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意間走到一處回廊,三娘覺得眼熟,好似昨晚就是在這兒與那兩人分開的。順著回廊走走停停,盡頭是個陌生院落,她在外頭探頭探腦了半晌,正要轉身走開,突听「吱呀」一聲,有人從那排廂房里出來,不是虞若竹又是誰?
三娘大喜,快步奔至男子身邊,背著手繞他轉了一圈。與她像小狽似的雀躍舉止相比,他似乎一點也不奇怪會看到她,表情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便又轉回房間里。
她亦步亦趨,也跟了進去看他自架上的瓷盆里掬水洗了臉,轉身去取手巾,最後將擺在床沿的劍掛在腰間,對方轉到哪,她也跟著轉到哪。
虞若竹背對她的身影一頓,似乎微乎其微地嘆了口氣,終于轉臉過來正來看她,「昨晚睡得好?」平淡得不似詢問的語氣,仿佛不得不搭理她才勉為其難地開口。
三娘一個勁地點頭,想起一事,「惡……」才張嘴就記起許久都未罵他惡人了,忙又改口︰「喂,你究竟叫什麼?」
他微怔,似乎沒想到她會問起這個,「你問這個做什麼?」兩人相處這些日子,她都沒想過問他的名字,一直喂喂地亂叫,今個怎麼突然開竅了?
三娘眉開眼笑,把昨晚新交到個伴兒的事同他說了,秋庭說話文縐縐的,她記不全,只顛三倒四地反復這個表小姐多麼的爽快有趣,還有個活潑的多嘴丫鬟,待她又是如何的親切。
他的長眸望著別處,就如一向應付她的聒噪時擺出的樣子,只是相較起以往的漫不經心多了一層若有所思的神色。半晌他才緩緩道︰「這兒與沈府大不一樣。」
「可不是?這兒的老爺竟然只有一個夫人,還是死了的。」她接口,一臉不可思議。
「……」虞若竹自動忽略她的話,像是自言自語地沉吟︰「這兒沒有人知道你的過住,姓司徒的念在舊情上自會對你百般照顧,連帶著下人也不敢輕待你。」
「小玉也說了,他讓我住夫人的房間呢。」
「瞧起來你也待得挺開心的,」他意義不明地哼了一聲,「這確是再好不過。」
三娘歪歪頭,怎麼覺得從方才開始他們便在各講各的?猛地一拍掌,「是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呢!」
「你知不知有何區別嗎?」
什麼意思?她突地惱了,「你也把我當成瘋子對不對?認為我腦子糊涂,記不住東西?」她之前是有些糊涂……便連現在,她也弄不清自己與常人是否不一樣,只是一直以來別人都說她奇怪,甚至當面罵她瘋子,瘋便瘋唄,她才不在乎呢……卻受不了這人話里的輕視意味!
他看她的眼神果然變得有些奇怪,靜默了下才道︰「真正的瘋子可不知道自個瘋了。」
三娘听不懂他的話,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才湊近他小心翼翼地問︰「那,我到底有沒有瘋?」她從來沒有問過別人這個問題,因為對象是他,她才會開口問。這人面惡心善,同她一樣沒爹沒娘,最重要的是他曾說過不討厭自己,三娘沒來由地信賴他。若他說她不瘋,下次再有人敢叫她瘋子,她非啐回去不可!
虞若竹注視她,半晌才答非所問地道︰「你如今這樣子就很好了。」
又是一句難以琢磨的話,只是既然有個「好」字,想來意思是不差的,她心里才稍平些,仍要咕噥︰「那你為何不肯告訴我名字,小氣得很。」
「不是不肯……」只是既然要把她留在這,日後也不會再見,知不知道他的名字又什麼必要?徒添一層牽扯而已。
他始終記得身為獵戶的父親的話,「始終要放回山林的東西,莫養得太熟。」
懶得同她解釋,解釋了她也不懂,他只是蘸水在桌上寫了三個字。
「若……竹……」三娘念出後兩個字,第一個筆畫多的卻不認得。
「虞。」
她把這三個字在心里默念幾遍,直到確定不會忘記了才笑嘻嘻地抬臉,「你還是叫‘喂’順口些。」其實「惡人」也很順口,雖然他隨自己亂喊從不動氣,可是她不願讓別人听到了,以為她真在罵他。
「……你還想知道二師兄的名嗎?」
三娘搖搖頭,興趣缺缺,「不相干的人的名字,記來做什麼?」
「誰是不相干的人?」一人聲音突兀插入,原來睡在隔壁的慕容顯也已醒覺,過來尋他的七師弟。
「……」虞若竹抬眼望向窗外,「今日天氣不錯。」
「有嗎?」慕容顯狀似無意地擠進兩人中間,眉眼雖是笑的,卻顯得有些假,「我本以為我已起得夠早了,沒想到師弟比我起得還早……沈姑娘,一大早你便來找七師弟,有什麼要緊事嗎?」
三娘莫名被擠到一邊本就氣惱,聞言只白他一眼,哪肯答話。
慕容顯咳一聲,換了一副教訓的口吻,「七師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沈姑娘年幼不曉事,你也不懂得避嫌嗎?這兒畢竟不是野外地頭,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若給路過的家丁看到了,于姑娘家的名譽可是大大不好……你閉上眼楮做什麼?別裝睡!」這個師弟到底知不知道他這麼苦口婆心是在保護誰的清白呀?一踫到不想應付的事情就學烏龜縮殼里,真真氣死人!
屋里其余兩人,一人做老僧入定狀,另一人倚到窗邊在窗格上比比劃劃,全把他當成了耳邊的蚊蠅,嗡嗡嗡嗡,嗡!
慕容顯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對天長嘆。
不一會,有家僕來探,原來是丫鬟醒來不見了三娘,急得上報司徒老爺,他料想她初來乍到,必是怕生尋兩師兄弟去了,故命人來問。
既知三娘確在這兒,司徒老爺也放了心,干脆讓人將三人早膳都一塊送來,又帶來口信說大喜之日莊里忙亂,若有疏忽招待不周還請包涵雲雲。
「哪里哪里,你們家老爺太客氣了,在下等人自會料理,便請他放心操持婚事。」慕容顯忙向來人還禮,回頭一看,另兩人已將餐盒里的碗碟擺了出來,大有「客氣話你說,我們只管吃」之意。
他苦笑一下,坐下了又去教訓三娘︰「沈姑娘你瞧,像你這樣隨處亂跑,卻讓主人家擔心,日後你得多注意些,才不枉司徒前輩待你這般親厚。」言下之意,似乎她留下已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三娘咬著筷子,倒也真覺得有些對不住昨晚那丫鬟,況且還想見見秋庭長什麼樣,只是她找到這來本是湊巧,現在若回去,回頭又不記得來時路啦。轉念一想,一會迎新娘子時大家定會都出來看,到時見到秋庭和小玉也不遲。
于是便放下心來,嘻嘻笑著同這個里嗦的二師兄搶吃的。
慕容顯大感無奈,只恨不得那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黑衣人此刻便跳出來,他全打翻了解決此事,好拖了師弟速速離開。若還要在此留個十天半月,難保師弟不會被這瘋丫頭纏了去,他日日都要防賊似的保護師弟的清白,也很辛苦哇!
「沈姑娘,你看我師弟整日擺著副死人臉,瞧著多糟心,你怎麼偏生就喜歡找他呢?」
「……」虞若竹悶頭喝粥,任師兄與另一個同樣話多的女人糾纏不清。
眼見日頭漸高,派去迎親的家僕已出發了,慕容顯這才想起于情于理他們也該備上一份禮。指望七師弟同他上街是不可能的了,苦勸三娘回房她也不听,他只好留下兩人,懷著「做師兄真不易」的酸楚心情出莊置禮去了。
他前腳才剛走,三娘便扯扯虞若竹的衣袖,「屋里頭悶得很,咱們出去瞧熱鬧吧?」
「……」其實,做師弟的也輕松不到哪去。
也罷,就再陪她這段日子。
他想著,任三娘拉了自己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