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
懶洋洋跟在谷長空身後,她打著呵欠,無精打采地移動腳步。
「師兄,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啊?」
「少?嗦,跟上來就是了。」回眸瞪她一眼,谷長空往左又拐了個彎。
「一大早就這麼七拐八繞地亂竄,又沒有寶藏可以挖……」她埋怨著,卻又不敢大聲,沿途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不經意間,見著小小的白影正從房檐滑過,她眨了眨眼,嘴角勾起笑。
「到了。」前頭的谷長空突然停住,她來不及止步,硬生生撞了上去,「痛、痛、痛啊!師兄,你就算要停下,好歹也先通知我一聲嘛!」這麼痛,她該不會流鼻血了吧?
斜眼看她撫鼻哀嚎的夸張表情,薄唇勾起惡意的笑,「我就喜歡這樣,你有意見?」
「……」她眼里含著淚,硬是咬牙道︰「沒、有。」
不爽地張大雙眼,瞪著四周的雜草出氣……等等,雜草?
目光微流疑惑地徐徐掃向四周,處處是斷壁殘垣。這里,分明是明月山莊早已荒蕪的偏隅嘛!
秀眸緩緩眯起,她望著谷長空,嘴角依稀帶笑,「師兄,這種地方……可不會有金銀財寶吶。」
深邃的目光對上她的,谷長空皮笑肉不笑地道︰「要財寶,的確沒有。不過,你心里若另有東西想找……那麼,應該就是在這里了。」
「連我在想什麼你都能算到了?師兄,你那道行要再這麼精進下去,可就能超越師父,直接升級做神仙了。」她嘆著氣,目光落在雜草茂盛的泥地,再微地上揚,望向不遠處的半截斷牆,無奈地輕喊道︰「鶯兒,你不出來,是要跟我玩兒捉迷藏嗎?」
空氣似乎在那一瞬間靜止了,下一刻,黃鶯般清脆的聲音,悅耳地滲進了周遭︰「呵呵,玩玩兒又有什麼關系呢?反正你跟我,不也好久沒在一塊玩了?」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斷牆邊,隨即慢慢向她走來。
「這地方可一向沒人來哦,清歌,你現在想玩兒嗎?」
她扁著嘴,正要開口,淡藍色的身影卻搶先擋住了視線。她怔住,愣愣地盯著前頭高大的身形,听見清脆的聲音不滿地隔空傳來︰「師兄,你這是要幫她?」
「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執意要留下。」淡淡的聲音暗藏警告,待到那極輕的腳步聲頓下後,藍色的身影才往旁微退了一步,露出鶯兒詭異的笑臉,朝她高傲的抬著,冷冷道︰「師兄,你要幫她,我也不會怕。反正我跟她之間的那筆賬,遲早是要算的……清歌,師父以前不是總夸你聰明嗎?我倒想看看,你能不能猜到我為什麼要留在這兒等著你們?」
「……」為什麼大家都那麼喜歡猜謎啊!她要是有命能活到除夕,今年非得弄來一大車燈謎,讓他們猜個過癮!
她無奈地把玩著發尾,垂眸瞄著茂盛的雜草地,假假笑道︰「我猜,你是想,讓我們將你現在的模樣和真正的鶯兒比較一番,看看你的易容術究竟進步了多少……曼舞,我有沒有猜對?」
「哼哼……」清脆的嗓音只冷笑了兩聲,便驀地轉身。曼舞揚手一揮,撕下臉上精致的人皮,露出原本清秀婉約的蒼白面容︰「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我輸在哪兒?」
嘖,還真是可惜啊。明明該是個人見人愛的溫婉姑娘,卻偏偏遇見了師父……察覺到空氣中飄浮的肅殺之氣,她回過神,嘆道︰「我與鶯兒雖然沒認識幾日,卻也能看出她並不是個多事的丫頭。‘謹言慎行’這四個字,她理解得相當好。該問的不多問,不該問的絕不問……這樣的丫頭,又怎麼可能會在半夜的時候端面條來給我吃呢……」
「既然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假的……那麼,你難道不好奇,真正的鶯兒現在在哪兒嗎?」清脆的嗓音不再,還原成原來的清婉。
她抬眸,有些可惜地直視曼舞深沉的眼,波瀾不驚地道︰「她現在,應該就躺在你的腳下吧?」
「嘖嘖……你好像一點也不難過呢。」淡淡的魔性在素雅的臉上忽隱忽現,曼舞輕柔笑著,「這丫頭,本來可以不用死的,你可知我為什麼要殺了她?」
「你會這麼問,多半,就是跟我有關系了。」她再度嘆氣。
「哦?我倒想听听,你能底能猜到多少事。」
清歌揚起眉,一眨不眨地望著曼舞,良久,才微笑道︰「其實,鶯兒原是你派來明月山莊的奸細吧?還有莊里之前突然出現的鴿子,我猜也是你叫她放的。為的,就是想擾亂我們的視線,方便你們的人打探消息。但你卻沒料到殷淮會因此而執意要上霧山,因為這計劃來得實在太突然,鶯兒沒辦法及時跟你聯絡,所以,你才會沒有足夠的時間來設計埋伏我們——而是轉為冒險易容,一路跟著我們,就近監視吧?」
「那撐船的老漢原來真的是你。」谷長空眯著眼,冷笑道︰「你故意往我們的飯菜里下毒……怎麼,你怕我們不死,會威脅到你教主的寶座?」
「哼,那位置,可是我唯一能從師父那里得到的東西,怎麼能隨便讓人奪走呢?」曼舞柔柔笑著,緩緩往前邁了一步。
「清歌,你剛剛只說對了一半,我不下令埋伏你們,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原本想要親手殺了你……只可惜,我不知道你身上中了修羅草,陰錯陽差地讓你逃過一劫。」
「所以,你知我起了疑心,為了不讓我看出更多端倪,你便燒光了霧山村,趕走那里的村民——你怕我會從他們口中尋得任何的蛛絲馬跡,從而推斷出你的計劃;還有鶯兒,你也只是怕她在與我交談的時候,會不小心露出什麼破綻,壞了你的大計。所以,你寧願相信師父說的‘只有死人才能嚴守秘密’,而狠下心殺了她,是不是?曼舞,你這到底是在顧慮我多疑的性子,還是,你真把師父說過的話,都當作是神諭了。」她搖著頭,黑瞳里揚著淡淡的同情。
比長空在一旁沉默听著,瞄到曼舞發怒的神色,微向前走了一步,緩著聲道︰「曼舞,你偷學陣法不說,又在明月山莊里設下幻陣,是想干什麼?」
「你猜啊。」曼舞揚起眉,聲音尖銳,挑釁地看向清歌,「你不是很聰明嗎?再猜啊!」
「……你的真要我說?」她哀嘆著,曼舞的臉色看起來青得好可怕,她要是再猜對……
眼里含著淚,罷了,死就死吧!
她氣虛地開口︰「我猜……你是想借著那些突然暴增的鴿子,讓我們誤以為山莊里潛伏進了很多長明教的奸細。如此一來,人們的注意力就會轉移到查出奸細上。而長明教的人,卻全數躲回了霧山,只等你一聲令下,便立即展開突襲……你之所以會留在這里不走,為的,就是要找出這個偷襲的最佳時機吧?」
「哈!炳哈,哈哈哈……」曼舞突然仰天大笑起來,「難怪,難怪師父總夸你聰明呢!他總說你是唯一懂他心意的女兒……哈哈,是啊,你聰明,你貼心……可是就算你猜中了我的計劃又如何?我,照樣不會放過你。」她突然沉下聲,眸中恨意濃濃,陰冷地一字一字說道︰「清歌,你想毀了長明教,從此一身清白地跟著那個殷淮遠走高飛?哈哈,別做夢,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我得不到的幸福,別人也別想拿!至于那個殷淮,他害死了師父,我也一定會殺了他為師父報仇。上次,我往他孔海穴里刺了銀針,雖讓他活了……但下次,我會用刀。」
話音才落,她已運氣一躍,腳尖在雜草上一借力,便霎時飄遠,單薄的身影傾刻消失在茫茫雜草間。
「曼舞還是老樣子。」谷長空負手仰望長天,淡淡道。
「是啊,燒光了霧山村,卻沒傷那里一個人。連說話的聲音,也還是那麼溫婉……師父以前總說曼舞要是生在中原武林,一定是受人尊敬的女俠,他真的沒看錯啊……可是,曼舞明明知道師父有意要將她往絕路上拖,為什麼,還是要跟著師父的路走呢?」
「每個人的路要怎麼走,全都是自己選的。要是選錯,也怨不了別人。」
「真的,可以不怨嗎?可是從小到大,無論師父怎樣誘導,我也沒見曼舞殺過人啊……現在師父死了,她卻為了師父,硬往手上沾了血……師兄,你道,師父究竟都對我們做了什麼?」
比長空緩緩垂下眸,落在她臉上的恍惚,「你怎麼了?」
她低著頭,望著腳下繁茂過頭的雜草,喃喃道︰「師兄,其實你一直都很好奇吧?我以前明明不肯喊他師父的,但他死後,我卻又忽然改了口——那是因為,我有天忽然發現,這些年師父對我灌輸的那些觀念,我雖然排斥著,抗拒著,卻也在不知不覺間,接受了他的想法……就算現在,我明明知道鶯兒的死我逃月兌不了責任,也明明知道她的尸身此刻就躺在我腳下。但,我卻連半點愧疚也沒有,心里反而覺著竊喜,只想著︰誰死都好,只要不是我在乎的人……」
緩緩的,她抬起頭,直勾勾地望向谷長空,「師兄,你道,這樣的我,還能算是個好人嗎?」
這樣的她……還能配得上殷淮,有資格跟著他遠走塞外嗎?
遠處,一只白鴿拍動著雙翅,疾速飛入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