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鞭炮放得震天響，好像在提醒他這個殘酷的事實；周圍人的重重嘆息聲化作嘲笑，笑他的痴傻和荒唐。

她的心里從不曾有他，他也從來不曾擁有她。一切的一切，只不過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他一廂情願地認為，只要化作人身，她一定會愛上他，就像他愛她那樣愛上他；他一廂情願地認為，只要化作人身，她就一定會與他親近，與他談笑風生，絕不會像對待其他男人一樣拒人之千里之外的；他甚至曾一廂情願地幻想，自己可以娶她為妻。她可以拋開人的身份做他的鬼王妃。

然而，這一刻他才如夢初醒。他終于知道，他們是不可能的。縱然他不是鬼王，或者她不是人，他們還是不可能在一起。因為，她的心里從來都不曾有他。一切只是他一個人虛妄的想象。

她有她的人生要走，而他，只是她生命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于她而言，他們萍水相逢，她根本懶得記起。

看著她的花轎一步步走遠，他心如刀割。自此，他便烙下了心痛的宿疾，每每想到她，他的心便巨痛不止。

千年以後，當他再次與她相遇。天知道他是多麼激動。上天給了他又一次機會來繼續他千年前的愛戀，他不能再次失去她！天知道如果這次再失去她，他還能不能再支撐千年。他遺憾了千年，虛度了千年的光陰。這一次，他定要好好把握她，不再放任她離開。

只是，面對她唯一的宿願，他又如何能夠拒絕？

看著燕語吟出神入化的高超舞技，他再度陷入迷茫。

選妃日前的三天。

「這是什麼？」燕語吟看著桌上的食物覺得陌生。這些東西一看就知道是仙物，他要給她吃這個？

「這是長生果。」蒼易隕指著一盤每個都有拳頭般大小的、純白色的果子解釋道，「這種果子五百年才開一次花，開出的花並不是每個都能結果。基本上一百朵花里面只有一個有能力結果的種子。花仙們悉心照料這些能夠結果的種子，還要再等五百年，種子才會結果。結出來的果子還要等五百年才會成熟，方能食用。前前後後加在一起總共是一千五百年。」

說完，他又指著另一種琵琶色的梨，說道︰「這種是婆羅梨，是西方極樂世界彌勒佛座下珍品，六千年結一個。當今天界也只不過有二十余個。我想盡辦法也只為你求得三個。這兩樣都是天庭的稀世珍寶，凡人吃了可以得道成仙，厲鬼食了能減輕鬼氣。」

「你……」燕語吟困惑地看著他。

蒼易隕反剪著雙手，為她解惑︰「你此番獻舞，是當著滿天神佛的面獻的，稍有不慎反會招來殺身之禍。再說天庭戒備森嚴，仙氣繚繞，就算我將你帶入天庭，你也會受不了仙氣而香消玉殞。所以吃下它們不僅可以助你驅除鬼氣，還可幫你強身健體，緩和仙氣。」

「你……」燕語吟不知為何，鼻尖微酸。

他于她，有數之不盡的恩情。縱是他曾那麼犀利、那麼不留余地地指責她、辱罵她，對她，他仍是有恩的。他可以為了她，去弄那麼一大堆稀世珍寶，就足以證明他的慈悲和善良。為了一個應該永世不得超生的怨鬼費盡周折，恐怕說給任何一個人听，他們都不敢相信吧。連她自己都難以置信，這世上竟有如此痴傻之人，竟能毫無保留地幫助一個陌生人。他圖她什麼？她有什麼好讓他圖的？沒有！他對她，完完全全是出于善意，出于他對眾生的本能。

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感動。並不是把她看作是女人，而是被看作是一個人。他給了她作為人的尊嚴。這是她就算以前身為人的時候也沒有遇到過的。

依稀記得當初在人世的時候，男人們，親近她，討好她，無非是因為她是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卻沒有人真正地在乎過她，尊重過她。哪怕是她為了捍衛自己的清白，做出賣藝不賣身的決定，都被恥笑成是自抬身價，為了釣一條大魚而做的鋪墊。

記憶中，只有一個人，不會圖她的美貌而追隨她……是誰呢？為什麼她會覺得曾經有過那麼一個人，默默地在她身後守護著她？可是她的記憶里，卻沒有那樣一個人。

是錯覺嗎？還是她孤寂太久的幻覺？莫不是事隔千年，她連身為人時的記憶也模糊不清了？

蒼易隕沒有察覺到她的失神，仍自顧自地告誡著︰「除此之外，這幾日你還需沐浴在曼陀羅花中，我從天庭瑤池仙子那兒求得一些瑤池仙泉水，你這三日需天天浸泡在仙泉奇花之中，可助你提升仙氣。」

說著，蒼易隕從袖中掏出一個瓶子給燕語吟，神情復雜地道︰「就算你過了天庭那一關，你今後的人生，總也要好生警惕著吧……」

看著手中的瓶子，燕語吟悄悄流下淚來。

今後的人生……他當真替她設想周全了。他到現在還以為，她會嫁給閻羅天子和他度過今後的幾千幾萬年的。他到現在還以為她是為了月兌離地獄的痛苦而選擇獻舞的。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其實她一直在利用他、欺騙他。她利用他的仁慈達成自己復仇的目的。

燕語吟突然覺得自己是那麼的丑陋，她甚至不敢正視自己。她連哭泣都不敢讓他看到，怕他會追問她哭泣的原因。然而，她又該如何解釋自己的丑惡呢？

她痛苦地背過身去，一直到蒼易隕退出房門，她都久久不敢回頭。

選妃的前一天夜里。

明天就是選妃日了……燕語吟一人獨坐在房中，心緒亂縱橫。

終于……終于可以報千年之仇了。可是，她的內心為什麼會矛盾不已？為什麼她突然不是那麼強烈地想要報仇了？千年以來，報仇是她唯一堅持下去的動力。每每遭受非人對待的時候，她便會以此來激勵自己。可以說如果沒有報仇的信念，那她的人生一片灰暗，她將如同行尸走肉，沒有任何思想意識。

她見過那樣的鬼，太恐怖、太可憐了。因為心死，所以尋死，豈知死後還會有個世界，讓你償還在人世的罪孽。痴情是罪、貪婪是罪、憤怒是罪、狹隘是罪……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帶著某種罪過而入地獄。但那些本想以死解月兌的人，卻更加痛苦。原本的痛苦無法解月兌，再加上各種刑具加諸在身體上的痛，形成雙重痛苦。意志稍微薄弱的，就不堪負荷，成為游魂，終日無思無想。

可是，現在的她居然不是如此強烈地想要報仇了。那麼，她想的是什麼呢？

片刻之後，一個名字飛快地閃過腦海——

蒼易隕！

不可能！她在想什麼？報仇才是她千年來忍辱負重的唯一願望，她怎可輕易放棄？

想想千年前，她是如何受冤、受辱，經歷了整整一千年的挖心之刑，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難道她要放棄嗎？

不行！絕對不能放棄！不能讓所有的痛苦都白受了。

她曾經可以那麼自由地生活在充滿陽光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