼?」李景淮怒吼,「你以為可以兵不刃血?你以為老五會坐以待斃?還是你以為在你威脅了老五後,老六會安分地守在漠北而放任你不會有任何行動?」
不管是哪種結果,都不可能做到不見血,也不可能不造成傷害。
「我可以。」在李景淮說了這麼多後,李鳳玄僅回了三個字。
「好,實在好得很。」李景淮的手松了又握,握了再放,深吸了幾口氣。
「今日受傷的人是方玉雁,是懷著天朝下一代皇子的女人,她還是方敬安的長女,未來幾天會有什麼事發生我想你已經想清楚了……」李景淮再度深吸一口氣,「老七,我丑話說在前面,你若是執意想奪位,別怪我不客氣。」
「四哥……」李鳳玄震驚地看著李景淮。
「既然你要爭,那我只好先斷去你的利爪,不過你最好先搞清楚,應該最先除掉的人是誰。」「砰」地一掌拍在幾案上,上好的楠木出現幾道裂痕,李景淮忿然離去。
風雪漸大,在曲折的長廊上鋪下一層薄薄的白毯,李景淮踩在飄落的白雪上,一步一個印記,卻凌亂得有些破碎,如這個天朝,如他們再難拾回的兄弟情。
也許老七可以做到成為一個好皇帝,但是他難道沒有看到這些年老五所付出的代價嗎?他沒有看到老五看著他們時眼中閃現的矛盾與悲傷嗎?
斑處不勝寒,老五付出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老五心中清楚地知道他自己要堅守的是什麼,要守護的是什麼,所以……也許沒有人可以比他做得更好,更適合成為這天朝的主人。
而他,為了保護這天朝,為了保護那些已經再也經不起動蕩的百姓,也為了老五心中的堅持,他必須阻止老七。
包何況,這天朝,那些百姓,是大哥、三哥以命在守護的,是二哥丟下榮華極力想去了解的,更是老六在漠北多年所支撐著他的力量,他不可以讓老七破壞了這一切,也不允許有人來打破他們兄弟為之付出的珍寶。
風雪淒淒,呼嘯著由敞開的房門吹入室內,吹散了一室的暖意,吹冷了室內人的心,難道他所做的一切都錯了嗎?
李鳳玄茫然地看著外面漆黑的夜色,和夜色中分不清虛實的風雪。
但是,他已經做了便絕不會回頭,落在身側的雙拳握緊,李鳳玄緊咬牙關,再抬起頭,眼中只余堅毅和執著。
「吳桐,我讓你搜集的方敬安那邊的把柄都弄好了嗎?」他動了方老頭的女兒,方老頭必會有所行動,而且必定會趁著他想奪位的空隙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方老頭已經使天朝亂了太久,已經到了非除不可的地步。
「都已經準備好了。」
「連夜送去御史台交給楚沂,讓他派人去徹查,我要在兩天內先拔掉方老頭倚重的人,至于那些方老頭布在我們這邊的暗樁,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兩天後我不想再看到他們。」漆黑的鳳眸中一片陰冷。
「是。」應了聲,吳桐卻沒有動,「王爺,皇上那邊下一步要如何?」不管如何惠貴妃都是皇上的人,皇上不可能全無反應。
「五哥那里……先派人盯緊,有消息立刻回報。」遲疑了下,李鳳玄道。
「是。」既然已經決定要做下去,為什麼眼中卻是那麼的迷離?
王爺,最後只希望你不要後悔曾做過的一切。
「也盯緊……四哥。」喚住吳桐踏出門的腳步,李鳳玄煩躁地道,隨即揮了揮手。
吳桐頷首,默然踏出李鳳玄的書房,輕輕地關上房門,掩去屋外的風雪,留下一方靜寂的天地給室內的人。
整整兩日,李聿宸沒有踏入永安宮一步。
兩日內,一直因各派勢力而制衡的天朝,變得不再平靜。
楚沂收到三封匿名送至御史台的信,每封信中都寫著朝中重臣這些年私下干過的見不得光的事,尤以方敬安一派勢力的人馬最多。
因罪證確鑿,再不必多加搜查便可請旨降罪,一時牽涉眾多,處斬、下獄、流放者多至百人,整座御史台忙做一團。顧知軒也忙得兩日不及未合眼,忙著將他們的人安排到缺漏的官位之上,以免因各省鎊部缺少人手而影響運作。
其他三派的人也沒得空閑,律王動作不斷擴大,手腳不僅動到方敬安一派,更趁機除掉了皇黨一派幾位不輕不重的官員;懷王看似平靜,效忠他一方京畿附近的兵力卻有所動作;方敬安暴跳如雷,沒想到懷王和律王會抓到這麼多的把柄,自然他也沒有便宜了他們兩人。
李聿宸看著御案上堆積的如山請辭、謝罪的折子,這些都是罪責稍輕的大臣遞上來的,想在朝局發生更大變動前,為自己求得一條生路。
頭痛地揉了揉額角,煩躁地嘆了口氣,李聿宸決定無視那些折子,讓自己先喘口氣。
一直以來他都非常清楚這天朝變成了什麼樣子,但是真實地知悉清楚,現實不堪得令他絕望,這座天朝猶如一個病入膏荒的人,藥石無救。
踏進永安宮內殿,迎面對上那雙讓他的眷戀的清澈的水眸,方玉雁在第二日便醒了過來,身子雖虛,但無性命之憂,不過他命人將消息封鎖,對外傳言惠貴妃尚在昏迷之中。
「比我預想的要來得早了不少,臣妾給皇上請安。」
聲音有些虛浮,卻不影響她說話的語氣,臉色蒼白,精神看來卻是不錯,李聿宸放心地一笑,而且還有力氣揶揄他,看來心情應該也不差。
揮手讓碧兒等人退下,李聿宸和衣靠上床頭。
「怪朕嗎?」李聿宸輕聲問。
知曉他話中何意,方玉雁輕搖了下頭,牽動了傷口,立時倒抽了口氣,卻咬唇不肯叫痛。
她過了片刻才道︰「臣妾說過,臣妾只不過是一枚棋子。」不用過多猜想,方玉雁也知這兩日會發生什麼事,也大致可猜到他定是被國事絆住了,但是……他來如何?不來又如何?與她來講有什麼意義呢?
英眉皺起,在經歷許多事後,李聿宸覺得這句話此時听來格外刺耳,卻無言以對,因為她並不是在抱怨或是嗔怪什麼,而是在訴說事實。
就因是事實,听來才更加不堪。
「皇上是專程來皺眉給臣妾看的嗎?」方玉雁打趣地道,同時不著痕跡地轉開目光。
伸手轉回她的小臉,強迫她的眼對了他的,李聿宸眼中是從未有過的認真,「你在逃避什麼?」
「沒有。」眼波流轉,第一次方玉雁不想與他對視,不想讓眼神泄露自己的心事。
「真的沒有嗎?朕是擔心你的,玉雁。」李聿宸淡淡平和的口吻,卻帶著深沉的嘆息,立時在方玉雁心中掀起萬丈波滔。
「皇上想臣妾如何回答呢?」方玉雁語音輕顫地反問。
躺靠在她身旁,將她攬入懷中,溫熱的體溫透過層層布料傳遞過來,在她躲避他的同時,他卻執意與她糾纏。
「你只要坦誠你這里有朕便可。」灼熱的大掌貼至她心口,方玉雁禁不住全身一顫。
「我是方敬安的女兒。」方玉雁略顯狼狽地撇開頭道,他們之間怎麼可以有真情?從一開始他們便明白彼此的目的是什麼,她心中更加明白,在達到她的目的後,她會剩下什麼——罪臣之女,打入冷宮,在那個無人過問的地方自生自滅,度過余生。
動了情又如何?只要最終的目的達到,那麼所有都會成空,不過繁華一夢罷了。
因為清楚結局是什麼,所以在知道自己愛上李聿宸的那一刻起,方玉雁便要求自己更加的冷靜,相愛不相守,至少她要留下一點什麼,這也是她拼盡全力要自己不死,一定要保住骯中胎兒的原因之一。
「你為什麼想扳倒他?」見她執意不肯轉過頭,李聿宸也不再勉強,輕聲問出自己心中的疑問。
「因為我娘……」
「嗯?」李聿宸挑眉。
「我與倦宴並非方夫人所生,我娘乃是江南商賈之女,外公只娘親一個女兒,自小便極是寵愛。娘親天生聰慧,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是外公還是請了最好的師傅來教導娘親。十五歲,娘親便隨著外公在外接觸生意買賣,手腕靈巧,處事圓滑,無人敢小覷。也便是在那時,南下公務的爹親見到了我娘,在他回京後娘親也在江南失去了蹤跡,一年後方府長女與三少誕生。」
「方大人將你娘擄回了京城。」李聿宸肯定地道。
「娘親不見,外公心急如焚,派人四下找尋,直到我們出生,也是娘親死後,爹爹派人送信給外公,告知他娘親已亡。但娘親入了方府的大門便是方府的人,爹爹只是想娘地下安眠,才派人通知外公,外公想帶娘親回江南下葬,爹爹燒了娘的尸體,將骨灰收起,不讓外公如願。」方玉雁語音平淡地道。
「你娘是難產而死?」由方玉雁話中听來,李聿宸猜測道。
方玉雁搖了搖頭,「不完全是,娘親被爹爹擄回京城,一直關在方府,娘親性子倔強,才藝樣貌皆佳,怎會甘心屈服于爹爹。懷上我與倦宴後染了一場風寒,身子便不再康健,能堅持生下我與倦宴已經算是奇跡。倦宴方落地,娘親便走了,所以從小爹爹便不喜歡倦宴。」而她因相貌較像娘親,方敬安對她百般疼寵。
「你是如何知曉這些的?」
「對外爹爹說我與倦宴是方夫人所生,但是我和倦宴與方夫人並無相像之處,更何況方夫人一次也沒有抱過我們,大哥、二哥的眼神中也有著疏離。所以我便去問了女乃女乃,她茹素多年,生前對娘前也有過照顧,便將事情告訴了我與倦宴,還幫我送信給外公。」
「你外公要你為你娘報仇嗎?」李聿宸不知她知道這些事情時是何年紀,又是何種心情,于他而言卻是嘆息多過憤恨。
玉雁再度搖首,「外公不想我們被仇恨糾纏,心中雖然悲憤,卻不願我們報復。」外公是理智的人,明了仇恨只會讓他們痛苦,更何況那個仇人還是他們的爹。
「我想扳倒爹爹,只不過是為了自己與倦宴,我們自己的人生,不想被人掌控于股掌之間。」輕淡的聲音听不出情緒,李聿宸二度轉過她的臉,看到她臉上的淚痕。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性子很像你娘?」李聿宸撫著她的頭,微微笑道。
「沒有。」在那個家中,誰也不會真正去了解誰,誰也不會將真性情表現出來。
以指輕撫她細致的面頰,眼中有著心疼,對于她沒有說出口的話,他明白,因為他生在一個更加深沉、復雜的家中。
「想哭的時候,就哭出來,朕不會笑話你。」
倔強地咬著下唇,她不需要如此短暫的溫情,那只會成為回憶中最痛的一部分。
這個小女人……李聿宸哭笑不得,說她聰明,有些事卻看不透。
修長的食指挑起她的下頜,既然她不明白,那他就說到她明白,拐彎抹角不是他的作風。
「我不需要甜密的回憶來填補在冷宮的寂寞。」被迫對上他的黑眸,方玉雁搶先一步說道,既然他非要將事情說開,她也不好再逃避。
「你如此肯定朕會將你打入冷宮嗎?」
「即使你不想,文武百官也會聯名上奏,罪臣之女怎可容于天朝,楚大人第一個便會反對。」方玉雁聲音沉悶地道,樹倒眾人推的道理她清楚得很。
李聿宸凝視著她,半晌,突然輕輕地吻了她一下,退開時,大掌握住她放在胸前的素手。
「玉雁,朕不想騙你,方敬安在朝專權多年,結黨營私,貪腐舞弊,近年坐擁兵權,欲意叛亂,若非朝中非是他一黨專權,只怕他早已逼宮,改朝換代,此等大罪,朕絕不可能姑息。」李聿宸素來溫和的眼眸此時褪去那一層偽飾,充滿著肅殺沉郁。
早看出他不是心慈手軟的人,听到這樣的答案方玉雁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只是更加肯定自己的的想法,心中卻意外地感到陣刺痛。
「不要胡思亂想,听朕說完……」見她眼神一動,但知她在想什麼,此刻的她一切的心思都寫在臉上,映在眼中。
「要對付方敬安的不止朕一人,老七布局多年,只為爭得大位,他指使淑妃殺你,你若死,天朝還可再安靜一段時日;你若不死,老七必反,他不會等到天朝下一代皇子出世,不會等朕大權在握時再動手,而方敬安等的便是老七逼宮這個時機。」李聿宸盡力便自己的聲音听來很鎮定,眼中絕望的神色一閃而過。
「介時,非是老七派人先下手為強,除掉方敬安;便是方敬安帶兵‘救’朕,亂陣中殺了老七,再除掉朕,以得天下。何況四哥也不會坐視一切發生,不管朕與四哥、老七誰得天下,方敬安都必須死,天朝不可再任他玩弄于股掌之間。」
方玉雁沒有忽略他話語中的冷意,她爹做了什麼她同樣一清二楚,可是……
「皇上想說什麼?」他為何要告訴她未來局勢的變化?
「只要方敬安不先動手,朕便可保住你。」方敬安如在叛亂前先一步被殺,罪不及親族。
玉雁挑高了秀眉,「我爹怎麼可能坐以待斃。」深沉如她爹者怎麼會在這時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
「所以,我要逼四哥和老七提前動手。」
「借刀殺人。」同時也是一網打盡,方玉雁立時猜出他想做些什麼,「你何必費此心思?」她不明白他這個舉動背後所代表的含義。
或者……她只是不能確定。
「為了天朝,這是最好的辦法,而為了朕自己,朕不想失去讓朕動心的女子,朕已經失去太多了。」低沉的語調中有著最深沉的無力,這就是身為天家人的悲哀。
「在意嗎?」
「你可以令這安然地跳動。」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李聿宸道。
直視著他的黑眸,方玉雁松口氣地嘆息道︰「足夠了。」明了他的心意,雖不言愛,但她對他的情不變。
「會滿足嗎?」女人一生最愛听到的話,他不會說,那個字對一位君主來講重如泰山。
「貪心不是我的作風,以後我可以讓他說給我听。」手撫上平坦的月復部,那是她和他的孩子。
微微勾起唇角,為她的善解人意與平和。
「答應朕照顧好自己,不要去問未來會發生的事。」她只是想扳倒方敬安,而他是要殺他,說過的話與將發生的現實是不同的,現實更為殘酷。
「我現在是病人不是嘛!」她知道有些事勢在必行,無可改變,她不想在彼此坦白後,而拖住了他行動的腳步。
抵住她的額,李聿宸露出安心的笑容,眼神里有著沒有說出口的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