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弭賭著一口氣,于傍晚時分驅車來到星尚攝影棚內。
今天晚上的工作,是為秦好望明天的新專輯記者會做試裝。
他發誓,今天他對待秦好望會比平時更溫柔,如果有機會的話,他會向她提出邀約。
然而,計劃和現實,出現了鴻溝一般的巨大差距——
「你搞什麼?怎麼搞成這副鬼樣子?誰準你這樣做的?」
五分鐘後,喬弭面色鐵青,厲聲斥責著面前新染了一頭金發的女子。
眼前這個金毛女不是別人,正是明天就要正式發片的秦好望。該死的她,竟然在沒有征詢他的意見之前便自作主張將原本好好的一頭黑發染成這樣!
「喬弭,喬弭,有話好好說嘛!」一如往常,歐瀚生又沖入戰局充當和事老,「雖然好望染頭發之前沒知會你是她的不對,但我看——效果也不賴嘛!我覺得她金發反而更漂亮更時尚了呢!」歐瀚生最擅長的就是和稀泥,好言好語安撫了秦好望的脾氣之後,又轉向喬弭,很豪氣地拍拍他肩膀,「老弟,我知道你一向最有辦法的了,就算頭發的顏色變了,造型還是一樣做嘛!這點小事難不倒你的,我信你啦!」
喬弭充耳不聞,仍是目光冷冷地盯視著秦好望,「突然跑去染金毛,究竟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給個我能接受的理由吧。」別告訴他她是因為突然撞到額角才異想天開。
「只是想換一下心情而已。」秦好望僵著脖頸,嘴硬道,「人都需要改變,不是嗎?」
喬弭面色一凜,幾乎是瞬間就聯想到那天在他辦公室里剪短了長發,並戴上墨鏡努力掩飾紅腫雙眼的涂晶晶。
她……也是因為想要改變嗎?所以才剪短了頭發?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令她這麼不滿,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甩月兌?
他怔忡著,胸口痛著,並在同一時間驚訝地發現,面前的秦好望,已經無法再令他感到一絲一毫的心動。
她染了金發,也洗掉了一身靈氣,他對她,不再有感覺。
原來……這次也沒例外,又被晶晶說中了。他的愛總是太膚淺,來得快去得也快,此刻,他瞪著面前的秦好望,心頭滿滿的,卻都是那個已然離他而去的女人的影子。
涂晶晶……她就這樣輕巧地抽了身,令他猝然難防。他感到自己的心房突然之間被清空,那空虛感膨脹到令他難以承受的地步。他覺得腳下所站立的地面突然塌陷了一方,他站不穩了,要撲跌了,因為她不在他身邊啊……
「喬弭?」發覺他的神色不太對勁,歐瀚生輕聲喚道。
「我沒事。」他驀然回過神,伸手用力按壓太陽穴,要自己集中精神在工作上。他吩咐助理造型師︰「去買一瓶黑色的染發劑來,把她的頭發全部噴黑。這頭金毛不是我想要的Tone。」
哇咧,這樣也行哦?歐瀚生嘴角抽搐。先前還以為喬弭這小子終于懂得妥協了呢,原來卻還是本性難移。這麼不可愛的 脾氣,怕也只有涂晶晶一個人受得了了。
四月十八日早晨,窗外春光明媚,手機報的個人星座欄目提示涂晶晶,今天是水瓶座面臨巨大轉折的一天。
原本這天,是要結婚的啊……晶晶將目光從PDA的個人行事簿上移開,自錢夾里掏出一張名片,望住上面的名字和電話號碼,沉吟半晌,以手機撥出。
離開荼糜近乎一月,她的確應該尋求一些改變,不可以再這樣無所事事下去了。
一個小時以後,她人已坐在牙買加藍調咖啡館的靠窗沙發中,等待約見對象。
玻璃門被推開,一個身形頎長的西裝男子走了進來。他望見了她,禮貌地微微欠了欠身,無框眼鏡後的狹長雙眼,閃爍淺淺興味的光芒。
涂晶晶半站起身迎他,「白先生。」
白瀾舟毫不客氣地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點過單,他微笑注視著面前女子晶亮的黑眸,「怎麼突然想到要找我?」
「開門見山。只問你一個問題。」涂晶晶豎起一根食指。
「但說無妨。」
「你——請不請人?」她挑起一邊秀麗的眉宇。
白瀾舟微愕,隨即笑了出來,「你——打算毛遂自薦?那喬弭那邊……」他注意到她換了發型,左手無名指也並沒有戴著戒指,當即敏感地察覺到她和喬弭的婚事怕是出了變化。他即刻好修養地收回之前的半句探問,笑吟吟轉了話題︰「說來也真巧,我的助理正好于上周開始休她的產假,如果涂小姐不介意屈就的話,可以暫時過來幫我嗎?四個月的Temp,薪水不會虧待你。」
如果她缺的只是一份工作,他當然可以給她,雖然不知道她和喬弭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他很樂于成為幫助她走出舊日陰霾的那個人。
畢竟,打一開始令他傾心的,就是她在工作方面的才華和悟性,不是嗎?
涂晶晶低下頭,望著咖啡杯沿漂浮的女乃泡。事情談得出奇的順利,連她自己也有些始料未及。
不過,這總歸是個好的開始。她應該要為此而感到高興才對。
「謝謝白先生,你幾時方便接收我,我便幾時來你雜志社報到。」她沖白瀾舟眨了眨眼,半開玩笑地道。
「哪,既然以後大家都是同事,可不許再那麼生疏地叫我了。」白瀾舟假意虎起臉。
晶晶忍不住微笑,「你的同事都叫你什麼?」
「說了你不許笑。」
「怎會?」她以手指在唇上比了個小叉。
「他們叫我小白。」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模了模鼻子,抬眼,繼而發出指控,「你在笑。」
「我哪有。」晶晶咬住唇,生生咽下險些逸出口的笑意,伸手撈走他面前的賬單,「這杯我請,慶祝我找到一個和下屬打成一片的親民老板。」
四月十八日,對于喬弭來說則是糟透了的一天。
原本這天該是他與晶晶成婚的大喜之日,然而現在,他卻要忙碌不堪地在攝影棚趕工直到深夜,並且要承受四周工作人員投來的「這家伙在婚禮前夕被女人甩了」的同情目光。
歐瀚生知道他心情不好,早就識趣地躲得老遠。喬弭繃著臉,沉默地為秦好望別上一顆碩大的骷髏胸針。
「你最近變得很不一樣。」當他的手掠過她的前襟時,秦好望突然這樣說。
「怎麼?」喬弭停下手上動作,望著她。
看,就是這個帶刺的眼神,就是這種挑釁的語氣。秦好望撇了撇嘴。她雖然未必喜歡面前這個形容帥氣的男人,但女性的直覺令她無法忽略這個事實——喬弭望著她的眼神……不一樣了。
這才一個月而已,他對她的迷戀,已然消失無蹤。
現在的他,只把她當作自己的一項工作,除此之外,不附帶任何感情色彩。
「我听說涂晶晶離職了。」她挑眉,趁他不防扔出一句。
丙然,喬弭的臉色當即一沉。
「不關你的事。」似被戳了痛處,他霍地別開眼。
「和她的婚事也告吹了?」一定是吧,瞧他臉上那副猶如喪家之犬的神情。
「閉嘴。」一塊粉撲惡意地壓上秦好望的嘴角,「少說話,法令紋都出來了,真難看。」他一邊為她補粉一邊沒好氣地說道。
秦好望笑了。她望著這張英俊的、孩子氣的,卻充滿刺蝟般防御神情的臉龐,生平第一次,面前這個老沖她怒吼的男人令她感到有趣。
「喬弭,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帥?」她又問。
「很多女人說過。」那又怎樣?他雙親的基因就是比較好!喬弭老大不爽地瞧著她,這女人今晚話真多。
「但她們都離開了,對吧?」秦好望眨了眨眼,又補上一句︰「——就連涂晶晶,也沒有例外。」
喬弭狠瞪著她。好,好極了!她非要挖他傷口是嗎?
他猛然拔起身子,摔下手中粉掃,硬邦邦擲出四個字︰「我不干了。」
轟!躲在角落的歐瀚生雙手抱頭,瘋了!這才消停了幾分鐘,喬大才子又要鬧罷工?
他再也顧不得會被台風尾掃到,連忙沖了過來,「哈哈哈哈……說什麼呢,大家不是合作得很愉快嗎?怎麼突然說不干就不干了呢?大晚上的火氣別那麼大嘛,哈哈哈哈……」他哈哈假笑得臉都快僵了,喬弭仍是拿一張臭臉對住他。
歐瀚生欲哭無淚。Oh——No!以前喬大才子耍脾氣,他還可以請出涂晶晶這尊鎮山佛來救場,可是現在呢?現在怎麼辦?「涂晶晶」這個名字,好像突然變成喬弭字典里的屏蔽詞,無論是誰,只要一提起這個名字喬弭就炸毛啊。
歐瀚生還在抑郁,喬弭已經披起外套,大步朝門外走去。
氣死人,他不干了!這真是該死的完美的一天,他本該和自己心愛的女人一起步入結婚殿堂的,現在卻不得不受困于此听人嘲笑他的失敗,嘲笑他這個蠢蛋是有多沒救,才會放任那天底下唯一一個能夠忍受他的壞脾氣的好女人離開他的身邊……
等等!他猛然剎住腳步。
他剛才在想什麼?
晶晶……是他心愛的女人嗎?
他雙腳踩住門檻,呆怔著,無法再朝前走一步,這是個令他自己都感到驚愕無比的全新認知,此刻正如一道閃電般劈中了他。
「喬弭。」白熾燈照耀的攝影棚內,秦好望在他身後輕喚,「去把她找回來吧。」
「什麼?」他猛然回頭,瞪住秦好望,仿佛不認識這個在一秒之前給出他驚人建議的女人。
「我說,去把涂晶晶找回來。」秦好望直勾勾地睇住他蒙上迷惘之色的褐眸,「喬弭,你還不明白嗎?沒有了涂晶晶,你——根本什麼也不是。」
喬弭震住,胸口猛地抽緊。
的確,荼糜是他和晶晶共同的心血,她的姓氏甚至冠在前面。她離開以後,他除了脾氣日漸暴躁、精神時常恍惚之外,在其他方面,確實是一無建樹的……
「就是嘛,你這家伙越來越難相處了。」歐瀚生出言幫腔,「再這樣下去,你不炒我們,我也打算要炒你了……」哼哼,他歐瀚生也是有脾氣的!
「老板現在幾乎每天都要發一次火哎,有時候還不止一次……晶晶姐不在,什麼都變了……」跟著他來的造型助理也怯怯地舉手發表意見。
喬弭傻在原地,听自己的工作伙伴你一言我一語投訴近來的他有多麼糟糕,多麼不招人待見,他們都在說,好懷念晶晶在的時候……
他垂下眼,望住地面上投射的陰影,嘴角綻開苦澀的笑。
其實,最懷念她的那個人,何嘗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