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和喬弭的愛情故事——哦不,只是故事,沒有愛情——平淡如白開水,沒有一絲一毫的羅曼蒂克成分。
涂晶晶將思緒從往事中拔出,復又投入工作,電腦屏幕右下角的卡通時鐘飛速地走過了四個小時,她抬眼望向喬弭的辦公室——
那里門扉緊閉。
丙然,大才子又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整個下午了。
崩模著時間差不多了,晶晶抓起案頭電話听筒,撥了喬弭的內線。
「要不要出來放個風了?別忘了晚上還有飯局哦。」和以往一樣,電話一被接起她就搶著說道。
她以為也和以往一樣,喬弭會對她碎碎念︰「以後打電話進來,要先報上自己的名字知不知道,遲早有一天被你嚇死!」
然而這次,他沒有。他喑啞的語聲,完全失了說笑的興致,「晶晶……晚上我可不可以不去?」
天,又來了。大才子的大頭癥又發作了。晶晶吐一口氣,伸手按住額角,「喬弭,你不能每次都這麼任性。今天晚上的客人是《BeautySalon》的副主編白瀾舟,你應該知道他家雜志一直都對你評價很高,我們要借這個機會好好感謝人家呀。」
白瀾舟?喬弭腦中倏忽閃過一張白皙斯文的俊臉,但很快地,被一個女子黑貓似的幽深眼瞳所取代。他伸手捏了捏太陽穴,難以向電話那頭的晶晶解釋自己心里升起的那股躁動是緣自什麼,只好支支吾吾地道︰「抱歉,今天晚上……實在有點急事。晶晶,你可不可以替我去赴白先生的飯局?」
急事?涂晶晶皺起眉。喬弭的社交圈子她都熟——無論工作或私人方面。今天晚上,是誰臨時約他?她怎會不知道?
有一瞬間,她是想過要探問的,但還是忍住了。
就算以後真結了婚,也未必是他的知心愛人哪,何苦從現在開始就對他管頭管腳呢?
她彎唇抿出自嘲的笑意——當然隔著電話線,喬弭不會察覺,「好吧,我去。不過——下不為例哦。」
「多謝了,晶晶,你真是我的天使。」
他孩子氣的贊美令她不覺莞爾,這男人,有求于她的時候嘴像抹了蜜糖似的。
眼下還能怎麼辦?他不愛去,她去就是了。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她已經把他寵壞了不是嗎?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晶晶自皮包中掏出化妝鏡端詳自己素白的臉龐。等一下要和知名時尚雜志的副主編一起吃飯呢,希望她毫無修飾的素顏不至于讓對方倒了胃口吧?
涂晶晶提早半個小時來到約定的餐廳,發現白瀾舟早已到了。他很紳士地在領位台給她留了話,說已在包廂內恭候她和喬弭的光臨。
地方是白瀾舟選的——頌嵐閣,主打東南亞菜式。晶晶一跨入門檻,便感到濃濃的異國風情和著咖喱味撲面而來。
一位身穿艷橘色紗籠的女服務生將她引領到包廂門口。她推開門,房內高瘦的男子站起身來,彬彬有禮地朝她伸出一只手,「涂小姐,感謝賞面出席。」發現她只身赴約,他好風度地並未流露出半絲訝然或不悅。
晶晶注意到這個久仰大名的白瀾舟長得相當俊美。不若喬弭那種陽剛硬朗的帥氣,而是屬于讀書人特有的那種濃濃書卷氣。他身著修身妥帖的三件式西服,鼻梁上架一副無框眼鏡,唇角掛著禮貌的笑意。看起來不像是時尚雜志主編,反而更像個斯文的商界精英。
「不好意思,讓白先生久等了。喬弭他臨時有些急務要留在公司加班,今天恐怕不能來了。」她一入座就忙著道歉。
白瀾舟毫不介懷地微微一笑,「沒關系,涂小姐能來我已經很榮幸了。」說著將菜單推至她面前,「請點菜。」
「謝謝。」晶晶笑著接過,低頭翻閱起來。
白瀾舟半站起身,為她的茶盞中加茶,同時以欣賞的目光,靜靜打量對桌的女人。
涂晶晶這個名字,已經在他腦海中盤旋了許久。這陣子他和她時常以電子郵件往來聯絡工作,也通過幾次電話。隔著听筒,她的聲音听起來溫柔而又迷人,處理公事時的明快風格也為他所激賞。
今日終于有幸見到了她一面,她不如他想象中的漂亮,但不礙事,她的眼楮很美,像黑色的磁石一般令他感到吸引。
在他望著她出神的時候,晶晶快速選了蝦餅,綠咖喱,碳燒豬頸肉和冬陰功湯等幾樣泰國菜中的經典,還體貼地征詢他的意見,吃不吃辣,對海鮮是否過敏。
白瀾舟一一搖頭,內心對這個女子的好感又增添了幾分。
菜很快上了桌,他們邊吃邊聊,用餐氣氛相當輕松愉悅。前二十分鐘或許是在聊公事,但很快地,談話的主題變了——
「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
冷不丁的一句贊美,令晶晶險些被含在口中吞了一半的冬陰功湯嗆到。
酸辣的嗆味沖入鼻腔,她抬起頭,有些詫異地迎視白瀾舟鏡片後的雙眼,「說老實話——還真沒有。」
從小到大,她一直沒什麼男生緣,追求她的人寥寥無幾,更別提能夠與之發展親密關系的了。
而面前這容貌出色的斯文男子——等等,容她再確認一下,他眼楮里閃爍的是男人對女人的興趣嗎?
「怎麼可能?你周圍的男人都是瞎子嗎?」白瀾舟略顯夸張地皺了整張俊臉。
晶晶忍不住微笑。她雖然已經不是好哄的十八歲少女了,但听到這樣的溢美之詞還是會感到虛榮。
很可惜,她周圍沒有很多男人,唯一的那一個——的確說是瞎子也不為過呵。
想起了喬弭,她心口淺淺一抽。看吧,誰叫他不來,立刻就有人向他的未婚妻表示出興趣了呢。當下,她禮貌而又謹慎地回應白瀾舟︰「白先生過獎了,我從來都算不上什麼美女,對自己的條件,我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白先生?」白瀾舟假作不悅地揚了揚眉,「飯都吃完了還叫得這麼生疏,看來等一下非得一起喝個咖啡才行了。」
晶晶再度被他逗笑。然而,不管這男人是真的有心追她還是故意玩笑,她都無法接上話去,只好帶開了話題︰「這一餐我請,就當是替喬弭賠罪了。」她抽起桌上賬單。
下一秒鐘,白瀾舟的手伸了過來,一把按住她企圖買單的動作。他溫暖的手掌只在她手背上停留了大約半秒鐘,立刻很君子地移開了。
晶晶怔愣著,不明白賬單怎麼會變戲法般地「漂移」到了他手里。
他揚起手,面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不好意思,我沒有讓女士買單的習慣。」
「可是——」
「要替喬弭賠罪,等下不如請我喝杯咖啡?」他緩聲建議,語氣中卻有著勢在必得的自信。
晶晶一時無語。
難道說……這個白瀾舟真的想追她?
不會吧?她可不是那種會令人一見鐘情的大美人啊,況且這位白先生的條件這麼好,他看得上她?
帶著這樣的疑惑,她又和白瀾舟來到一條馬路之隔的牙買加藍調咖啡館。站在點餐台前她問他︰「想喝什麼?」
「來杯低咖啡因的拿鐵好了,這麼晚了我怕回家會睡不著覺。」他可憐巴巴地說,唇角卻泛起促狹的笑意。
所以,不是真的想喝咖啡?晶晶微訝地挑起眉稍。
那麼——是真的對她有意思?
雖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桃花運怎麼突然旺起來了,但晶晶還是考慮著要不要把和喬弭已有婚約的事情告訴白瀾舟。不管這位白先生對她是真心還是假意,都別耽誤了人家吧?
「我訂婚了。」
坐在碩大渾圓的布衣沙發里啜飲咖啡時,涂晶晶突然輕聲說道。
白瀾舟頓住神情,似是怔忡了幾秒,但很快恢復了平靜,「和喬弭?」
「嗯。」她點頭,有些訝然他一猜就準。
「不意外。」他舉起咖啡杯,以敬酒的姿勢朝她揚了一揚,然後大口喝下,「我早該料到像你這麼迷人的女孩子,不可能沒有交往對象。」他的語聲中透著些微遺憾。
這話真是太過恭維了,喬弭可絲毫不覺得她有多迷人呢……晶晶眼色一黯,垂眼望著杯中的深褐色液體,「白先生過獎。」
「不過,我沒看到戒指。」白瀾舟突然道,熱烈的目光盯著她緊握咖啡杯把手的縴白手指。
「什麼?」晶晶一愣。
「沒有戒指,代表你此刻依然還是單身,也就代表——」他意味深長地望住她清秀的容顏,「我還有機會,不是嗎?」
她怔住,不知該怎麼回答。
他的追求宣言,著實來得太快了,令她這個鮮少被人追求的女人措手不及。
幸好,白瀾舟也沒令她太過為難,只是以優雅手勢再度掠走了她面前的賬單,「今天還是我請,改天你再回請我,如何?」
涂晶晶呆望著白瀾舟鏡片後溫柔的雙眼,陷入了長久的失語狀態中。
晚上八點半,喬弭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躁動,驅車前往「亞麻咖啡」。
晶晶知道他晚上要出去,體貼地把車留給了他,自己坐計程車走的。
他坐在車內,握住方向盤,望著後照鏡內越來越顯荒僻的公路,不自覺地手心沁出薄汗。
這種感覺,已經很久不曾有過了。
在看見秦好望的第一眼,他的胸腔仿佛被什麼東西擊中——是她擲來的眼神,冰冷的,寡淡的,帶著些微嘲諷的,卻莫名迷住了他的心神。
難道說……自己對那個瘦小吧癟的短發女子一見鐘情了?
喬弭不信,更不甘心。
他必須要快些見到她,听她唱歌,找出自己內心慌亂的源頭。
他加速行駛,于半個小時之後來到了位于近郊的亞麻咖啡館。一推門進去,便看到那個穿這黑色寬大毛衣的女子正雙手握住麥克風站在舞台中央,周圍聚集了一群年輕的客人,各個面上帶著陶醉表情,靜靜地听她唱歌。
秦好望正在演唱的是一首有了些年頭的R&B.舊曲——《流沙》。
這原該是男生的歌,卻被她硬生生向上拉升了兩個Key。她的聲音,與她涼薄的眼神截然不同,是溫暖而醇厚的,又帶有一些粗礫的雜質,像早春的第一陣微風般,乍暖還寒地在「亞麻咖啡」不大的空間內低回盤旋。
[愛情好像流沙
我不掙扎
隨它去吧,我不害怕
愛情好像流沙
心里的牽掛,不願放下
ohbaby讓我這樣吧……]
喬弭的腳步剎在了門檻上。
有一種近乎恐懼的怯意襲擊了他的周身,令他全身僵硬,久久不能向前移動腳步。
台上那身型瘦小的女子,仿似突然變得巨大到可以吞沒他。腳下方寸的硬木地板,仿似突然變成她口中低吟淺唱的流沙地,牢牢吸住他,使他深陷難拔。
這一刻,夜晚九點正。秦好望那帶著些許粗礫噪音感的醇厚嗓音,直直撞進了喬弭的胸臆間,令他瞬間失去了主張。
他心跳亂著。此刻胸中翻江倒海的洶涌情緒……是愛情嗎?
他竟然在已和晶晶互許婚約的當口兒,愛上了另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