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

涂晶晶跟隨喬弭回到他位于市中心的公寓。一路上二人皆沉默不語，只有車內音響中流瀉而出的淺淡音樂聲，勉力拯救了這前所未有的尷尬氛圍。

而喬弭最不擅長應付的，便是這種彼此心知肚明的緘默——尤其是當這緘默置于他和晶晶之間時。

他們一向是無話不談的。然而今晚，他卻找不到談話的切入點，晶晶神色淡漠的面容上仿佛罩著一層薄霜，將他幾度欲開口的沖動都堵了回去。

「我去洗澡。」晶晶走入客廳，手腕一揚，將鑰匙拋在桌面，她動作飛快，喬弭尚來不及出聲喚她，她便徑自轉身走進了浴室。

也好，這樣就不用面對與她相對沉默的尷尬。喬弭疲憊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耳邊听著浴室中傳來的嘩嘩水流聲，他將雙手插入發絲間，企圖借這動作梳理自己糾結纏亂的心緒。

想到了今天白天發生的一幕，他心頭涌上深深的愧疚感。他太糟糕了，竟然讓晶晶撞見了那樣惹人誤會的景象。

雖然一直以來，他承認自己從未以男人愛著女人的方式看待晶晶，但她畢竟是他下了決心要娶回家、要一起過一輩子的女人，她不該承受那種難堪。

而事發當時，她臉上那平靜無波，甚至可以說是略顯淡漠的表情，更令他的心底泛起了一絲絲的……不舒服。

她不在乎嗎？

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未婚夫和另一個女人幾乎要湊身吻到一起？

他一直把晶晶當成是親密的摯友，然而他從來不曾問過，對她來說，他是什麼。

晶晶對他……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嗎？

思緒轉至此處，喬弭發現自己不甚愉悅地擰起了眉頭。然而未及深思這股不悅感從何而來，浴室的門便打開了，涂晶晶帶著滿身薰衣草的香氣走了出來，趿著棉絨拖鞋，長發半濕地披散在肩頭。

喬弭立刻站了起來，有些局促地望向她，征詢道︰「想吃些夜宵嗎？我去做。」由于內疚，興許還有別的什麼原因，他著急地想往廚房逃匿而去，害怕與她獨處一室。

客廳內，懸著一盞吊鐘型的桔色暖燈，燈光下，涂晶晶緩緩搖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她步履堅定，像沒有退路一般，一步一步地直直走到他面前。

「怎麼了？」喬弭疑問的氣息有些不穩，只因涂晶晶漂亮的黑眼楮里，燃起一叢火焰，那是他過去從來不曾見過的……破釜沉舟。

她走到了他面前，靠近他，離他不過半尺之距。

她身上的沐浴乳香氣沁入他的鼻端，他不自覺地偷吸了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令他措手不及的——涂晶晶踮起腳尖，高仰起頭，吻上了他因驚愕而微張的嘴唇。

「晶晶！你——」喬弭嚇得一愣，連忙伸出手想推開她，手心才握著了她的肩頭，又立即被火燙著了似的放開。就在剛才她湊向他的短短一瞬，她的睡袍……已然落到了地面上？！

他嚇壞了。手掌中傳來的真實觸覺提醒他懷中的女子此刻衣不蔽體，並且她不是別人，是他這麼多年來唯一的最好的異性朋友涂晶晶！

他們之間從不避諱肢體接觸，經常勾肩搭背，還分享過無數個純潔的晚安吻，然而此刻，事態大大不同。他驚愕抽息間，已感覺到她唇舌的堅定進犯，他企圖退後腳步，但她近乎赤果的身體挾著出浴後的香氣更加貼靠過來……該死！他不是聖人，只是個正常的男人，更別提此刻她這樣主動撩撥，就算是聖人也難以把持得住了！

喬弭低咒一聲，腦中殘存的一絲理智，在她的吻移至他肩窩那一刻時被炸至粉碎。

他無法再思考更多，伸手按住她後腦，開始回應她的主動求吻。

情潮已失控的速度在室內洶涌泛濫。

當喬弭褲袋中的手機尖銳奏起和弦鈴聲之時，他才發現自己已和晶晶雙雙跌落沙發之中，兩具身體以曖昧的方式緊緊絞纏在一起，而他幾乎做了全天下最無恥的事情——他險些就在客廳的這張沙發上不顧一切地佔有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Shit！」他猛地彈起身，如夢初醒地推開她，一邊咒罵自己的禽獸不如，一邊從褲袋中掏出電話，「喂？」由于方才險些失控的激情，他的聲音喑啞中帶著些微的顫抖。該感謝這通電話在千鈞一發之際召回了他的理智吧？可是為何，心底卻有淺淺的遺憾冒出來？

電話那邊傳來歐瀚生的大嗓門︰「喬弭，我在星尚一號棚！跋快過來！秦好望這邊我搞定了，其他人也已經就位，現在馬上可以開工！」

喬弭按掉電話，望向涂晶晶。只見她雙手環住肩頭，以防衛的姿態將身體抱成團倚入綿軟的沙發角落中。蒼白的臉色因為剛才的熱吻而泛起了些許潮紅，然而睇住他的眼神——卻與酡紅的臉蛋形成強烈對比，戒備而冷漠，沒有一絲波瀾。

「我必須過去一趟，歐瀚生說……秦好望準備好開工了。」他急切地向她解釋，內心卻熱燙著，有別的思緒跑出來混亂他。該不該……對她說聲抱歉呢？

他知道晶晶在感情方面單純如同一張白紙，剛才他的一時失控，一定嚇著她了吧？

所以此刻，她才會用那樣冷淡的眼神看他，把他看得……心髒都淺淺抽痛起來。

「晶晶，對不起，我……剛才不應該那樣對你。相信我，我真的只是一時沖動而已！我以前……從來沒有那樣想過你。」他亂七八糟地說著，一門心思只想澄清自己並非隨時隨地發情的低格男人，卻沒發現她眼底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

見她沉默，埋身于沙發中不理會他，他更急了，恨不得指天發誓，「你別擔心，即使真結了婚……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還是不會……」

「別說了。」她打斷他的話，抬起頭來，唇角抿出一絲笑意。

那笑容好勉強，喬弭心口一顫。

又听得她催促道︰「不是要開工？趕快去吧，車鑰匙在桌上。」

喬弭坐著沒有動，只呆呆凝視她。不知怎的，此刻她的臉色越平靜，他心里越慌得沒著落。

晶晶……生氣了吧？她會不會因為剛才發生的事而厭惡他？

他呆怔著，道歉的話都說完了，不知道再說些什麼才好，直到她伸手推了下他的肩膀，「快去啊，別讓大家等，很不禮貌的。」

喬弭這才勉強站起身來，「可是你——」他實在不放心就這樣扔下她跑去工作，尤其是在沒有確定她的情緒安好的情況下。

涂晶晶搖了搖頭，「我真的沒事。有事等你回來談，好嗎？」她給他一個笑容，要他放心離去。

在她的堅持下，高大的人影終于消失在門外。

門板合上的一剎那，涂晶晶臉上的笑容也垮了下去。

她伸手蒙住眼，掌心即刻承接到燙熱的淚水。

這是第一次，她為喬弭而哭泣。

一直以來，她都太托大了，以為自己是穩操勝算的。

她太了解喬弭這家伙了，他傻乎乎的，脾氣又直，只知道憑感覺去談戀愛，才會每次都在熱情過後敗下陣來，而她，則一直是冷靜的，用盡了心機，把一切都鋪排好了。她料準他的感情一路坎坷，直至最後關卡——那個在路的盡頭等待他的人，會是她。

她也料到了，最終，他會甘心娶她。她會順利地得到他的人和他的心，而她——甚至不必對她泄底。

她的底牌，並沒有什麼出奇，只不過是——她愛他。

她愛他，從大學時代就開始了。

當他還在為大學里的第一個女朋友的離去而傷神的時候，她就開始單戀他了。一次又一次，她陪著他經歷熱戀和失戀，做他的紅顏知己，見證他每一段錯誤的感情，只為了到最後他或許會懂，她才是對的那個人，她才是最適合他的對象。

然而，他總是有一些遲鈍，少一些敏感，缺一些慧根，這些年他愛過那麼多女人，卻始終不曾把她囊括在內——沒關系，這些她都不介意。

至少他願意娶她，打算與她共度一生——這樣就夠了，不是嗎？一個女人在愛情的終點所期待看到的「修成正果」——不就是婚姻嗎？

晶晶閉上眼，在心里默默笑自己傻。是呵……曾幾何時，她真的天真地以為，這樣就夠了。

她也一直對自己說，喬弭現在不愛她沒關系，總有一天會愛上的。

他愛了那麼多次，好歹總會有一次，輪得上她。

可是，她……真的等得到那一天嗎？

這陣子，她越來越沒把握，也越來越沒耐心。

兩年前，喬弭愛上一同工作的女設計師，為那女人神魂顛倒數個月，直至熱情消退，那段感情以失敗告終，之後的一年里，他又和一個女藝人交往，也是鬧得滿城風雨，數度分分合合，結局慘淡收場。

然後，便是這次——他被秦好望迷住。

雖然他表面上竭力裝得若無其事，反而更積極地推進與她的婚事，但她看得出，他的心——已然動搖了。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他又陷入了愛情。

也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他戀愛的對象，依舊不是她。

只是這一次，她的想法——不一樣了。

她選擇認輸，也決定認命——喬弭就是沒有辦法愛上她，她就是沒有辦法像他的那些女朋友那樣令他為她著迷。這是命，不是靠她努力便可逆轉。

瞧，他甚至無法對她產生呢——對一個決意孤注一擲主動獻身的女人來說，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