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劇組里有一天放假的時間,林練文拜托經紀人推掉所有的活動,也沒有去療養院,只是一個人待在家里。
不過他也沒有閑著,要張羅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他將豬腳洗剝干淨後,放入砂鍋內略翻炒了一分鐘,轉入砂鍋,同時放入已經泡好的黃豆、切薄的姜片和拍碎的胡椒,蓋上鍋蓋。這邊才忙好,他又打開保鮮膜存放著的大顆春菜,放在水槽里用小蘇打浸泡。用小蘇打浸泡後再沖洗的蔬菜可以清除滯留在蔬菜里的農藥,辰辰那味蕾嬌得很,一嘗到有農藥味就要拍著桌子叫他退錢,所以這也成了他每次洗菜必做的一個步驟。
還要煮一盤酥軟可口的豆瓣魚。他在鯽魚身上熟練地打下幾筆深淺適宜的花刀,均勻地涂上一層鹽,這樣燒出來的魚才能入味。他還記得辰辰那只饞貓在飯菜還沒上桌前就舉著筷子要偷吃,被他斥退後,露出那可憐兮兮的垂涎表情。
林練文不由笑了起來。準備好煮豆瓣魚的食材後,他想,再做一份醋溜白菜好了。
他一個人的時候,並不需要做這麼多菜,也不需要考慮什麼口味,他的食量也不大,一頓午餐用醬油拌著稀飯也能吃。
可是當家里多出一個人來,他就忍不住地燒了許多菜,兩個人也未必能吃得完,倒掉也可惜,每次總對自己說,下次可不能這麼浪費,反正食物給辰辰吃,也只是讓這個世界多了個精力旺盛的小笨蛋而已,讓她餓了,她才會食髓知味地爬回到他身邊尋覓食物啊,卻是做不到。
這冷清的家里難得有個人來分享他的廚藝,他巴不得十八般武藝全上,讓她對他贊不絕口……
客廳電話響起,八成是辰辰打來的。他放下手上的活,兩手在圍裙上擦干,將電話接了起來。
「林練文?」
丙然是她。
他嘆了口氣,「這次是什麼情況?是不知道大蔥跟蔥怎麼區分,還是不知道生抽跟老抽該買哪一種?」
「林練文,我……」
「該不會是連生姜都不知道長什麼樣吧?」
那頭終于惱羞成怒了,「我當然知道!」這丫的,實在是太看不起人了!
「那還不快過來?」他口氣不耐。
「呃……」
終于听出了不對勁。拿著話筒的手微微用力地握緊,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忐忑,卻真的忐忑了。
「我今天不過去吃飯了。」她看見錢少樂朝她悠悠走來,連忙背過身去,捂著電話壓低了聲音說道。
林練文下意識地瞥了眼廚房。
所有的食材都已經準備好。
她說過最愛吃炖豬腳,今天他也特地煮了,她卻突然說不來了。
林練文沒有反應,讓嬡辰捏了一把汗,「伙食費照扣,你看行嗎?」
「這麼多菜倒掉浪費……」林練文訥訥地說道。
「我知道,你放冰箱里,我改天回去解決……」
林練文抿著唇不語,突然听到電話那邊有個男人語帶笑意地說話︰「辰辰,你在給誰打電話?」
林練文反射性地眉頭一擰。
嬡辰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老爸……」
錢少樂立即來了興趣,「是嗎?那讓我跟溫叔叔聊一會……」
嬡辰連忙伸手一擋,「不必了,他……他已經掛了啊!」
「啪」地掛斷電話,嬡辰干笑了兩聲,埋下頭匆匆從滿臉困惑的錢少樂身邊走過,心里一陣發慌。這下完了,她把林練文的電話給掛了……倒霉的錢少樂,要是以後她有什麼不測,誰來負責啊……
話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斷線聲,林練文慢慢垂下手,茫然地望著空蕩蕩的房子。
死寂的空氣,和沉悶的心情,壓得他的胸口幾乎喘不過氣來。
耳邊好像還听到溫嬡辰滿懷期待地說︰「晚上炖豬腳吃吧,我最喜歡吃豬腳了……」
這個不守諾言的家伙……
這一個不守諾言的家伙啊……他臉色一變,雙手驀然一收,緊緊地抓皺身上的那件圍裙。
第二天到片場,嬡辰第一件事就是找林練文。
她想過,首先一見到林練文就要高度贊美他高超的廚藝,把他夸得天花亂墜不知東南西北。然後就要表達自己對錯過他精心準備的一頓晚餐的傷心悔恨之意,並且要指天指地地發誓下次絕對不會再有這種情況的發生,最後還要裝出迫不及待想吃昨兒個留下來的剩菜剩飯的樣子,回家後誠心誠意地解決掉冰箱里的食物,就算胃被撐破了也要頂住紅旗不倒。
她猜測,這樣林練文應該不會發火了吧。但是在片場來回跑了幾圈都沒發現林練文的影子。
她感到大事不妙。今天要拍地下石城的場景,林練文的戲份最多,他應該早早就到片場來準備化妝才對。于是她很不厚道地猜測,林練文不會因為昨晚吃太撐了,撐壞了胃,以至于今天不能拍戲了吧?
要真這樣,那她還真傾家蕩產都不夠賠給他。
她憂心忡忡地逮著人就問林練文去哪里了,連連幾個工作人員都搖著頭說不知道。
不一會,樺姐就化好妝出來了,看見嬡辰,便笑了。
嬡辰跑上前,「樺姐,你有見著林練文嗎?」
「才一會不見,就這麼想他啦?」樺姐攏了攏雲鬢。
不愧是南憶的當紅花旦,即便是這樣一個隨性而簡單的動作,亦能嫵媚而不甚嬌柔。
嬡辰無力垂下肩膀,「樺姐,你別開玩笑了。」
「哦,這樣啊。」樺姐輕輕一旋身,素衣微揚,語帶愜意,「那你一定不會想知道他在哪里。」
「我想,我想。」她連忙拉住樺姐的衣袖。
樺姐揚起眉,「那你是想他的人呢,還是想知道他在哪里?」
樺姐,你這是在逼著純潔的她往奸情的路上發展啊,「都想……」她在樺姐的婬威之下無力屈服了。
樺姐模模她的頭,深明大義地說道︰「其實,樺姐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樺姐,這一點都不好玩啊……
這個時候,來跟樺姐討論劇情的唐偉強見著嬡辰,就說道︰「嬡辰,听說你到處在找阿文是吧?小兩口不就一小會沒見嘛,瞧你緊張的。其實兩個人總膩在一起也不好啊,得給彼此留點空間,沒有氧氣的花兒可是會死掉的。」
嬡辰嘴角抽筋。
她和林練文又沒有播種,哪來的小花?就算真的播種了,也禁不起他們這麼大刀闊斧不遺余力地犁地啊。
「不過阿文今天請了事假,說是家里頭出了點事故不能來。你身為人家女朋友連這個都不知道啊?」
嬡辰一愣,「家里出事了?什麼事?」
「具體情況他也沒說。」
嬡辰腦子里第一個反應就是聖保羅療養院。
她知道聖保羅療養院是全香港地區最好的一家療養院,是因為錢少樂的女乃女乃就一直住在聖保羅養病。錢少樂曾經跟她說,聖保羅無論是醫療設備、院內環境還是醫護水平都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價格相對的也非常昂貴。
住在聖保羅療養院的,幾乎都是身價近千萬的富人。
如果讓林練文來支付這筆錢,她就有點明白為什麼他會那麼省吃儉用嗜錢如命了。
她想起那天跟他提起聖保羅療養院時,林練文仿若被蜂蟄痛了心一般露出深惡痛絕的表情,她突然覺得,自己跟林練文的距離好像很遠很遠……
深夜兩點,林練文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里。
他倒了杯開水,咽了一口便放在茶幾上。隨即他深深地陷在沙發里,任由那種熟悉的無力感將自己吞沒。
這麼多年,那個人還是沒變,一直沒變。
「只能這樣了嗎?」每一次他去療養院都要問這個問題,而得到的永遠都是無能為力的答案。
他知道答案是什麼。
看到那個人的樣子他就知道。
他問,不是問廖院長,而是問他自己。
他只能這樣過一輩子了嗎?生命永遠沒有陽光,永遠背負著這個責任絕望地活著嗎?
他痛苦地閉上眼。
噩夢又再度重演。刺耳的尖叫聲聲嘶力竭,像要撕裂他的胸肺——
你去死啊,是你害死他的,你快去死啊——
他的心驀然被剜開,鮮血難止。
我詛咒你不得好死,你這個畜生……
豆大的汗珠從他前額滾落,他的臉皮不停在抽搐,渾身如置冰窖冷得發抖,「不要,不要……」他苦苦求饒。
突然,一道寒光從他面前滑過,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擋。
右掌心血濺如淚,心到死灰,還能在乎痛不痛嗎?
那把寒刀高高舉起。
他一顫,雙手緊握成拳。此刻已經入魔,求死容易。
一陣突兀的鈴聲將他驚醒,他瞠目,俯身魂神不定地攤開汗水涔涔的掌心,那一道舊傷疤若一條吐信的毒蛇盤旋,將他的過去未來截成兩段。
餅了一會鈴聲便斷了,他躺在沙發上沉重地喘息,以平息胸口劇烈的起伏。
誰料還不到十分鐘,鈴聲又擾人地響了起來。
他皺起俊眉。有這種宛若蟑螂般的百折不撓,在他印象中只有發生在一個人身上。
接起電話,便听到嬡辰詫異的驚呼︰「林練文,你終于回來啦!現在都幾點了?你到底去哪里了?人家很……」
他靠在抱枕上,側頭倚著沙發,倦倦地答道︰「跟你說話的是一個死人,你信不信?」
那頭從喋喋不休霎時屏息靜止……
他嗤笑一聲,閉眸。
嬡辰結結巴巴地說道︰「林林……林練文,我很怕鬼的,而而而且家里只有我一個人。你不要這樣嚇我啊,我等會要是不敢上廁所,你要跑過來陪我上,你懂不懂?」
「讓一個死人到你家陪你上廁所,你膽子很大嘛。」林練文突然壓低了聲音陰惻惻地說道,「辰辰,你有沒有听見窗戶外面有嬰兒的哭聲啊,哇啊哇啊……」
「哇——」嬡辰嚇得丟掉電話。
他們家附近有很多野貓,一到晚上就會發出像嬰兒啼哭一般的叫聲,慘絕人寰到了極點。
餅了半晌,她才滿面黑線顫巍巍地重新抓起話筒,听到林練文在那頭已經笑到快岔氣了,「你這個人有低級惡趣味。」她痛斥。
「這麼晚還打電話騷擾別人的人一樣有低級惡趣味!」他輕笑。
「喂,我擔心你好不好?我一整個晚上都沒睡覺呢,一直打電話給你,可是都沒有人接,你才剛剛回來的對不對?」居然說她騷擾他,嬡辰憤憤然了。
林練文本是百無聊賴地玩弄著指間纏繞的電話線,听她激憤的說話,不禁微愕,「你擔心我,打了一整晚的電話給我?」
「是啊……啊,不是不是。」幡然覺醒的嬡辰又是指手劃腳又是語氣激昂地叫道,「我的意思是說,今……今天不管是誰,我我我都會打電話的,比如說,說……唐偉強啊,樺姐啊,還有,還有導演!我都好關心他們的,他們若是有什麼事,我、我一定會打電話的。絕對不是對你特別的,你懂不懂啊?」
通常越解釋就會讓自己暴露得更徹底,讓情況更復雜的嬡辰的一番話,終于讓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臉紅了。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林練文惱羞成怒,沉聲喝道。
嗚嗚嗚,她也不想的……如果她的大腦能夠控制住自己的嘴巴,這個世界就不會有「禍從口出」這個成語了啊。
他怎麼都不理解她捏?
「我好得很,一點都不需要你多余的擔心。你……」他猛地頓了頓,「你還是早點睡覺吧。」
他掛了電話,煩躁地在客廳里來回地踱著步。
而嬡辰則哀號一聲,把小臉深深地埋進被子里,粉拳又悔又羞地捶打著可憐的多拉A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