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漫步長街,雖然有人側目,但是她卻滿心歡喜。低頭時,便會看到身邊的人衣服袍角與她的相擦相偎,面熱心跳之余,卻是難得的心安。
「大哥家住哪里?」她抬頭,輕聲開口詢問。
「澤縣。」楚離衣回答她的問題。
「哦。」她應了一聲,對他口中的「澤縣」卻沒什麼概念,「家里還有其他人嗎?」
楚離衣看她一眼,她面上又是一熱,隨即訥訥地開口︰「我隨意問的。」
他微微一笑,「小時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去世後,便跟著師父學武,家里已經沒有人了。」
瑤光見他答得認真,心下雖喜,卻兀自撐著,冷不防面前人影一晃,她幾乎與對面走來的人撞個正著,楚離衣立即伸出手去將她拉了過來護在胸前。
一顆心頓時「怦怦」直跳,抬眼看去,面前男子的面容被陽光映得微微模糊,身上帶著仿佛如落葉般清寂的味道,一點點蠶食著她紊亂的心跳。
楚離衣無奈地將她推到另一側,「你啊,莫不是走路都是這般心不在焉?」
「我爹也這麼說我。」她抱歉地開口,臉色卻依舊潮紅,為著他不自覺地牽住她手的動作。
「你一定很讓父母擔心。」他無奈地搖頭。
「所以娘常說,我日後的夫婿一定會為我而頭疼萬分……」說完才知道自己亂說了些什麼,面色愈加潮紅,尷尬之下,便要掙開他的手。
但是他的手卻握得很緊,並沒有松開,面上毫無異態,仿佛不曾听到她剛才的話語似的。
他這般待她……
心下忍不住胡思亂想,身側的人卻再沒有說話,但是他的手,卻同樣沒有松開。
再抬頭時卻冷不防低呼一聲,隨即她便停了下來,「大哥,我家到了。」
楚離衣微微一怔,隨即開口︰「原來你是許將軍家的小姐。」
她听出他話里的意思,想了一想,隨即對他微微一笑,「大哥,我是瑤光。」
楚離衣沒有做聲,認真地看了片刻許府門前的牌匾,這才轉臉看她。瑤光也不說話,但是卻被他的視線逼得不得不垂下頭去,但是隨即便听到他緩緩開口︰「是,你只是瑤光而已。」
心下頓時無限歡喜。
他這麼說,是不是代表他並沒有介意她的身份?只要她是她便好了?
「那我以後還可以去找大哥嗎?」貝齒輕咬紅唇,她鼓足勇氣開口。
「當然可以。」楚離衣微微一笑,終于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她發間金簪上微微一踫後將它扶正,隨即道︰「進去吧。」
「嗯,」她抬頭看著他,「但是我要看著大哥先離開。」
楚離衣又看她一眼,這才略點一點頭,轉身離開。
仿佛一直可以感受到背後灼灼的視線,強自忍住回頭的,一顆心卻仿佛醺然欲醉,微微揚唇,靜靜地握了下拳,隨即轉彎,走出了她的視線。
仿佛有看不見的絲線牽引,直到此刻,他才微微吐了口氣,伸手握了握拳頭。
眉微微皺起,最後卻慢慢舒開,仿佛心上有朵花似的,在緩緩綻放。
是的。
她不是什麼將軍之女,她只是瑤光而已,是他在上元夜的那個煙花之晚,遇到的「小兄弟」而已。
瑤光並沒有等太久便看到碧瑚匆匆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之內,跑到她面前,猶在不停地喘氣,「讓小姐久等了。」
「沒關系。」她微微一笑,隨即敲門進府,回到後院後轉了一圈,卻沒有看到妹妹飛瓊,「奇怪,這丫頭去了哪里?」
「二小姐說不定在花園里看書呢。」碧瑚跟在她身後提醒了一句。
她點一點頭,隨即一笑,「我們去找她。」
到了花園內,果然看到建在湖上的廊閣之處,一抹紅色身影突現,手中握著一卷書,視線卻不在書上,仿佛在發呆。
她緩步走了上去,伸手抽走妹妹手中的書,「又在出什麼神?」
飛瓊被她嚇了一跳,「姐姐,快把書還我!」
見她要得急,瑤光低頭一看,卻見行行整齊的小字,卻是妹妹親筆所寫親自裝訂出來的那本,忍不住將書舉高,「原來又在想他?!」
「什麼他啊,快點還我!」飛瓊漲紅了臉,跳起來抓她手中的書。
「我哪里知道是哪個他?」瑤光見她心急,卻偏要故意逗她,就是不把書還她,眼見飛瓊幾乎要急得掉眼淚了,她這才收了玩心,把書還給了她。
飛瓊拿到之後立即寶貝似的翻撿察看,仿佛生怕有什麼損失。
「妹妹,有了這書,可連姐姐都不要了。」瑤光剛才同她鬧得急了,微微有些喘息,便坐了下來,笑笑地看著妹妹。
「姐姐。」飛瓊含羞開口,「你取笑我。」
「他哪里好?」瑤光頗是好奇。
「他書法好,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听人說他待人更是和氣,幾乎沒有人說過他的不是呢。」飛瓊明眸如水,抱著手中的書冊禁不住悠然神往,「若是我能見他一面就好了。」
「你也說是听說了,說不定見了面之後會覺得此人不過如此呢。」瑤光見她神色痴迷,禁不住心下擔心,伸手過去握住了她的手,卻覺得她手心潮暖,心下更是不安。
「這般錦心繡口,又何曾會讓人失望呢?」飛瓊手中握著那書冊,唇邊含笑,神情溫婉如斯。
瑤光心下一嘆,妹妹這般表情,豈不同她見了楚離衣一般模樣,但是至少楚離衣與她三番兩次想見。而那雩王,卻仿佛鏡花水月,只是虛幻,听得多,卻從不曾見過,父親又不愛在家中說朝中之事。如此想來,妹妹這般情形,實在讓人擔憂。
心下還在思忖,卻听見一陣穩健的腳步聲,她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對著來人含笑開口︰「爹回來了?」
這般穩健的腳步聲,除了許將軍,這府里倒還真沒有人能踩得出這樣的步子。瑤光幼時最粘父親,每次父親即將下朝的時候,她便在大門之後守著等父親進門,所以听慣了他的腳步聲。
「是啊。」許威一捋胡須,笑呵呵地開口應了一聲,隨即將袖中所藏的東西取了出來,朝飛瓊面前一遞,「瓊兒,我想這東西你一定喜歡。」
「是什麼?」瑤光也好奇地湊上去看。
卻是一張手稿,澄心堂紙柔韌細膩、光潤吸墨,上面的字遒勁如寒松霜竹,落筆瘦硬而風神溢出,驕若游龍,翩若驚鴻,用筆結字盡如人意。細看,卻是一首《卜算子》。風急思潮涌,雨速心湖驚。莫怪孤雲伴君行,落紅戀階庭。常慕水草婷,也盼江水明。飄泊猶望回鄉路,千里不勝輕。
「爹,這是……」飛瓊驚喜地看向了身後的父親。
「這個可不就是你最想要的東西?」許威呵呵一笑,「你也知道爹是武將,去拜托伺候雩王寫字的內侍時,他的眼楮瞪得簡直比你的還要大。」
「真的是雩王的手稿?」瑤光驚訝地開口,但是隨即卻又點頭,「真的是雩王的手稿呢。」
忍不住伸指細撫那一筆一畫,揣摩他用筆的力度,微一抬頭,卻見父親和姐姐都在看著自己。飛瓊頓時面紅耳赤,忙忙地將那手稿朝書中一夾,手也順勢在身後一背,看了一眼天色匆匆開口︰「娘肯定在等我們了,我們快點過去吧。」
「行、行。」許威見她姐妹二人娉婷分明,心下喜歡,高興地一手攜了一個,大步朝前院走了過去。
瑤光卻只偏著臉兒看著妹妹,只見飛瓊面上飛霞,唇邊含笑,神思迷離,雖然心下擔心,但是想到剛才所看的那一幅手稿,也不禁微微在心內贊了一聲。
但願那雩王果如傳說之言,當真如此的話,待到了合適的機會,一定要爹娘留意,讓妹妹得償心願。
看著妹妹發間四葉金蝶簪上輕顫的蝴蝶翅膀,瑤光微微垂眸,心下一陣痴甜。
若是這世間所有有情人皆可得償所願,該有多好。
他對著畫像中的女子已經出了半天神了。
偏殿里春意融融,腳下的大青石磚拼貼無縫,光滑如鏡,四角琢磨出如意紋圖樣,淡淡的檀香味自容華鼎中裊裊散開。手下的筆墨紙硯樣樣皆是上等,但是心內仍然覺得煩躁不安,看著那畫中人說不出如何婉轉的眉目,忍不住又在上面添了一句︰「名姝卓犖冠群芳,清水芙蓉自在香。」
他至今尚未納正妃,母後催得急了,也念過好多次,但是他一貫推托了去,但是直至今天才恍然明白,原來他這一生,卻只是為了等待生命中的這個女子。
只是一面而已,剎那容華,卻仿佛可以鐫記一生一世,點漆雙眸似可說話般,只輕輕顧盼回眸。古人雲「臨去秋波」,也是到見了她之後才明白其中精妙之意。
天氣倒是一日比一日好了。他記起她的衣著,看料子,倒是富貴人家,顏色雖然素淨,但是上面所繡花樣卻精致繁細,不是普通人家女兒所能穿起的,何況發上還戴著玉兔餃仙草累絲金簪,耳上微微的一點翠綠,卻是上好的祖母綠墜子。除此之外,便無其他裝飾,看來若非大富之家的女兒,便是大貴之家了,更甚至,是朝中官員家的小姐……只是怎會一人獨行?
紈扇一抽的時候,他幾乎真的想要伸手將她抓回了。若不是勉強喚起一絲理智,只怕他早已趨前唐突……
即便只是匆匆一面,但是他到此刻卻依然清晰地記得她的樣子。
從不曾如此惦念過一個人,或許,他該請母後為他留意一番才是。
微微含笑,伸手取餅一幅鮫綃輕紗搭在畫上,他這才問那已經欲言又止了半天的內侍︰「什麼事?」
「回雩王,府上的人已經等待多時了,想問雩王何時回府。」那內侍忙忙地跪下去回話。
他笑了一笑,隨手一揮,讓他站起,隨即卻又小心翼翼地取開那搭在畫上的鮫綃輕紗,仔細地端量一番後才輕輕卷起,生怕弄壞了似的慎重,然後才徑直走了過去。
那內侍連忙替他開門,恭候他出去,見他去得遠了,才慢慢地退回殿內,收拾他剛才用過的東西,心下卻在疑惑,剛才他沒看錯吧,雩王仿佛是在畫一幅美人圖?
愛里隨著他進宮的人果然還在乖乖等待,他提衣上了馬車。侍從一提韁繩,駕著車子自是朝雩王府行去。
車聲轆轆,出了城門後便覺得地面有微微的不平,顛波起伏。他也渾沒在意,只是看著手里新成的畫卷,一時歡喜一時悵惘,無意中挑開簾子朝外看時,卻見正好經過京城裱畫手藝最好的「容雅齋」,他立即開口︰「停車。」
侍從連忙勒起韁繩,回頭問了一聲︰「公子有什麼事要吩咐?」
「等我一等。」他說著話,人已經從馬車上跳了出來。心里歡喜,走起路來步子便輕飄許多,徑直去了容雅齋內,找到老板後便將那幅畫小心地遞了過去。
那老板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字,頓時便要行禮,他伸手一攔,微微一笑,「不必多禮。」
「既是王爺親自拿來的,還請王爺放心,在下自是親自動手,務必盡善盡美。」那老板回想剛才所看的內容,心下自是明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兒,居然得到了雩王的垂青,當真羨煞這城中眾家女子了。
「好。」他點一點頭,正想要說話,無意中側首,卻看到分明的一道修長身影自店前走過。頓時心下又是一喜,也沒有和那店主再說什麼,匆忙地走了兩步出了容華齋,開口喊住了那個人。
那人可不就是上元夜那晚遇到的人?
「你是在喊我?」被他喊住的男子回頭,疑惑地挑眉,「我似乎並不認識閣下。」
他微笑開口︰「上元夜那晚,我見到閣下在玉帶橋邊略使身手,甚是佩服閣下的功夫為人,若是不嫌棄,想與閣下結交一二。
見他斯文俊美,氣度不凡,那人隨即一笑拱手,「好說,在下楚離衣。」
「原來是楚兄,」他亦拱手行禮,隨即一笑開口︰「如蒙不棄,不如隨小弟到五里橋的畫舫小聚如何?」
「也好。」楚離衣又看了他一眼,稍做考慮後含笑點一點頭,便隨他一同上了馬車。
五里橋下,一艘雕梁畫柱的大船已然泊在那里。楚離衣下了馬車後見到微微一愣,隨即又將他細細打量一番,才微微一嘆︰「如此雕梁玉砌,想來閣下一定非富即貴了。」
他微微一笑,不知怎的,面前的男子給他一種極為親近之感,所以他索性爽快地道︰「實不相瞞,小弟姓景,排行第三,單字一個珂。」
楚離衣面色頓時一怔,看著他的視線漸漸有異,仿佛突然之間听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過了片刻,面色才終于緩了過來,輕聲道︰「怪不得。」
「怪不得?」他隨口問了一句。
楚離衣卻嘆了口氣,將那畫舫四下里打量過。只見得比一般畫舫起碼大上兩倍,寬敞明亮,飛牙斗拱,欄柱上的紋飾精美華麗,花紋繁雜,遠遠看去就像一座水上樓台,映在一池碧水之間,更是醒目,隨即開口︰「若非是雩王,又怎麼會用得起這樣的畫舫?」
「楚兄是嫌棄小弟的身份?」他笑了一笑,並未因楚離衣頗含意味的話而覺得不妥,「可惜人的身世不能自由選擇,常常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楚離衣微微嘆息,看著他揚了下唇,「雩王說的甚是,人生便是如此,許多事常常身不由己。」
他一笑開口,伸手拂過石青衣袍,「請。」
楚離衣隨他走進畫舫,卻見里面已經備上酒菜,微微一怔,便從容落座。景柯見楚離衣並不拘謹,心下更是高興,「不知道楚兄做何營生?」
「天涯漂泊,何談營生二字。」楚離衣淡然一哂,並未多言。
「哦?」他卻更加好奇,只覺面前男子愈看愈是面善,忍不住便想多了解一些,「楚兄是初來都城?」
「是。」楚離衣略略點一點頭,並不願意就此話題深談。
「不知楚兄來都城何事?」他依舊繼續問道,說完後卻又自知冒犯,隨即自嘲一笑,「楚兄莫怪,在下其實不是多事之人,不過看著楚兄面善而已。」
「無妨。」楚離衣看他一眼後嘴角突然略略一揚,隨即淡然一笑,試探的目光向他看去,「在下是來此尋親的。」
「既如此,可曾找到你的親人?」他盛情道,「若是有用得上小弟的,還請楚兄開口,在下一定盡力幫忙。」
「如此就多謝了。」楚離衣嘴角含起一抹淺淡的笑意,輕輕點一點頭。
他站起身舉杯,含笑看向楚離衣,「那麼我就祝楚兄盡快找到自己的親人好了。」
楚離衣並未接話,只是笑了一笑,卻不知為何,仿佛稍帶了三分嘲弄之意,但是即便如此,卻還是執了那白玉杯,與他虛虛一應︰「請。」
杯中的美酒順著喉嚨一路滑下肚內,辣辣的在瞬間燒灼整個身心,景珂微微地笑了一笑。
他平素並不愛這種辣釀,但是適才卻叫人準備了下來,只是因為覺得似乎只有這種烈酒才配得上面前的楚離衣。
微醺中又想到之前的女子,華容天下,一顆心更是滾燙。
薄醺微濃。
朝岸上看過去時才突然驚覺,這般天氣,原來柳芽已然初綻,鵝黃的一抹,不小心便會讓人看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