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獸幽冥 第二章
作者︰任心

轟然一聲。

一個黑色身影被震飛出去,摔進一邊的岩壁。力量之大,使得岩壁凹陷出一個大洞,而那一塊岩石也在瞬間碎成粉末,塵土飛逸。

野獸緩慢地站起來,輕輕地吐納氣息,以平定有些紊亂的心跳頻率,卻仍在緩適過程中,血液流動逆轉,胃液翻涌,口齒間品嘗到了一股腥味,鮮紅的血液自嘴角溢出。若非有夜光勁裝護體,恐怕此刻的他早已再次灰飛煙滅。而身上的勁裝也在這場激戰中耗盡了附著的靈力,能與黑暗抗衡的亮光正逐漸消失殆盡,成了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衣服,最後兩拳更是破壞了它的完整性,被撕碎的同時也傷及了皮肉,汨汨地流出鮮血。

血?多可笑!一個死亡過的靈魂,現居于冥府的「幽靈」,居然身體里會有這種多余的液體。狠狠地抹去傷口上的血跡,揮灑,飛濺著沾染上漫天的塵土,混淆合並。當它們歸于土地時,一切會成為歷史。

前方有一注鮮血匯流成的小溪繞向腳邊。將他推向如此狼狽境地的敵手,又怎可能會完好無損地活著?

巨大的身體搖搖晃晃,努力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帕知道,若這一刻支撐不住而倒下,珞會永遠被囚禁在深遠、無天日的地獄之中。不能倒下,他必須回去救他——黧說過,只要他能打敗追捕的神靈,他們就可以重獲自由。只要野獸死,只要

塵埃落定,鬼魅般的黑影依然挺立,混濁的藍眸漠然地停駐在他臉上。

「你——怎麼還活著?」帕狂吼,布滿血絲的眼楮里有不置信的絕望。原本支持他不倒的意念全數散盡,一口鮮血如泉涌般噴灑而出,身體也隨之重重摔倒在地。倒下的同時還是用盡僅存力氣伸出手掌掃向野獸。但,這一掌仍是落空。

躲過漫天鮮血的潤澤,也躲過山一樣巨大身體下墜的方向,野獸高高地飄起,浮在空中看帕掙扎著想要爬起,卻再一次重重摔下的情形。臥伏在地,震落層層冥土覆蓋于身。

冥府出口的希望之光正好照耀在他的足底,帕卻朝著亮光的反方向——地獄的深處攀爬,血跡隨著身體的蠕動在塵土上留下一條縴細、干枯的印痕。

他到底要什麼?只有一步就能夠跨出冥府——重見天日不才是他逃亡的目的所在?出口就在他的身後,可為什麼……

野獸全神貫注地凝視帕的舉動,藍眸中顯出一絲困惑。望著眼前這觸目驚心的血跡,觸目驚心的痛楚,觸目驚心的掙扎以及逃亡,耳邊仿佛又遙傳來那一聲聲似曾相識的喘息聲,還有獸類嘶鳴的追逐聲。

一切的一切包含在一起,形成一股巨浪澎湃入腦,瞬間的驚醒,卻又下意識地排拒,眩暈得險些由高空墜落。這一刻,他向來混濁的藍眸中有一閃而過的亮點,他卻不自知。

伸出食指,在空氣中勾勒出弓箭的輪廓,輕輕點觸,清藍色的光芒閃耀中,實體誕生——那是他的武器。冥後齊娜曾對他說,在他小的時候,就喜歡帶著這把弓箭在森林里穿梭。那時的他是世間最漂亮的快樂男孩——是他生前的模樣嗎?為什麼腦中沒有存儲任何相關記憶?只有喝過「忘川」河水的亡靈才會徹底忘掉塵世間的一切快樂,而他,從不曾喝過,為什麼也會忘卻?

那些遙遙閃過的片片斷憶只會換來頭痛欲裂的眩暈,就像適才那樣。不要去想,回想過往的一切會是一種痛,他承受不來。用手握住杯箭的柄手,將流動著美麗清藍色流光的箭拉上弦,下垂、下垂,直至對上帕的背脊。

「結束吧,死亡並不可怕。」淡漠的聲音自唇間低喃而出,又有一道新鮮的血液涌上,順著嘴角原本的軌跡粘滑入頸。不管怎樣,事情該有終結。

「野……獸!」帕忽然停止爬動,艱難地半側過身,面對野獸及他已上了弦的箭,眼中一片祥和。「是!死亡……是不可怕,這場追捕戰中,我再一次……輸了,我——心服口服。但,最後求你一件事——野獸,帶我回去……帶我回地獄!」

「交給冥王處理?」這是他所期望的?

「不!不交給任何人……我可以在你手中死去,但……帶我回珞的身邊。帕誠懇道,「我承諾過一定會回去救他。可現在,允諾過的事已經無法完成,若就此消失,珞會擔心;所以……即便死亡,我也要在他面前。帶我回去,野獸!」

「你要他——看著你滅亡?」

「只有面對,才能心安!我不要他在猜測我生死存亡的焦慮中活著,飽受精神折磨會比單純的皮肉之苦更為殘酷。」他相信,知道了自己的情況,珞會堅強地活下去。

怔怔地凝望帕,困惑的神色又迷蒙上臉龐。

「為什麼?」他問了三個連他自己也覺得詫異的字。他從不曾問過的三個字。

然而,帕卻讀懂了。這一刻,他清楚地看到野獸混濁的藍眸中一閃而過的星點光芒。

「因為,珞是我的惟一親人。」帕支撐起身體半靠上牆壁,突然發現自己並非一無所有,與這個飄浮在半空中、手持幽藍冥箭的美麗少年相比,他富裕得足以死而無憾了。看來孤寂的他從不懂得親人的含義?帕反問︰「野獸,你有想要保護、也相依相靠的親人嗎?」

他——有嗎?野獸呆怔住,凝頓好半晌,慢慢地放松手勁,垂立于半空,陷入完全的自我空間。

而一直隱于角落,冷眼旁觀這場激戰的隼,在確定野獸無大礙,也絕無可能再遭受攻擊的情況下,隨即消失了身影。

想要保護,也相依相靠的親人!他有嗎?

從未刻意去記憶,奇異的是,這句話總會在孤獨時跳出來作祟,讓空靈的寂寞添加上一絲濃重色彩。他是怎麼了?保護——相依相靠——親人,這些詞語從不屬于他。向來獨來獨往,漫無目的地游走于人間與冥界,只是因為找不到靈魂的居所。

相較之下,他更喜歡人間。也許是因為他生前是人類的緣故,凡界會令他呼吸得更自在些。就像此刻,端坐于人間一個專存放亡者骨灰的叫安息堂的地方。這里陰氣極重,有助于調養傷口的復原,也可放任眼光,欣賞每一個未亡人的悲傷表情——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人類,而在人類眼中,他的存在只是虛無。

不遠處傳來嚶嚶的哭泣聲。看來今天又有死者被焚燒,化成一盤小小的粉,寄放于此。有守靈人熟悉的叫聲傳來;「大家順著過道向前走,不要回頭。回頭是不吉利的……」

愚蠢的人類,野獸向來面無表情的臉上也禁不住露出一絲譏諷之意。死神只帶走生命終結之人的靈魂,絕不會因為誰的回首一望而予以特別「優待」。但,畢竟人類對死亡的神秘心存恐懼,至今為止,還從未見過哪一個人會對這種愚昧的言論嗤之以鼻,而硬是叛逆地回頭張望。

叫聲越來越近,守靈人仍是反復著那一句︰「大家跟著我走,千萬不要回頭……」轉角處相繼走出一群男女,他們的臉上都掛著淚痕。悲傷嗎?因為訣別了親人。

「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人群跟著叫聲遠去。

突然,隊伍最末的女孩頓住了步伐,她垂著頭,似在猶豫。漆黑的長發高高束于腦後。

沒緣由地,隨著她停駐的腳步,野獸的身體猛地抽緊,心跳也紊亂了一拍。藍眸緊盯著她的後背,期待著……期待什麼?她的與眾不同?不知道!反正,在心中升起了一股陌生的渴求,想看一眼,只需一眼……她的臉!

女孩再站立一秒,仿佛下定決心似的,慢慢轉過身體,轉過頭,目光掃過一圈,最末停留在野獸的藏身處,仿佛在打量他似的。但,她應該什麼也看不見才對。

眨一下眼,她朝著「他」蕪爾一笑。眼角含著初升起的淚花。然後,扭頭跑開,跟上遠去的人群。好奇怪的表情——似淡淡的幸福,然在這幸福的霧紗後面卻隱藏著巨大的悲哀;在眼底深處,有一點點的外溢,更深延人,卻有著波濤洶涌,只等待更劇烈的爆發。那笑,如利刃,割開神經末梢,竟讓他感覺——痛!這具死亡過,又再次重生的軀體,早與靈魂月兌離,心也早隨著靈魂死去,又怎麼會痛?

呆呆地望著女孩離開的方向,眼中一片空白,只有那張白的精致的俏臉,以及她眼中跳躍的鮮活生命光芒在腦中突顯的亮麗。

她——是第一個回頭,與他「對望」的凡人!

第一個!

貝兒蹲著,蜷曲雙腿,用一只手臂環住膝蓋,下巴深深埋入膝間。

眼前高高搭建起的,是爺爺的靈堂。他和藹的笑容被瓖在鏡框里面,變成永恆的瞬間。照片上的他還那麼年輕,少有皺紋,也沒有滿頭白發,看來是那麼俊朗,充滿生命力。可為什麼在她眼中,總覺得不如躺在病床上,被病魔折磨得那麼不堪時,仍能展露出的疲憊笑容那麼美麗?

記得兩天前她還坐在床沿,從看護手中接過碗盤,將米飯一匙一匙喂入他的口中,一邊笑一邊與他聊天,告訴他︰要多吃些飯,吃得飽飽的,健健康康的;這樣子病好了,才能再一起去爬山——爺爺最愛爬山。

爺爺艱難地張開手指,觸踫她的,最後與她的手掌合握。他的手是那麼堅強、溫暖。唇間流露出的笑容令她深信——爺爺一定會好。會坐起來,跨下病床,站直身體,如以往那樣,將她擁入懷中,輕撫著給她依靠。

可兩天後的今天,他突然被一張照片和一盒白色粉末所代替。為什麼?人的生命就如此脆弱?

一切的一切都成了騙局。爺爺沒在自信的笑容里站起來,他騙了她。當她徹悟時,他已是一具被雪白床單覆蓋住的尸體。

泛成淡紫色的皮膚、指甲,緊閉的雙目、唇;還有永遠也展不開,僵硬成一團的手掌……

她甚至未能見上他最後一面。接到姑姑的通知,背上書包,跑出學校,在馬路上狂奔時,腦中一片空白,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去他的身邊。

但,仍是晚了,站在病床前,她似乎處于一種真空狀態;甚至傻得伸手去搖晃那具平躺的身體,企圖搖醒看來像在沉睡的靈魂。

拿起一張冥紙,迎上躥動的火苗,沾染上邊緣,立刻引燃蔓延,轉瞬成為灰燼。這樣子思想著,突然嗤笑出聲。拍一下腦袋,頭順著力量傾斜,辮梢從後背瀉下,遮蓋住臉頰,而它早被艷紅的盆火印染成與之相同的色彩。

看來,她真快成白痴了。與她相依為命的爺爺去世至今,她竟未掉過一滴淚。周圍每個人都以嚎啕撕裂似的哭聲表示悲慟,只有她,清清徹徹地獨立著,偶爾還會有莫名的笑容浮上臉龐。就如昨天——她真是瘋了,竟會為那一句迷信的說詞而好奇,也硬是回頭張望一下,以印證,那純粹一派胡言。但,奇異的是,在回頭的瞬間,她真的感覺有一股強烈的存在感,在她看著那一團空氣的同時,幾乎能確定,在她目光落定之處,有人在用同樣的驚詫回望她——是爺爺嗎?

不知為什麼,總覺得爺爺並沒有真正離開。是因為沒有接受,也不願接受爺爺已經死亡的緣故,所以才沒有真正的痛嗎?或許!心底深處,有個不知名的聲音在抗議、在堅持,爺爺不會什麼都不說,不交待一聲就這麼淡淡離開的。也許這只是一場游戲,一切都是假的。

不會!一定不會!爺爺一定還在某個地方,默默地陪伴著她。

「阿芬哪,喪事辦得差不多了吧?」門外傳來圍聚著的鄰居們「親切」的慰問聲。

棒壁的王嬸更是多事地朝里探望一眼.看到靈堂前貝兒的身影,壓低聲音在貝兒的姑姑——何芬耳邊低語︰「這丫頭命還真苦,父母早亡,一直都是由她爺爺照顧,現在連相依為命的爺爺也死了,不是成了孤兒了嗎?唉,還沒到達可以獨立生活的年紀,又要讀書,要怎麼辦呢?好可憐喲。」

「王嬸,怎麼說貝兒是無依無靠的孤兒呢?」隔一條街的秦姨善良地大聲反駁,「阿芬不是她的姑姑嗎?既然是親戚、貝兒沒人可照顧的時候,她自然應該挺身而出,承擔撫養的責任啊。」

「責任哪這麼容易承擔?」馬婆婆仗著自己是這群三姑六婆中年齡最長的一位,倚老賣老地惋惜輕嘆︰「現在經濟不景氣。物價上漲不說,失業率還特別高,阿芬自己不是還有個女兒嗎?要同時撫養兩個孩子,怎麼吃得消噢,生活費啦,學費啦……豈是說起來這麼簡單的?唉,難啊……」

「哎呀,還是馬婆婆見多識廣,也最通治達理了,這一席話還真是說到我心里去了呢。」听了前兩位八婆的口舌,何芬心里已經極不爽了,差不多快變瞼色的當口,再一听馬婆婆的同情之語,立即喜上眉梢,舒緩了一絲面部的僵硬表情,同時狠狠瞪了一眼蹲在火盆邊的貝兒,「我哪會不心疼這丫頭呢?但真的是有心無力呢,你們也清楚我家的經濟情況,能養活自已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哪還有能力顧及其他、真的很難同時養活兩個孩子,而且貝兒才念大學一年級,大學里面一年的學費、雜務費高得嚇死人,我哪承擔得起呀。」

「可總也不能不理不睬吧?那會不會太不近人情了?」秦姨憐惜地瞥一眼屋里的嬌小身影。

「呵呵,那是當然,那是當然……哦,我還有事要忙,我們改天再聊,好不好?拜!」賠笑著送走這群長舌婦,關門的同時也徹底卸下偽裝出來的親善面具,瞪上背對著她的貝兒,越看越不順眼,也越看越冒火。累贅、拖油瓶,任什麼她就活該倒霉接手這個垃圾?丟掉又怕別人閑話,收著又自己窩火。恨恨地,一腳猛踹向她的身上,以泄怒氣。看著貝兒摔出去讓她有一絲快感。「死丫頭,燒什麼燒?要是家里著了火,你賠得起嗎?」

見兒慢慢爬起,拍去身上的灰塵,抬起下巴與她對視。不需吭聲,眼中燃燒著的怒焰足以與她抗衡。

「啪」,一記手掌劈下,貝兒白皙的臉頰上頓時生出五條紅色的指痕。

「你這是什麼眼神?」提高聲音分貝,何芬用蠻橫的叫囂來掩飾心底深處升起了一點心虛。好強硬的眼神,這丫頭從來就不是懦弱的種。「這是你對長輩該有的態度嗎?大學的老師都教了你些什麼?」

「做長輩的就可以隨意虐待小孩?」貝兒回諷道。好痛!罷被她踹一腳,正好撞上了牆角,右肩膀重重地磕了一下,現在恐怕已起了淤青,但她仍是頑強地站著,絕不讓對方看出絲毫破綻。

「你不服氣?」何芬氣歪了。死丫頭,竟敢頂撞她?她有什麼資格用這種態度對她講話?「不服氣就滾哪,滾得遠遠的最好。有本事自己打工養活自己,自食其力,別賴在我家,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還一副不知足的死樣子。你這個廢物!」

「姑姑,我並沒有白吃白住,所以,也請你收回廢物這兩個字。」貝兒咬著牙,一字一字地吐出。迸發出的怒氣使她看來像只張起尖刺的刺蝟。她真的生氣了!

「什……麼?」屋外暮色四合的顏色,加上盆火閃動的陰影,靈堂上相片里父親的笑容,還有貝兒眼中不容忽視的火焰,所有的一切令何芬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講話的節奏也因喘息而漏了半拍,顯得弱勢了許多。

「我知道爺爺有留給我一筆錢,加上我父母生前留下的遺產,已經足夠我大學四年的所有開銷。只因為現在的我尚未獨立,這筆錢才暫由你來管理。」她可是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才不是那些任人欺詐的愚蠢小丫頭。論法律知識,絕對勝過高中尚未畢業的姑姑。「要我滾?可以!把那筆錢交還給我,我立刻搬出去,自力門戶;而今後無論我遇到多大的麻煩,也絕不會來煩勞姑姑你操心的。」

「你……」何芬氣結,知道自己理虧,而貝兒也不是養尊處優的大學乖女,自小失恃的她早根深蒂固了那套自我保護意識。無力反駁,也只有以略微的恐嚇來維持身價。反正,時間還長得很。「好!算你很!以後——小心著點。哼!」

再狠狠地瞪她一眼,走進屋里,奮力甩上房門。

貝兒輕吐口氣,撫住右肩的疼痛;眸光落回爺爺定格在瞬間的微笑,仿佛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扯出一個虛弱也無奈的笑容。「怎麼辦呢,爺爺?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是啊,要怎麼辦才好呢?爺爺永遠也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了,再大的難題也只有她獨自承擔。而她,又能靠這樣偽裝起來的強勢支撐多久?一個才十九歲的女孩……」

背靠著蹲在牆角,蜷起身體用雙臂將自己緊緊環抱,怔怔地盯著火苗躍動,任思緒月兌出軀體。這一刻,好寧靜。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不願再想,就讓靈魂靜靜地休息一下吧!

野獸飄浮在五樓的窗口,靜靜地站在燈光照不到的陰暗處,看著這一切的發生,毫無悸動的心又有了疼痛的感覺。

灩嬈站在一顆大樹的枝干上,仰首冷冷地注視著對面五樓窗口的燈光,以及——飄浮在窗外,幾乎與黑暗溶為一色,難以辨認的野獸。茂盛的枝葉正好擋住她的身影,而懸掛在高空的明亮月光散向大地,透過交錯樹葉縫隙,星星點點投射于身,也照亮了這一方的陰暗。

絕對的機緣巧合。今晚外出辦事,給了一個惡權惡勢的男子一點小小教訓,讓他懂得,做人必須收斂些,否則復仇女神會將惡果回報給他。剛想找個地方小憩片刻,偏巧發現了野獸的蹤跡。他在凡間行走不足為奇,只是——他立于那個窗口足足三個小時,在看什麼?

沒有風吹過,頭頂上方的枝葉竟無故抖動起來。灩嬈挑挑眉;毫不意外地看到眼前突然出現一張瞼。用足尖挑勾住上方枝干,頭朝下倒掛著,星辰般的大眼楮正好與她的在同一視平線,還不忘雙手環胸,裝出一副絕不屬于他這張孩子氣臉龐的冷酷表情——好熟悉的動作。

灩嬈半眯眼楮,冰冷的表情未動分毫。

「喂!好歹你也裝出一點被嚇到的表情,好不好?讓我好沒面子。」沉不住氣的泠終于忍不住叫。什麼嘛,每一次想出其不意地嚇她一回,總以失敗告終,讓他這個冥府三王子的臉往哪里擺。

「小心我打你下來。灩嬈嫌惡地瞪一眼他故意擺出的造型,口氣卻怎麼也維持不了原本的冷調。面對這個從小由她照顧,也傾授神力技能的冥界三王子,一顆強硬也冷勢的心總會在不知不覺間軟化——小泠還是個孩子,有著與幾人同齡孩子相同的身長,以及身為孩子該有的天真、調皮。只是——他太好奇,好奇得幾乎任何事都有興趣摻上一腳。沒有壞心,只是時常壞事而已。

「干嗎那麼凶嘛!」泠嘻嘻笑著,漂亮的臉頰上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早習慣了她的「惡言惡行」,久而久之會免疫呢。動用腳部力量,前後搖晃,向前動時幾乎貼上灩嬈,冷不防在她光滑可鑒的臉頰啵上一吻——偷襲成功!泠的笑容更賊,也可親可愛得讓人不忍下手。「這一吻是替隼向你問安喔。

三八兮兮地擠擠眼,越想越覺得好笑。雖然善自主張不過,相信隼一定不會反對這一吻所代表的意義啦,他這麼好心呢。可轉念一想,不對!若隼瞧見有除他以外的「男人」的唇沾上灩嬈的肌膚,會不會眼冒金星,當即將他海扁至殘?哇!好可怖!

正兀自聯想各種不同的有趣結局;突然發現灩嬈的臉又恢復了冷然無波的表情,連凶惡也一並收斂。隼的大名就如此不討巧?竟引發不起她的絲毫情緒?對方可是冥界二王子耶,虧隼還這麼喜歡她……

「灩嬈?灩嬈……」小小的手指在她眼前晃動,才發現火紅的眼眸根本未注定在他身上,而是偏差出他身旁半分,遙看他身後的漆色空間。也表明,之前他如此犧牲色相替隼送出的香吻一個,及其代表的意義統統付諸東流——白搭啦!到底什麼東西值得她全神貫注?順著她的視角一並望去,待定楮看清後,驚呼︰「野獸?他在那里做什麼?」

修長的身體貼在第五樓層的外沿牆壁,一動下動。每當他有這一動作,泠總會誤以為他正在思考,但當近觀,看清他混飩藍眸中的空洞一片時,才會被真正嚇一跳,那時的他所存在的仿佛只剩軀殼。就像小涅說給他听的凡間童話——人與影子的故事。是不是靈魂有時也會變得頑皮,月兌離開身體跑出去尋找自由?

發現野獸的同時,不解地詢問灩嬈,突然恍悟一件事,驚詫地回轉過頭。「那……你在這里做什麼?監視?灩嬈絕不是會做這種齷齪事的神靈,她總是與眾不同。但眼前的事實又能教人做何他想?「在你教導的訓條中,可沒有卑鄙的偷窺行徑這一項。」氣呼呼地指控。

他要走了。黑色的身影正慢慢隱入牆壁;由于擁有的神力尚薄弱,所以還不具備憑空消失的能力,轉換空間必須借助于某樣實物。

要追嗎?思考一秒,灩嬈決定放棄。她又不是某些好管閑事的家伙,干嗎非蹚這趟混水,介入不必要的紛爭,硬是歸入哪一黨派?更何況身邊多了這個礙事的小家伙,使得做起事來必須瞻前顧後。麻煩!不利落的事情做來也掃興。今天,到此為止吧。

灩嬈收回目光,沒好氣地瞪回泠臉上,坐下,背靠大樹的枝干,一腿曲起,讓柔荑可以擱置其上,另一腿任意騰空下垂。

她回應小表的義正言詞︰「在我教導的訓條中,也沒有學蝙蝠倒掛這一項!」瞄一眼上方的泠頭朝下晃蕩的怪異模樣,不知哪里養來的惡劣習性,「在我面前出丑,我不跟你計較,若在別人面前,少做這麼惡心的動作,免得我這個師傅跟你一起丟臉。丑!」

「哪里丑了嘛!」用力躍起,空翻身體,旋轉一圈,然後穩穩地,也重重地著陸于灩嬈身旁,故意震得枝葉亂顫,原本想看復仇女神花容失色的糗樣,哪知她竟像粘在上面似的,未移動分毫,冷冽的眼神盯著他無聊的舉動,直到他嘟著小嘴乖乖坐下。「你們都有屬于自己的職位,屬于自己的寢宮,屬于自己神力的顏色,而我呢?直到現在,使用的力量也只有小小的一團白霧。可惡!連睡神的侍女——夢兒也比我厲害。」

好羨慕他們喔!按理說,每位神靈都該擁有一種屬于自己的顏色,可以依色彩的深淺、濃厚來判別神力的大小,也可借助著多少查探出這位神靈當時的心情好壞——如隼的灰色,若顏色漸漸轉成深灰色的話,絕對表明他的耐心已負荷到了極致,處于爆發的邊緣,識時務者最好能立馬離他十公里遠,免得不幸遭受波及。當無辜炮灰;還有鎂翌的淡紫色;野獸的清藍色是最漂亮的,他那張可令日月黯然的絕佳面孔配上手持流動著霧氣的弓箭,絕對是天上地下尋不出第二幅的精美畫面。

只有他除外!懊惱地輕彈手指,飛出一顆白色圓球,與預計的方向又有偏差,不偏不巧正打中灩嬈上方的分叉小枝,應聲折斷,落下,目標正是復仇女神的腦袋。

「天啊……」泠瞪大眼,欲撲上去搶救,卻仍是慢了。就見樹枝落下一半距離時,突被一團紅色火焰所包圍,似在焚燒,兩秒之後,平空消失,連灰燼及裊裊余煙也不復蹤影——哇!好厲害的神力!難得有機會親眼瞧見復仇女神的神技,這般了得,尊崇之余也不禁有絲傷感,撇撇唇角,為自己的超級遜而不甘。什麼時候他才能像哥哥他們一樣出色呢?

「你若將平時用于玩樂的時間分一半在功課上,那你所擁有的神力會比現在強出三倍。」灩嬈看出他的心思,冷冷地責備。一直清楚泠神力提升緩慢的原因所在,卻仍是硬不起心腸將他與強化訓練捆綁度日。這樣的軟弱傳出去,有誰會信?她可是無情的復仇女神呢!

泠的活潑是死氣陰沉的冥界的一道獨特風景,天真的笑聲充塞整片黑暗。打破了屬于冥府的慣例是沒錯,卻也在不知不覺間形成了一種新的平衡狀態。他還是個孩子,不是嗎?「不好好學習,著冥後回來,你要怎麼向她交待。」

「有你交待不就行?」撒嬌地嬉笑,小小的身體爬進她的懷里,枕上她的胸口,听著她的心跳聲與她傾談。在他一歲時,母親便將他交由灩嬈撫養,整整六年的相處,他對灩嬈的熟稔程度絕對勝于對母親的。輕嘆一口氣,有些失落,「等母親回來時,冥府會變成什麼樣子還不得而知呢,由賾統治的冥界恐伯會因判官的介入而散成兩派。到時,父親、母親哪會有心思管我?收拾殘局,重新整治冥界還來不及呢。」

「誰教給你理論?」能燒冷聲問,但急速沖出的語調掩不住心驚——一個才七歲的孩子怎會懂這些?擔憂著不屬于他年齡範圍的額外丑惡。

「不是這樣嗎?那你為什麼在黧指派野獸追捕巨蠻神時不提出異議?明知野獸的神力太過薄弱,他甚至有可能在行動中被帕殺死。這——不是太不合理了嗎?大大的眼楮遙望天際,閃耀的星子好美!

「黧大人有指派任務的權力。」對她而言,該做的只有接收冥王最終的旨意,也圓滿地完成。至于合不合理不是她分內的事,與她無關。復仇女神的職責是執行及懲罰,她絕不會越出她的權限範圍。

「可黧恨野獸,這一次分明在找碴,借機害死野獸。為什麼你都不阻止?」不參與政事,多少也了解冥府的規矩,冥王的最終判決取決于各位神靈的表決票數。追捕事件,灩嬈未發表任何意見。他知道!

幸好野獸順利過關,更是違背了黧的意願,將帕帶回地獄之後再銷毀了他的靈魂。無形中黧又敗了一次,也讓他氣綠了臉。

「誰告訴你這些?隼?」提問,也立刻在心里做答。除了他還會有誰?幼稚兼大嘴巴的男子!火紅的眼眸更深色一層。每次提到這個名字,冷然的心就會突地燃起怒焰。討厭他,真的非常討厭。

「我不該知道,對不對?因為我還是個孩子。」每個人都持著這個理由,自以為可以保護他的天真,只有隼不同——他會把冥府中發生的大小事件均與他分享,好與壞不強加于他的思維,而是讓他以著獨特的孩童視角去判斷。「可孩子也會有長大的一天啊,若遲早要陷入險惡,又何必特意逃避?不如早些涉及,早些學會分辨真偽,免得今後遭受重創。」

難得地吐露內心,讓灩嬈陌生了?回應他的是長時間的沉默。

泠狡黠地笑,正想安慰她幾句,轉頭掠過黑暗時,突然頓住——在野獸消失的地方,隱隱透出燈火的五樓窗口,多出了一張清純的少女臉孔,雙手托腮的手肘支于窗沿,遙望天際的黑眸里存有疲憊的悲傷,任風吹揚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在身後飄舞——她好美!仿若夜的精靈墜入凡間。她就是吸引野獸駐立窗口不願意離去的原由?

「其實……」泠笑著想忽略這一幕。下意識地,並不希望灩嬈看到,不安的感覺浮遍全身,憑直覺相信,這女孩—定會惹來很大的麻煩——他的直覺一向很靈。望向灩嬈的臉,泠呆住,一顆心沉到底!灩嬈也在看,火紅的眸中有一絲了然,有一絲冷。「灩嬈……」

「回去吧。」灩嬈面無表情地說。事情的始末在心里已大致有了概念,依野獸的脾性以及今天的反常推測,恐怕接下來的日子會讓她分外忙碌。冥界能支撐到諦汜與齊娜歸來收拾殘局的一天嗎?值得懷疑!反正,一場真正的派系之爭即將拉開帷幕。而,這個女孩一定會是故事的主角。

「可是,喂……」泠還想再爭辯些什麼,灩嬈已率先消失了身影。她打算怎樣?

轉動大眼楮苦苦思索,仍得不出完善的答案。這可怎麼辦?「唉,算了,還是找隼商量一下去。」

跳入上樹叢,順著來時的通道直往隼的寢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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