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總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雅安驀然驚醒,額上汗津津的,胸口窒悶,有些呼吸困難。夢中她又見到那個男人為了自己的女人在馬賊包圍之下奮不顧身廝殺的場景,見到那個為了自己的男人唱著歌悠然步入殺氣漫天血肉橫飛戰場的女子,見到他們在箭雨中向對方飛奔而去的情景……
那一戰,雅安知道自己終身都無法忘記。
天似乎已經黑了,帳內點著油燈,靜靜的,一股牛油燃燒的味道充盈在密閉的空間里。身上的傷並不見明顯好轉,便是輕輕的呼吸都能扯得渾身抽搐。
事實證明那個男人要找的並不是自己。然而,那又如何呢?哥越哥悍死了,那個男人和他的女人在受了那樣重的傷,即使被救,估計也活不成了。而她,當哥戰憤恨的鞭子抽上她身的時候,便已明明白白顯示出他對她壓根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怨嗎?雅安無聲地笑了笑,為自己的無可救藥。即使在那樣的情況下,她竟然還能想到他的心情,這樣叫她如何去怨。認命吧!
自那一天後,哥戰就再沒在她眼前出現過。一路回馬賊的營地,她都是住在他的帳中,而他,卻從來沒有回來睡過。在經歷過那樣的事後,即使她亦是被牽累者,但不可否認,哥越哥悍的死與她仍有著間接的牽系,他恐怕再也不想見到她了。
一陣風吹進,牛油燈撲撲地跳動了起來,雅安怔了下,看向掀帳而入的人。
辛美!
她驚喜地想要坐起,卻因為牽動傷勢,還沒挪動半分已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辛美趕緊快步來到她身邊,雖然笑著,但是眼中難掩擔憂,「你別亂動,傷得那麼厲害!再損到哪里了,不是讓人更加擔心嗎?」
幾個月不見,辛美看上去仍然如同以前一樣美麗和氣。想想,她還是雅安離開游民部落後,遇到的唯一一個讓她印象極好的人。
看到她,雅安一掃之前的郁結,臉上漾起了燦爛的笑。她本是個愛笑的人,可惜自遇到哥戰後,似乎笑得就少了。
「你肚子餓不餓?我去給你拿吃的。」跪著在雅安身邊,辛美問。
雅安搖了搖頭,慢慢伸出手握住辛美的,心中竟有著些許依戀。她是那種容易對人產生感情的人,也許是從小缺乏親情,因此但凡有人對她表示出些許的關愛,她便會恨不得把心也掏給了他。
辛美反握住她的手,眼圈竟然紅了,「你這個小啞巴也真是,那樣大的雪,竟然敢一個人跑,不要命了!」語氣雖然責備,但是卻帶著真誠的關切。
雅安又笑,如果不是動起來痛得很,她一定用另一只手去劃辛美的臉,笑她是個愛哭鬼。
可是辛美為什麼會在這里?她記得還沒有到達哥戰他們的營地。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她輕輕拉了下被辛美握著的手,眼中露出疑問的神色。
相處過一段時間,辛美大約能猜到雅安心中在想什麼,唇角不由浮起一絲神秘的笑。探手為雅安將纏在頸項里的發撩出來,然後順到她的耳後。
「是頭兒讓人帶我過來照顧你的。」
雅安有些怔忡,一時竟想不明白哥戰的用意。若他不想理會她,大可將她丟在榆林就行,何苦還要專程去把辛美帶來;但若他還偶爾念著她,又為什麼幾天下來,連過來看她一眼也不願?
「笨丫頭。」辛美伸指輕輕點了雅安的額頭一下,給了她一個白眼,「跟著頭兒這麼久,你難道不知道他的脾氣?如果不在意,哪里會管你死活。」
雅安垂下眼,不想讓自己多想。多想就會冀望,冀望而望不得,便又是難以承受的痛苦。
「你呀,是不是因為柔羅郡主才逃跑的?」辛美突然問。她因為有了喜歡的人,所以對別的女人霸佔住扮戰,不會有什麼感覺。但是雅安不一樣,雅安那雙眼中對哥戰所流露出的濃烈感情,連她看了都心驚。如果說因為這個原因,可能性其實很大。
雅安揚起眼睫,沒有否認,卻也沒承認。是也罷,不是也罷,又有什麼重要呢?
辛美輕輕嘆了口氣,神色間盡是無奈。草原上的男人,誰不是多妻多子,尤其是像哥戰這樣強悍的男人,更不可能只有一個妻子了。若是雅安無法接受,就只能是苦了她自己。
雅安微笑,一臉坦然。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會後悔就好。
回到馬賊的營地,雅安仍然住在辛美的帳篷里。眼看著傷勢日漸好轉,已經可以下地行走,而哥戰卻始終未曾露面,她心中有些著慌。難道他又想要丟棄她了?
那天,辛美出去幫漢子們洗衣服,雅安一個人呆在帳篷里,突然再也無法壓抑去見哥戰的。于是吃力地爬了起來,出門,慢慢走到哥戰的帳外。有人看到她,投過來的眼神都極為奇怪。顯然他們想不通,哥戰為什麼還會把她帶回來。須知按馬賊以往的慣例,凡是逃跑的女人,被抓住後,都只有被當成奴隸賣出去的命。
雅安沒有去理會那些眼光,越接近哥戰的帳篷,心中就越忐忑。那個時候她突然想起,如果柔羅在里面怎麼辦?她並不想見到柔羅。思及此,她有些猶豫起來。
也許、也許等哪天確定只有哥戰一個人的時候,她再來吧。在外面徘徊良久,她終于決定轉身回去。恰在此時,帳門卻突然被掀了起來,哥戰從里面走了出來。
「有事?」他不著痕跡地擋在了雅安回去的路上,目光冷淡地看著她。事實上,當雅安走向他帳的時候,他已經知道,只是耐心等著她自己進去罷了,誰想她竟會臨陣退縮。
她臉色仍然蒼白,顯然是失血太多的緣故。
雅安微微吃了驚,下意識地往他的帳篷看去,奈何帳門已落下,看不見里面是否還有其他人。
注意到她的目光,哥戰突然想笑,神色便和緩了下來,「進來吧。」他說,一手輕托住雅安的手臂,將她往自己的帳中帶。那輕柔的動作很明顯是怕扯痛她的傷。
這些日子雅安雖然沒見過他,但是不代表他沒看見她。她每天做了什麼事,傷勢有沒有好轉,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有的事,他得想清楚,所以才一直沒去見她。如今既然她自己送上門來了,那麼便把該處理的都處理了吧。
雅安被哥戰從沒見過的溫柔驚嚇住,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走了進去。里面並沒有其他人,空蕩而安靜。一切都沒變,仍是雅安所熟悉的。
扶著雅安在氈毯上坐下,頂窗的日光照下,整個帳篷都極明亮。
「你叫什麼名字?」哥戰將辛美煮好的女乃茶倒進碗中,放了一碗在雅安面前,語氣極淡地問。直到這個時候,他似乎才覺得有必要知道雅安真正的名字。
實在是太反常了。雅安看著哥戰為自己斟茶,只覺得背上冷汗直冒。自相識以來,她不記得哥戰這樣平和地對過她,當然,白木不算,因為白木估計一直在打主意如何丟下她。
發了會怔,突然想起哥戰的問題,她遲疑了下,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出自己的名字,最後只好搖了搖頭。
扮戰也不惱,沉吟了片刻,又問︰「你會不會寫字?」如果會寫字的話,那麼交流起來就不至于太困難了。
雅安臉微紅,又搖頭。她並不是出生在貴族家里,所以沒有那些小姐的福氣,能夠讀書識字。出得族後,便一直在想著要怎麼才能活下來,就更沒有機會學了。
扮戰不語,端起碗喝了口茶,放下,看到雅安將手放在碗上輕輕摩挲著,卻無意喝,驀然想起她身上有傷,端這樣一個碗或許還有些吃力。未及細想,他已伸手將她的碗端起,遞到了她的唇邊。
雅安鬧了個措手不及,俏臉漲得通紅,卻不敢拂他的好意,怕惹他覺得沒面子,只好就著那碗小小喝了口。
似乎沒察覺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妥,哥戰若無其事地放下碗,才又道︰「我給你安排好了。等你傷勢一好,就離開這里,想去哪……去哪。到時我會給你一筆錢,足夠你一生衣食無憂。」
女乃茶入口的暖意尚未擴散開來,便被凍住,雅安臉色瞬間慘白,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他不要她了。
明明將她的神色盡納入眼底,哥戰卻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喝著自己的茶,偶爾,也會端起她的,遞到她唇邊,但是她不張嘴,幾次下來,他便也不再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