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上山時,原本一直分頭行動的二人,在經歷了先前那一系列的事情之後,這次倒是出奇的默契,統一步調地前後行進,誰也沒說出什麼「單飛」之類的話來。
蒼山並不是非常高大奇峻的山,但是因為人跡罕至,沒有一條修繕好的道路,所以對于徒步而行的二人來說,這山路著實有他們好受。再加上這里植被眾多,枝椏盤根錯節,腳下的路便又多了很多障礙物。在這種沒路可走的地方,兩個人的前進速度奇慢無比,時不時還得手腳並用,實現從人到猿的轉變。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樹木本就枝繁葉茂遮蔽了天空,這天色又一再變化,林子里就更顯得昏暗。看了看天色,兩人決定就此露宿,于是便搜尋了一棵比較茂盛的樹,收拾了塊稍微干淨點的地方,放下鋪蓋來。
一邊解開隨身背著的行李包袱,莫漠向繆米瞥去一眼,見著他用樹葉草草地鋪了一下地面便坐了上去。她微微搖了搖頭,從包袱里掏出一條粗布來,遞了過去,「喏,鋪上吧。」
「謝謝。」他沖她輕笑,接過了布。
她則又掏出了一條,墊上,給自己收拾起地鋪來。一邊收拾著,她忍不住念他︰「要不是你丟了包袱,現在也不會這個樣子。」
「莫姑娘,」他輕輕揚起唇角,然而這次的笑容中卻滿是苦澀而無奈的味道,「你都嘮叨了一千八百遍了。能不能換點別的詞說說?」
「……」她頓時沒了言語,只是斜了眼瞥他。半晌之後,才做出後續反應,沖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啊,你還嫌我?嗦是吧?」
「不敢不敢,莫姑娘您多心了。」他抬起手作勢輕咳了一下,掩飾去臉上不斷擴大的笑容,然後露骨地轉移話題,「咳,那個,我正覺得月復中空空,不知莫姑娘是否感同身受。」
她瞥他,「不要一有求于人,就開始說話這麼正經八百文縐縐的。我也餓了,不過沒得吃了。」她拍了拍自己的包袱,然後瞄他一眼,慢條斯理道︰「不知道是哪個混蛋敲詐走了我一半的干糧,還一起給弄丟了。」
笑容垮了下來,他又作勢輕咳,然後抬手掩飾臉上尷尬的表情。隨即,他直起身子,一邊道︰「我去找些吃的來。」卻被她一手攔下,「算了吧,不敢有勞繆公子。你少有野外生活的經驗,別不留神搗騰出些有毒的野果子什麼的。趁天還沒完全黑下來,還是我去找吃的吧,你留下來生火好了。」說罷,她便起身走向樹林,只留下他原地苦笑。
在深藍的天幕下,星宿整齊地排列著,淡雅的流光照耀著整片大地。伴隨著一陣微風,四處揚起泥土的氣息。夜晚的風總是清清涼涼的,吹過山林,葉兒隨風輕曳,樹影班駁,樹葉兒發出「沙沙」的婆娑聲。繆米坐在地鋪上,望著面前燃燒的火堆,看那黑色的灰燼帶著些許零星的火光隨著熱氣升上天幕,在微風中忽明忽亮,似乎是在林間飛舞的螢火。
樹林那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然後,他看見莫漠自火光的那一面走來。隔著搖曳的火光,她的面容和身形都看不太真切,而那星星點點的螢火,圍繞在她的周圍,上下浮動仿若飛舞一般,為她平添一份平日難以見到的柔美。這一幕,竟讓他看傻了眼,半晌都做不出任何反應,只是愣愣地坐在那兒看,看著她一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喂!怎麼了?傻了?」她坐在他對面的地鋪上,將手里的野果放在了火堆旁,然後伸出手來在他眼前晃了兩把。
他這才回過神來,故意輕咳兩聲,順勢抬手掩去自己尷尬的表情。微微凝神之後,他淺淺地揚起唇角,「找到什麼可以吃的了嗎?」
「當然!」她揚了揚眉,露出得意的表情,順手拿起一顆青色的果實,一揚手拋給了他。自己順手也抄起了一個,啃了一口之後,忍不住說教道︰「若是讓你這個呆子去找,還指不定找到什麼呢,說不定盡沖那些紅紅艷艷的漂亮果子吃,非毒死你不可。你知道不知道,這野地里,越是漂亮的果子就越容易有毒,所以要挑那些素的去揀。」
听她這一番嘮叨下來,繆米哭笑不得。她說的這些是常識吧,又有誰不知道來著?可是看見她還越說越起勁的樣子,他又忍不住筆作敏而好學狀,挑她的語病︰「是是,莫姑娘教訓得是。」他做出極為受教的樣子,但隨即又露出疑惑不解狀,「可是,我有一事不明,能請莫姑娘指教嗎?」
「什麼事情你直說!」被他求知若渴的正經樣子蒙騙,莫漠輕易地往陷阱里跳下去。
「剛才,莫姑娘說越是漂亮的果子越容易有毒,可是咱們吃的隻果櫻桃柿子,又有哪個不是紅艷艷的呢?」他用那雙黑亮的眸子注視著她,外表無限真誠。
「呃……」她頓時啞巴了,支吾了半晌才詭辯道︰「這明顯是兩種不同的概念。我剛才都說了,這是在野外,和咱們自己家里種的不同。」
「可是,難道野外就沒有野生的隻果櫻桃柿子之類的麼?」他突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狀,「我懂了!莫姑娘你所說的,那只是一種概率,野外中外表漂亮的果實‘大多’有毒,而我們就要盡力避免這種概率,你說是嗎?」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她正愁不知道怎麼回答,听他這麼一解釋頓時舒了一把汗。可是顯然,這表明她對他的認識還不夠深入,若不是有更大的套兒設好了等著她鑽進去,他又怎麼會出言幫她解圍呢?
丙不其然,他淺笑起來,唇邊綻開一朵燦爛的笑花,「可是按照概率上算起來,野生而無毒的隻果之流應該是比較常見的,而那些野生而有毒的漂亮果實反而罕見,這‘大多’的說法豈不是站不住腳了?莫姑娘啊,你所謂的‘野外生存經驗’,真的就那麼準確嗎?」
「……」這一次,莫漠徹底無言。這次戰敗的根源在于她對敵人的不了解以及自傲和輕敵。認識到了自己的失敗,她將頭撇向了一邊,故意不去看他,也不說話,只是狠狠地啃了口剛剛摘來的果實,嚼得「 嚓 嚓」直響,仿佛是要連同對某人的怒氣一起吞下肚子一般。
見她有些孩子氣的負氣表情,他淺淺地笑了起來,隨即也將剛才手中的果實送到嘴邊。剛想咬下去,卻驟然驚覺,「等等!這是什麼?!」
她被他嚇了一跳,一口果肉堵在喉嚨里上不去下不來,噎得她面目通紅直拍胸口。看她痛苦的樣子,他飛奔上來猛拍她的背,大力地扇了兩巴掌之後,她一口咳出果肉,終于順過氣來。因為剛才咳得太過于猛烈,她的鼻子里冒出清鼻涕,眼眶紅著淚眼汪汪,沖他吼︰「要人命啊!人嚇人嚇死人的知不知道!」
他不理她,只是伸手去翻她采回來的那些果子。當看見那黑棕色八角形的蓇骨突果後,他的臉色一變,一翻手將所有的果子全部丟進了火堆里,包括那只被她啃了一半的。
眼睜睜看著自己手上的食物被他一把奪過並丟進火堆,她瞪著眼看他,「你瘋啦?」
他不答話,只是冷著一張臉,從衣襟深出掏出雲南白藥的木盒,扣開盒蓋上的暗閣,一顆紅色的小藥丸掉在他的掌心,「吃了它。」
望著他難得的冷峻面孔,她覺得心頭有陣涼意掠過。輕輕搖曳的火光在他的臉上打下陰影,忽明忽暗,望不真切。沒了笑容的他,看上去是那麼冰寒而遙遠,她忍不住撇過臉去不看他,「你發什麼瘋?怎麼了?」
見她不肯乖乖合作,他也不再浪費唇舌,拍住她的背猛地把那藥丸拍進了她的口里。莫漠被他動作嚇呆了,忘了反抗,就這麼乖乖地把藥丸吞下了肚里。看她咽下了藥,他終于松了口氣,抽搐了下嘴角,他皮笑肉不笑地冷眼看她,「你摘那個干什麼?」
她明白他指的是那被扔進火里的黑色八角,便忍不住斜眼看他,「這都不知道?就說你大少爺不干家事。那是八角,又叫大料,是燒菜用來調味的!」
「所以你就摘來,準備吃著沒味就用這個調味?」他的唇角再度抽搐。
「是啊!這你都不知道,還神經兮兮地給扔進火里了,」說到這里,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哈哈大笑起來,「你該不會是看它黑漆抹烏的怪樣,就以為那是毒藥吧!炳哈,你連八角都不認得!真是丟死人了!」
「哼哼,八角,」他冷笑一聲,「究竟是誰連八角都分不清楚?那明明是莽草!」
「莽草?那是什麼?」
看她瞪大了眼詢問的樣子,他頗有無語問蒼天的感覺,「天啊,你家還是開藥店的呢!你究竟有沒有學過中醫藥理啊!」
她撇了撇嘴,斜眼看他,口氣中有種酸溜溜的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雖然是開藥店的,但只賣狗皮膏藥和老鼠藥,哪像你家那麼大的排場。」
他長嘆一聲,向她解釋︰「莽草,民間又稱‘山木蟹’或是‘大茴’。種子的外形與八角極為相似,但是卻有劇毒,能吃死人的。幸好你只是將它混在果子里,沒有直接食用,否則……」
他沒有將話說完,然而她已經完全理解他所表達的後果,「所以,」愣了半晌,她終于開了口︰「你吃果子的時候聞到了莽草的味道,就察覺到了事情不對勁?」
他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然而見到她呆若木雞的樣子,他又忍不住安慰道︰「現在沒事了。第一你沒直接食用,第二,我剛剛讓你吃了雲南白藥里的紅色保險子,可以祛毒救急的。」
听了他的話,她又愣了半晌,就這麼呆呆地望著他,眼也不眨一下。就在他覺得奇怪的時候,突然間,她那直直望著他的大眼中滾下了一顆淚水,順著腮幫子滑落下來。這一幕,看得他心中一緊,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住一樣疼,「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哪里疼?」他一時情急,忍不住將她摟進了懷里,搭了脈,捏了嘴看舌頭,探了額頭的溫度,又掀了眼皮看瞳孔,橫豎都沒看出個什麼毛病出來,急得他額頭冒了汗,「怎麼了?究竟是哪里不舒服?還是你先前已經吃了莽草?」
「……」被他摟在了懷里,她忍不住流下淚來,順勢將頭埋在他的懷里,「為什麼……為什麼……你……」
「怎麼了?究竟怎麼了?」他覺得心頭疼得像被剜過一樣,急急地想將她拉開懷抱,好再仔細看看究竟出了什麼岔子,然而,她緊緊抱住他的腰,將頭埋他胸膛里,拉也拉不開,「為什麼……為什麼……你家的雲南白藥有那麼多功效……又能止血散淤又能消炎驅毒……為什麼……我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