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同下了電梯,穿過停車場,直到坐進車內,都保持著緘默。
「去哪?」魏言輕一邊發動引擎一邊偏頭問道。
「我都可以。隨便好了。」月樂輕聲回答。
他又不冷不熱地看了她一眼,似是不太贊同她這沒個性的回答,「去‘月之砂’可以嗎?」
她心口一顫。片刻的恍神後,微微頷首,「嗯。」
沒有人再說話,半舊的休旅車輕巧地滑入逐漸濃厚的夜色之中。
半個小時以後,他們來到燈紅酒綠的衡山路。酒吧毗鄰而開,路口拐角的紅綠燈下,有塊不起眼的小招牌,熒光藍色的「月之砂」三個字,被俗氣的彩色小閃燈所環繞。
池月樂站在招牌之下,望著它兀自閃爍,以廉價的七彩射燈招攬客人,一時之間,心中百感交集。
這家規模不大也沒什麼名氣的小酒館,曾經,是她和魏言輕分享第一個吻的地方……
「發什麼呆?進去了。」
她側過臉,望著高了她一個比肩、臉色淡漠的男子,「我……」她可以實說嗎?對「月之砂」這地方,總有些近鄉情怯的意味呵。
然而,魏言輕卻似乎並不是那樣心思細膩的人,「走吧。」他輕踫了一下她的背部。
門口風鈴聲響動,他們一先一後跨了進去。室內燈光幽暗,簡略擺了幾張玻璃方桌,沙發區更是黑得幾乎要伸手不見五指了。
一排高腳凳簇擁的吧台後頭,酒保朝魏言輕輕揚手,「唔,來了。」
魏言輕沖他微微點頭,「老樣子。」又低頭看向月樂,「你要什麼?」
「我也……老樣子好了。」她小聲回答。
兩人撿了張靠角落的桌子相對而坐。店內的氛圍也是疏懶到有幾分潦草,唯有每張桌上擺著的明黃色月亮型台燈,散發淡淡柔和光暈,帶出些許雅致氣息。
所謂的「老樣子」,于魏言輕而言是拌了青芥汁的海貝意大利面,于池月樂而言則是最簡單的蛋包飯了。
月樂很喜歡這一家的蛋包飯。蛋皮被煎成彎月的形狀,鼓囊囊地裹住茄汁味的燴飯。記得第一次來到這里時,她曾魯莽地用叉子劃開蛋皮,然後被里面濺出的燙熱番茄汁繪成一張花貓臉;而那一刻魏言輕臉上錯愕的笑容,成為她陷落至今的第一股推力……
月樂眼色恍惚地望著對桌的男子。他半挽袖管,手勢優雅地以叉子卷起意大利面,緩緩送入口中。眼前的景致,和兩年之前的某個畫面,倏忽重疊一處——
「池月月。」男子以有些沙啞的聲嗓低低喚著,「發什麼呆?想吃什麼,自己點。」他將菜單推至她跟前。
她抬起頭來,用抗議的口吻糾正他的錯誤發音︰「我不叫池月月,叫池月樂,快樂的樂。」抱怨歸抱怨,聲音卻不知為何軟綿綿的。
「也可以讀成音樂的樂吧。」魏言輕撫額低笑,「你父母給你取名的時候,有特別規定過一定要讀成快樂的樂嗎?」
「……」那倒沒有,不過自打她有記憶以來,她身邊的每一個人——爸爸媽媽妹妹幼兒園老師和總拽她小辮兒的淘氣男同學……都喚她月樂啊。這男人才認識她多久?干嗎沒事兒擅自給她改名啊?
「總之,我叫月樂,月亮的月,快樂的樂!」她鄭重聲明。
「什麼涵義?」他手勢輕巧地挑了一根面條在叉子頂端,眼望盤中餐,逗哄的語氣卻是沖著她來。
她一怔,「什麼什麼涵義?」
「你的名字。什麼涵義?」
「呃……」苦思一陣,她訕訕回答,「大概我媽是希望我像月亮那麼快樂吧。」
听了這個解釋,魏言輕停下進餐的動作,抬起眼光,倍感有趣兒地望著她。
月樂很尷尬,臉上浮起兩團紅潮,「你想笑就笑好了。」她也知道自己剛才那話說得多牽強。
魏言輕彎起嘴角,很配合地擺出一個「笑」的表情,「月亮哪里快樂了?」
「……」都說了她是情急之下胡扯的啦!月樂很窘,以手指不住敲打著桌面,眼光瞟向吧台後的工作間,嘴里自言自語︰「我的蛋包飯怎麼還不來啊……」和魏言輕這樣相對而坐是件很有壓力的事情,這男人身上散發出一種頗具壓迫感的雄性魅力,尤其是當他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的時候,那眼神會讓她不由自主地以為自己是個老說錯話的笨蛋。
「這一家的蛋包飯做得很講究,蛋皮都是現攤出來的,耗時可能會長一點兒。」魏言輕聲音溫淡地向她解釋,突地手腕一抖,將叉著一簇面條的叉子伸至她嘴邊,「餓了吧?先嘗嘗這個。」
月樂嚇了一跳,連忙搖頭,「不、不用了!」就著他用過的叉子吃東西……這感覺好曖昧。
見她推拒,他也沒再堅持,手腕調轉了個方向,將原本打算拿去喂她的那口面條,放入自己口中。咽了下去,才道︰「上次拜托你的那件事,幫我和池夜汐說了嗎?」
月樂臉上的表情頓時一僵,「那個啊……我說不合適,還是你自己去和她說吧。」
「月樂,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他直視她閃躲的神色。
「這種事,我真的幫不上忙啦。」她垂頭望著桌面,心里好苦惱。他說他們是朋友,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事情?
自從上次,他自說自話地要拿車送她一程之後,事態——就變得有些奇怪了。他會主動約她出來,吃飯或者喝下午茶,邀約的時候口吻很自然,好像他本來就該那麼做。她是想過要拒絕的,可他似乎總能找到讓她拒絕不了的方法。
見了幾次面以後,她的心里開始有些惴惴不安了。魏言輕這男人太有魅力,說話又時常曖昧不明,令她忍不住偷偷幻想︰他是不是對她有意思?是不是想追她?
心里明知道這麼想不對,妹妹喜歡魏言輕,她這個當姐姐的不該再摻和進去。更何況,若連條件這麼好的夜汐都無法令他心動,他又怎麼可能看上相貌平凡的她呢?
丙然,在他們單獨吃了三次飯以後,他誠實地道出了自己的意圖︰「可以替我向你妹妹說一聲嗎?她的好意——我恐怕無福消受;事實上我希望她別再打電話給我了,也別再動不動就跑到我公司門口堵我。」
月樂听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原來妹妹熱情大膽的倒追,已經造成了人家男方的困擾。可是,要由她去說服妹妹放棄魏言輕?這樣的請托,未免太……不合適了吧。
當時她沒明確答應也沒斷然拒絕,支支吾吾地把話題帶過去了,他也就沒再深究。後來,仍是以一周一次的頻率約她見面,而她……也沒出息的難以拒絕。
誰知道今天,他又舊事重提了。
「魏言輕,我妹妹……到底是哪一點不好啊?」趁著自己點的餐品還沒上桌,她輕聲問他。
「她沒什麼不好,只是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他坦率地回答。
「那……你喜歡哪一型?」糟糕,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怎麼會有點心虛呢?
他抬起頭,又用那種她很怕的帶笑眼神打量她了。月樂心口一顫,緊張得不敢再與他的視線對上。
「我想我大概是喜歡……會自稱是快樂的月亮的那一型吧。」他慢條斯理地說完,低下頭去繼續吃他的意大利面。
而她就慘了。被他一句話,搞得心惶惶。臉頰熱熱的,心髒跳得又重又急,好像生病了,又好像被鬼附身,訥訥的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接。
這男人……是個老道的壞家伙哪。故意說出這樣曖昧的話語來擾亂她,用心何其不良。可是,她為什麼覺得心里甜絲絲的?為什麼又有點兒開心?糟了糟了,明知他這話是陷阱,她還是沒能忍住自己悸動的心……
「小姐,這是您點的蛋包飯,小心燙口,請慢用。」就在這個時候,侍者的聲音從天而降,解救了月樂。她連忙抓起刀叉,朝著鐵板上彎月形狀的蛋皮奮力一劃——
「啊!」她擲開刀叉,捂臉低呼。軟綿綿的蛋皮表層迸裂,里面滾燙的沾著茄汁的飯粒濺了出來,有幾粒正正襲上她的臉頰。
「小姐,你沒事吧?」侍者被嚇到,連忙抓了好幾張餐巾紙往她手里塞。這位客人也真夠冒失的,他都說了「小心燙口」了她還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迫不及待地往上湊!
「沒事、我沒事!」此刻的月樂尷尬得想死。自己又在魏言輕面前丑態畢露了!接過面紙,按住嘴巴,她跳起身來倉惶地想逃往女洗手間,「我、我去里面收拾一下……」
「等等。」她的手被按住,她回頭驚視,見魏言輕正朝她溫柔地笑著,「你這里沾到了。」他伸指點點自己嘴角。
「噢,謝謝!」趕快擦,丟死人了!
然而,他沖她搖搖頭,「我來吧。」一手拽回她,另一手直接朝她嘴角抹去。有些粗糙的指月復,在她燙乎乎的皮膚上輕捻了一下,捻走茄汁味的飯粒,放回自己嘴里。
「味道還不錯。」他把那粒飯粒吞了下去,然後笑意悠悠地發表意見。
月樂震住,耳根炸紅,心中警鈴大作︰怎麼辦?這男人是存心勾引她的,她知道。而她,恁的抵擋不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