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卿意,珍汝心 第八章 失而復得(1)
作者︰霜降

外頭這般鬧鬧哄哄,白琬珠只覺困得很。

她在下山之後,便比往常更加貪眠,常常一睡半日。請大夫瞧了,說是傷了內腑,雖無性命之憂卻留下病謗,須要長久調養。

塞北終不是養身之地,夏煦便備了輛馬車,一路慢行將她從北地帶回了中原楓晚山莊,同行的卻還有不願回師門的溫芙衣。

這一晃卻過了數月。

半睡半醒之間,白琬珠卻夢見自己在勸溫芙衣︰「你終是過雁樓最得寵的小樓主,不能因了一時意氣,卻與爹娘斷了情分。」

那原本天真無憂的紅衣姑娘自知雲飛死後便瘦了好多,圓潤的臉頰早就憔悴下去了,只一雙大眼亮得嚇人,她便睜著這麼一雙眼對她說︰「白姐姐你知道麼,我已有了身孕。」

就算在夢中,听到此話時的震動仍是那般真切。

卻要說什麼?只能嘆命數何其弄人!

是溫芙衣的錯嗎?自然不是。

卻又是誰的錯?她?夏煦?

錯得最多的也許是雲飛,可他當初年少立志以己身之力洗刷身世之辱時,也並不想累另一個女子落至與他娘親一樣下場的。

如今論誰是誰非已無半點意義。

白琬珠心里翻騰,夏煦便更不好受。這擔了太多重責的男子,當時只咬了牙道︰「你與這月復中的孩子,都由我來照顧吧。」

溫芙衣卻笑了出來,「煦哥哥你什麼意思,你要娶我?別傻了,你願意我還不願呢!」

白琬珠看了她的笑容,只覺也許他們這些人中,最堅強的反而是這被認為年幼無知的小泵娘。

耳際朦朦朧朧又響起喧鬧聲,似乎有人在喊著︰「柳姑娘來了!」

又有一個溫和如春水般的男聲輕道︰「別叫她了,讓她睡吧……」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她閉著眼想,意識卻還掙不開。

懊醒來帶白馬去溜達了吧?這陪了她多年的馬兒,她病,它也跟著鬧騰,跑得仍是挺歡快的,只是以後也如她這般,要費上許多時間休憩。

唉,它陪她真是好多年了。

一抹感傷直沉心臆,白琬珠便醒了,睜眼呆了半晌,才記起這兒是楓晚山莊,與雲飛的惡斗卻是數月之前的事了。

轉目一瞧,窗紙外黑沉一片,卻原來已是夜半。

她微頓,瞧見窗上被月光映上的疏橫樹影中,卻有個人形黑影,似是一名男子負手立著。

那身形她見慣了,便只有模糊影子也即刻認了出來。

這人?半夜不睡,卻到她窗前站著做什麼?

白琬珠有些好笑,只搖搖頭,翻身再睡。

心卻突然跳了起來。

不對,她認識的夏煦守禮得很,便是邀她入莊休養,也只是因愧疚累她受傷,並無其他意思。

這樣的人,斷不會半夜貿然立到一個姑娘家窗前!

手心便沁了汗,她只強迫自己不再深思,緊緊閉了眼,到這時卻要感謝這副變得孱弱的身子,讓她輕易又墜了夢鄉。

再睜眼時已是次日,外頭日頭雖霽,寒氣卻盛,听聞這幾日便要有初雪。

白琬珠伸個懶腰,縮肩披上外襖,便有丫鬟听見動靜,端了溫熱的水進來與她漱洗。

唉,這般舒服的日子過慣了,卻叫她怎再浪跡天涯?

丫鬟道︰「過雁莊的柳姑娘來了,正與少主及溫姑娘在水榭上談話呢。少主吩咐了,姑娘若醒來也去見見她。」

原來是柳青來了。

白琬珠心一動,玩笑道︰「該不會送了聘禮來吧?」

丫鬟便抿嘴,「姑娘莫開少主玩笑了。」這白姑娘說話爽性得很,人又長得清俊,莊中卻有半數丫鬟見了她會臉紅。

白琬珠便笑笑,不再逗她。

出了門,只慢吞吞地往丫鬟說的水榭走去。

這楓晚山莊真個好地方,四面環山,旁邊卻是一大片原野,白馬初見時直高興地嘶氣,若不是怕它任性累著了,她真個要放它在其上自娛自樂。

還未踏上水榭,便听見柳青的聲音︰「卻沒想到白姑娘這般仗義,代你受了一掌。」

白琬珠一怔︰怎麼說起我來了?

便在廊柱後停了步,不知該不該現身。

「卻累她失了大半功力。」會用這般自責語氣說的,也只有夏煦。

「白姐姐性子爽快,她既替你擋了,便不會怪你。」卻是溫芙衣在說。

「我們這回卻是交對了朋友,夏大哥,我記得起初便只有你稍注意她。」

「我也記得,初見白姑娘之時她在馬上,身姿颯爽,眉目灑然又帶幾分疏淡,身為女兒卻無半點脂粉氣,叫人不由心生好感。」

柳青哦一聲,話音里便帶了幾分遲疑︰「你……你很欣賞她嗎?」

夏煦笑笑,「瞧了她這般自在不拘的模樣,我只有羨慕而已,卻哪敢多想。」

白琬珠心一跳︰他……他怎能在心儀他的姑娘面前,這般說另一個女子!

是他心拙嗎?不,他心里明白得很,他這般說分明是存心的!

一時間心亂如麻,一會想起那一晚長談,夏煦分明說了不會拂了長輩的姻緣好意,一會又想起昨夜映在窗上的靜靜身影,配上此時進退為難的處地,真個狼狽。

便未察到廊上急奔來的步聲,卻與掩口轉出的溫芙衣撞個正著,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我……」白琬珠待要出聲,她卻擺擺手,急奔到山石邊干嘔了起來。

白琬珠忙去拍她的背,溫芙衣干嘔一陣,卻吐不出什麼,待感覺好些,方喘息著直起身來。

「要緊嗎?」白琬珠憂心道,「要不要叫夏兄來?」

溫芙衣搖搖頭,「只是害喜,我同他們說了要回房休息,白姐姐,你能扶我回去嗎?」

她自是當仁不讓,扶了溫芙衣回莊中特地為她騰出的清靜小屋。

夏煦父母早亡,唯一的叔輩雖是對他期望深些,卻甚為開明,並不怎麼管這些小輩。夏煦在家里時,莊中多數事都是他在料理,否則也不能隨興帶了兩名女子回來,一個養傷,一個養胎。

白琬珠剛進門檻便睨見矮幾上酒壺,不由月兌口而出︰「你還喝酒?」

「怎會?」溫芙衣搖搖頭,「我這樣子怎敢喝酒,擺著看看罷了。」

白琬珠便說不了什麼,是看酒,還是看當日那個大碗喝酒的草莽漢子?

溫芙衣倚在床邊閉上了眼,突道︰「白姐姐,煦哥哥方才的話,你听到了吧?」

「呃……」她游移了雙目,沒想到此生還有爽快不了的時候。

溫芙衣嘆一口氣,「我這時才知,他原來是喜歡你的。」

唉,叫她怎麼應付,該不會要怪她撓了「柳姐姐」和「煦哥哥」的好事吧?

瞧見白琬珠一臉為難,溫芙衣才現出一抹笑意,「你放心,我現下已知了,感情的事是不能強求的。」

白琬珠才松口氣。

「你這樣子,卻是不喜歡煦哥哥嗎?」

「夏兄……不過夸了我幾句,言過其實了點,他對我……一向是以禮相待的,你們卻多想了。」

「卻是你不願去想吧?夏哥哥的性子,我們這些人都是知的,他那般說等于是明白告訴柳姐姐莫等著他了。他也不是望著你接受他,只是他這人……若真有了喜歡的女子,原先能接受的姑娘便不願再敷衍。」

「你這般說是叫我愧疚不成?」白琬珠苦笑,「我原先還望著喝柳姑娘和夏兄的喜酒呢。」

溫芙衣便凝目,「你當真不喜歡煦哥哥,卻還挺身護他?我記得你是說過,這輩子難再去喜歡另一個男子,便連煦哥哥這般好的人也不成?」

白琬珠被她問得心都亂了,不由伸臂取餅桌上青壺,仰頭喝了一口,思起與這些人結識以來的種種,勉強理了心緒,慢慢道︰「我對他……若真要說的話,應是憐惜的吧。」

「憐惜?」溫芙衣一怔。

「對,」她笑笑,「听起來似乎有些古怪,他一個男子大概也不願人這般看他,只是,只是……我卻找不到別的詞。自我初識夏兄,便覺這人沉重得很,別人加諸于他的,他自個給自個背負的……卻叫我心有戚戚,只覺世間有這般束縛許多之人,才會有我如此逍遙自在。久了,便覺他特別些。」

懊是如此的吧?否則那時也不會決意隨這男子上山,她對許多事情都是抱著置身事外的心態,只這一件事能為夏煦分擔些許,才覺心安。

溫芙衣卻不明白了,「如此說來,你對煦哥哥也並非無意……」

「是嗎?」白琬珠托腮看向窗外,「就算如此,也是不深。夏兄注定是月兌不了身的人,他未來的夫人,該是蘭心蕙質,能肋他打點內外。柳姑娘確是最佳人選,我卻不成,也是不願。」

她自嘲一笑,「這麼一想,便知我對夏兄心意不深,我心里,還是要獨自飄泊的。你那煦哥哥該也知道這點,否則依你說他對我有情,為何卻從未表露?」

兩人一時卻無言,過了半晌,才听溫芙衣似是自言自語地喃喃︰「我們這些人,都得不了好姻緣。」便再無聲。

白琬珠回頭,見她不知何時竟已倚在床上睡著了。

她移身為她蓋上被子,凝目這張已月兌了少女稚氣的尖瘦臉龐。

得知雲飛死時,這姑娘出乎意料的平靜,只是從此便綰起婦人的發髻,令白琬珠看了心里刺痛。不告訴她真相卻是對的,這世上沉重的人太多,能少一個便少一個吧。

她細細品著此時心頭滋味。

這也是憐惜,只是對夏煦的憐惜卻又有些不同。

搖頭嘆口氣,白琬珠撇去繁亂思緒,輕輕掩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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