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的臉色並未因他的話而些許開霽,凝重的視線仍是動也不動地停在婁陌死白的面色以及空空蕩蕩的右臂上。那兒原本是一只握著劍有力的手,如今卻給人齊肩御了,只要是混過江湖的人,目睹此景都能切身感受到其中的殘酷。
夏煦勉強拱個手,「多謝大夫,在下這就讓人送你回藥鋪抓藥。」
「不急不急,你們的金創藥已夠好了,那些補血藥可慢慢喝,老夫明日送來就是。」唉,他上一次見到這等陣仗已是十多年前的事,這些年盡是些雞毛蒜皮的小病,方才見到這麼多血差點便支撐不住,丟臉哪。
老大夫邊感嘆著慢慢挪出了門,房里的人也無心理會他。因屋內狹小,白琬珠與雲飛只站在了門外,卻也察到里頭沉郁的氣息,皆默默無語。
溫芙衣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都是我不好!我惱他說什麼爹娘要我們練雙劍是存了那種心思,竟罵說寧願斷臂也不與他合劍了,結果,結果……」
她再說不下去,擰身跑出了房間,雲飛立即跟過去。
屋內的人仍是沒有動作,誰都知溫芙衣的話只是自責,怎可能只因她提到斷臂婁陌便遇襲失了一手?
可如今說這些話有什麼用?
夏煦回頭看看眾人臉色,嘆口氣,「就這麼站著婁兄也一時醒不來,都回房吧。白姑娘與柳青今晚且宿在一個房間,讓冷兄搬到你們鄰間去。我在這守著,若他醒了自會叫你們。」
「夏大哥的意思是,」柳青白著臉道,「那傷了婁大哥的人還會再來?」
「會不會又有何分別,我只不願再有人發生意外。」夏煦背過身,白琬珠隔了一道門將那身影看在眼里,似乎也看清了壓在這人肩上,他所說的「擔責」。
便總是這樣,這一行人似乎以冷傲天與夏煦為首,然而真正有事時,卻總是夏煦拿主意,因而他肩上的擔子也顯得比其余人更為沉重。
這夜剩的一半便在異常寂靜中度過了。
次日婁陌醒覺,卻誰也不讓守著,把他們都趕了出去。柳青在他失意時陪過一段日子,對他性子了解些,站在門口溫聲勸了半日,方被允許進去換藥。
溫芙衣也將自個關在房中,便連雲飛也不見。
又過幾日,柳青才從婁陌口中知些詳情。原來他這次來找師妹,卻是打定了主意,若師妹仍不回心轉意,他便要一人離開,從此不再見她面。
卻在狹巷里遇襲,連傷他的人都沒看清。
「這暗中傷人的手法,確是那人無疑。」冷傲天只道。連連受剎血魔君挑釁,今次還賠上了世交好友的手臂,他心情差勁至極,便連一批輕功好手已趕到此處的消息傳來都不覺振奮。
這一批人中,卻有望月莊莊主身邊的六個貼身侍衛,不僅輕功不弱,合使的劍陣也少有人敵,想是擔心愛女安危,這六人才被先派了來。各正道首腦率著大批江湖人馬隨後就到。
他們所住客棧自然再容不下數十名輕功好手,只好安置在鎮上另一間客棧。柳青趁婁陌服藥昏睡,匆匆隨冷傲天與夏煦趕去與那些人會面,他們是要商議事情,她卻是得見那她雙親派來的待衛。
不料回來時卻听聞婁陌不見的消息,留在安棧的幾人只听見馬嘶聲,趕出時見著被解開受驚的馬匹,待安撫下來清點時卻少了一匹,婁陌的行李也不見了,無人料到他竟是鐵了心要走。
「他剛斷了一臂,竟還騎馬!」柳青面上現出又悔又憐的表情,當即便道,「是我沒看好人,我要去追他!」
「你也想出事嗎?」冷傲天心煩道。
兩人不覺都望向夏煦,見他蹙了眉,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反對,只道︰「去吧,卻要把你莊上的待衛帶上。」
柳青面露喜色,匆匆上馬追去了。冷傲天恨恨地一拂袖,斜眼睨了雲飛道︰「若是我或夏煦留在客棧,斷不會出這種事!」說罷又走了,連夏煦都沒叫上。他們兩人本是話談到一半趕回來的。
白琬珠知自婁陌出事後,這些人都是怨著雲飛的,只因他出現,好好的一伙人弄成如今分崩離析的情形。
最為難的卻是夾在其中的夏煦。
她看他一眼,見他低目沉思,面上雖未失卻冷靜,以往令人如沐春風般的溫和笑意卻已失卻了許久。
她心下嘆氣。
半個時辰後,冷傲天被抬了回來。
那一間客棧的飯菜里被人下了毒,若不是來的江湖人中有個藥王谷弟子,及時察覺救了眾人性命,傲天堡便要沒了少主。縱然如此,一群人都傷了元氣,如何再上那山峰?
便是想查下毒的人也難,這地方龍蛇混雜,異族人來來去去,誰都有可能下手。
冷傲天面如死灰地躺在房里,已沒了白琬珠初見他時的睥睨神氣,他望著窗外半晌,突地對來探他的夏煦道︰「你說,咱們是不是太女敕了?」
夏煦不知如何答他,只笑笑,「與長輩比起來,我們確是不夠周到。」
「難怪我爹總不放心讓我接手傲天堡,」冷傲天嘆一口氣,心灰意冷地揮揮手,「我認了,便等那群老頭子來接手這事吧!」
雲飛沉不住氣,猛地一拍桌站起來,「我卻憋不下這口氣,這般連吃暗虧卻連人影都沒瞧到,氣煞人也!我這就上那山峰看個究竟,夏兄弟,你可有膽量隨老哥去!」
夏煦臉色暗了下,慢慢道︰「我正有此意。」
冷傲天怔怔看他,半晌才嘆道︰「隨你吧,有時我真看不透你。」
「客棧……」
「芙衣關在房里不出來,我這樣子也不能亂跑,能守的人都守在這了,若再出事便是你也阻不了。你隨意去做吧,莫讓我替你收尸就是。」
夏煦點點頭,轉對雲飛道︰「雲兄,這便走吧。」
兩人出了客棧到外頭牽馬,夏煦才嘆口氣回身,「白姑娘……」
「我知你要說什麼,」白琬珠一直靜靜隨後,此刻才出聲截斷他,「你也知我要說什麼。」
夏煦看她半晌,突又露出了他偶爾望她時那般柔和的眼色,「你又是為何?」
白琬珠笑笑,「夏兄不總說我自在慣了?我行事,確也是隨心所至的。」
「這回卻不成……」
白琬珠嘆口氣,「夏兄,讓我跟去吧,我便是待你們走後才尾隨,你也阻不了。」
夏煦頓一頓,不再說什麼,轉身上馬。
她騎了白馬緊隨其後,縱使清楚此行凶險,心思卻仍在前頭這男子的身上轉不開。夏煦行事總愛思前顧後,下這決定甚是突兀,就如冷傲天說的,有時真個看他不透。
白琬珠想著,唇邊浮上一抹笑意。
可這回,她至少能猜到他幾分心思。若對方短短幾日連施暗算,只為阻他們上山,現下定會現身對付他們三人。
這男子不是沉不住氣,更非撇下同伴不顧,也許正因他們連連受傷,他才下了決心以身引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