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時候,韓家禾同以往一樣,準時抵達公司。
往辦公室走的時候路過秘書室,看到張秘書在收拾東西。見到他來,趕緊微笑著打招呼。
他已經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卻又轉身退了回來,問道︰「你見沒見過即將來接替你工作的新秘書?」
張秘書搖搖頭。
他帶著幾分懷疑,走進辦公室里去。
接近中午的時候,他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公文,張秘書的內線電話打了進來,「韓總,新的秘書小姐來了。」
他從工作的狀態中抽離出來,回道︰「讓她進來。」
門被推開再合上,他有一秒鐘的遲疑,然後抬起頭望過去。
眼前的人露出如花笑顏,欠身作著自我介紹︰「韓總您好,我是新來的秘書,蘇南笙。」
他看著她,看了很久,久到南笙原本想好的那些厚臉皮台詞差不多都忘光了。
然後,就看到他俊挺的眉緩緩蹙成了一座山峰。他沒有對她說話,而是伸手撥了個內線電話,用冷然的聲音對那邊道︰「人事部嗎?讓你們主管馬上到我這邊來一下!」
南笙想好心地阻止他︰「那個……」
他抬頭,冷冷掃了她一眼。
看得南笙咽了咽口水,識時務地將話收住。
三分鐘之後人事部經理向陽敲了門進來,見上司臉色不好,低聲詢問︰「韓總,您找我?」
韓家禾冷著臉看她,用幾乎指責的聲音道︰「人事部是怎麼做事的?我的秘書是誰,我居然都不知道?!整個元方到底是誰在做主?」
向陽一肚子委屈,「韓總,蘇秘書不是通過人事部招進來的,而是丁總直接安排的。」
韓家禾瞬間頓住。這個丁暢,也太胡鬧了點。而他,對故人重逢的戲碼並不感興趣。
對向陽一揮手道︰「你出去吧。」
向陽趕緊帶上門離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此刻的總經理辦公室是個不能涉足的火藥區。
南笙見他臉色沉沉,忍住笑道︰「我剛剛就想對你說別錯怪了好人。」事後補這麼一句,純粹讓人更郁悶罷了。
他冷淡地抬眼,看著她的笑,嘴角也浮起一絲冷笑,「蘇小姐,元方不是想走就走想來就來的地方。丁暢那邊我會去說,至于你,走的時候麻煩幫我帶上門。」
南笙被他一句拒人千里的「蘇小姐」叫得心涼了一下,但還是很快恢復心情。是她理虧在先,這次回來也做好了死皮賴臉的準備。反正扮豬吃老虎是她的拿手好戲,受他一點冷臉也沒什麼。
「韓總,我是簽了合同的,隨便就走的話,我可賠不起違約金。」
他嗤笑一聲,眉目冷冷,「我會讓人事部把合同燒了。」
南笙的臉色微微一僵。
他繼續說著︰「蘇小姐,相信你也听過一句話叫‘時過境遷’,你現在回來,是打算找我這個故人敘敘舊嗎?」伸手示意了下手邊的公文,「可是怎麼辦,我忙得很,恐怕抽不出敘舊的時間來。」
南笙沉默了很久,才有些艱難地道︰「我知道不告而別是有些可惡……」
「蘇南笙,」他打斷她,「你為什麼會如此堅信,覺得回來道個歉,撒個嬌我就會全盤接受你?你難道沒有想過,也許我的生活里已經有了別人?」
南笙的臉色一點一點暗淡下來。她當然知道,這一年里他沒有神速到立刻找了別人,所以她才會在此刻出現在他面前。
可是他的冷淡與疏遠卻如此真實地呈現在她面前。也許他的確沒立刻找到另一個人,卻不表示他的心還在她身上。
她做事,終究還是太過冒失了。
「韓家禾,你不要太過分哦。雖然我有錯,但我已經拉下面子來跟你道歉了。你怎麼可以這說這些話?」她看著他,忍住胸口的那股郁結之氣,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從剛才到現在,我都沒有把你的話當真。但現在,你給我你的態度。」
他只是蹙著眉心看著她,不置一辭。
南笙點點頭,收起臉上最後一點笑意,低下頭轉身走出門去。拉開門,她握著門把,輕笑一聲道︰「也許真像你說的,只是因為際遇已然錯過,就不可能再回頭。」
她仰起頭,走得很匆忙,可是她也是始終都沒有回頭。
韓家禾沉坐在椅子里,閉上眼楮再睜開,低聲罵了句︰「該死!」
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然後大步追了出去。
初秋的天氣,梧桐樹的枝葉相當茂盛地生長著。
政務新區的道路兩旁,一年工夫變化也很大,全都栽上了整齊的法國梧桐。
碧藍的天,整齊的梧桐樹道,秋朗氣清的天氣,這些原本都是南笙最喜歡的。可是眼下,她是真的找不到欣賞的情緒。
雖然用要死不活的精神狀態來表示自己失戀是太夸張了點,但,她還是有點想哭。
一年前回到家去,跟姐姐把在F市的經過全都說了一遍。姐姐說,南笙你太任性,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就要懂得包容跟退讓。
她不知道自己喜歡韓家禾已經到了怎樣的程度。這一年里她沒有他的消息,並不會想念到寢食難安的地步。只偶爾一個人的時候,踫上周圍的環境適合懷舊,她才會想起他來,然後心情會變得愉悅。
有時候,在路上看到小情侶,她也會想起他。在公車站牌下等車的時候,她會想起他坐在車里,側目看來一眼的那個瞬間。
一年的時間不長,但足夠她用來理清自己的心緒。過了年她就二十六歲了,其實早過了任性的年紀,而她也不想再放任自己的任性。如果注定要跟一個人在一起,就不能只永遠站在被動的位置上,也要給出自己的誠意。
所以她回來了。
卻忘了去想,對方此刻的心情。他遠比她成熟老練,對待感情的事亦然。她忘了去考慮,他放棄和忘掉一個人的時間會是多長。也許,遠沒有她以為的那麼長。
她真的太冒失,也高估了自己。
可是,就算做不成情人也不必拿仇人的態度來對她吧?她不過不告而別一年時間而已,有那麼不可原諒嗎?
所以他還是太過分了!
站在紅綠燈口,她分神地想著,在心里狠狠地唾棄那個男人。
眼看著對面公車站的車已經來了,南笙見左右暫時沒車過來,就打算闖紅燈跑到路對面去。
罷沒走出兩步遠,手突然被人大力拉住。
「蘇南笙,你發什麼瘋?沒看到紅燈嗎?」他鎖著眉,氣喘吁吁,還不忘開口教訓她。
南笙重重甩掉他的手,看都不看他一眼,「你又不是交警,管得著嗎?」
為了配合他的糾正,她干脆改走為跑的,朝馬路對面跑去。
韓家禾沒料她會跑,只得邁開步子追過去。
在人行道的盡頭,他追上了她,側身攔住她的去路。
南笙不想理他,左繞一下,他往左一步。她右繞一下,他再次擋住。
氣得南笙抬起頭,開始發火︰「你到底想干嗎?剛剛不還表現得跟個陌生人似的嗎?都隨你,你要當陌生人,我走就是。韓家禾你不要欺人太甚!」
再次繞開他,伸頭朝路的兩邊張望,打算一看到出租車就坐上去,她不想再跟他閑耗。
這一次,他是整個人往她跟前一站,手一伸將她拉進懷里。
南笙在愣了兩秒之後開始掙扎,手腳並用,嘴巴也沒閑著︰「告訴你做人不要太囂張,這里離派出所近得很,你再不放開我可就要喊人了!」
韓家禾覺得有種無力的感覺。到了這個時候,她首先想起來的居然是派出所?!打算把他當耍流氓的給逮起來嗎?
「南笙,不要再鬧了。」
她的回答是狠狠踹了他一腳。
他眼都未眨一下,嘴角浮起笑容。眼下到底是誰更囂張?
「你招呼不打一聲地跑掉,一走一年,半點消息都沒有。想回來就回來,有沒有考慮過我的心情?就隨得你任性,我不過發了兩句牢騷,你就受不了了?公平一點行不行?」
南笙看著他帶笑的臉,心頭一哽,眼淚也下來了,「我知道自己有錯,所以才先低頭向你求和啊。那你還說那些過分的話,真當我好欺負嗎?大不了拉倒,本姑娘青春貌美,不愁找不到更好的。」
他沒料到她會說著說著流眼淚,想來是真的被他剛才的冷漠態度給氣到了。到底是女孩子,覺得委屈了,一旦對方告饒,她怕是說什麼也得給他點好看才肯罷休吧。
「我知道,想娶青春貌美的蘇南笙的人都能從政務新區排到濱湖新區去。」他放軟聲音,「可是,‘拉倒’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
「歸根結底,都是你的錯。」一句話總結,簡單利落。
她也沒冤枉他。若非當初他那一句「我怕我不能一直做到低頭」,她會一個頭腦發熱賭氣離開F市?至于一年沒來找他,那是因為她想慎重一點,仔細想清楚自己想托付終身的人到底是誰,這也沒什麼好非議的吧?
他也容得她耍賴,點頭稱是,「是是,都是我的錯。」
「南笙,我們以後有什麼話都和對方說出來,不要放在心里面。」他看她一眼,放輕松了聲音道︰「我年紀大了,再折騰幾回的話實在夠嗆。」
南笙很不滿,瞪著他道︰「我不光青春貌美還體貼善良,哪有你說的那麼麻煩?」
他在心里嘆息,臉上還是表現得十分誠懇,「正因如此,你的優良品德更要保持。」
南笙突然意識到他還在抱著她,而現在他們兩個可是站在大馬路上。遲鈍地臉一紅,想推開他,「現在可以松開了吧?路上好多人在看,多難為情啊……」
他低眉看她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別有深意的笑。松開手,他退到一步之外去。
南笙轉身準備走,對面的男人卻在她轉身的前一秒,俯身過來,溫柔地送上一吻。
不遠處的公車站牌下早已經站滿了看熱鬧的人,有人很興奮地吹了聲口哨。
南笙愣在當場!
等她反應過來之後,那個肇事者已經像個沒事人一樣,腳步一轉朝回去的路走去。她還傻站在原地,結巴著道︰「那個,我說……」
他頭也未回,臉上帶笑,回她一句︰「走了,我丟下公事跑出來,身為上司總是有損形象。」
南笙手打哆嗦,就……就這態度?他剛剛犯的事,這麼快就想裝傻說忘掉了嗎?
「姓韓的!」
他回頭,對她露出微笑,伸手牽住了她的手。
秋高氣爽,日光明媚,整個世界一片晴好。
韓家禾有次突然想起來,便問南笙︰「你跟你姐姐,為什麼不同姓?而且當初我也沒听她說起過你。」
南笙回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小的時候被送人了,幾年前才跟親生父母相認的。」
她說著,臉上帶笑,仿佛沒有絲毫覺得不對的地方。
他有些感慨︰「換作一般人,也許會怨恨你的親生父母,怨恨你姐姐奪得了本該屬于你的那份寵愛。」
南笙唾棄他道︰「你連續劇看多了吧?我的養父母對我很好,我怎麼說也是健康家庭長大的好孩子,干嗎要把自己弄得跟個復仇天使一樣?把人生折騰得那麼復雜,多累啊。」
他不禁欣賞起她的坦然跟豁達。
「那你當初怎麼想到要來找我?真的只是想為你姐姐出口氣嗎?」
南笙看他一眼,只是笑,並不給他答案。
說好奇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那才是借口吧。早在她看到他的照片,她笑著說「長得不錯」,也許在那個時候,她就已然在心里留下了他的樣子。
「為什麼不回答?」他偏要追問一句。
她嫌棄地看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心里那些自戀的想法,以為我是先喜歡上你,然後才故意跑去你身邊的對吧?你自己模著良心想想,有人會沒見過面就喜歡上一個人的嗎?好歹你自戀之前,也給點合情合理的理由才是……」
韓家禾笑著想,硬逼著她承認,回頭吃苦的沒準還是他自己。
有些事,沒必要那麼追根究底,就這樣相處,其實已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