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很討厭,對吧?」
當方雪雁進房時,杜詩凱正抱膝坐在床上,怔怔地發呆,小七則趴在床腳邊,靜靜地陪伴小主人。
見她進來,小臉先是一亮,旋即又黯淡。「你剛剛是不是跟我爸在吵架?他真的很煩耶!」
方雪雁沒回答,小心翼翼地繞過牧羊犬,在另一邊的床沿坐下,將手中的溫開水遞給小男孩,「喝吧,我加了幾滴檸嚎汁,你喝了應該會好過點。」
「嗯。」杜詩凱點頭,接過水杯,慢慢嚷飲幾口。
方雪雁凝睞他。「你不喜歡你爸爸嗎?」
「我討厭他!」杜詩凱倔強地撇過臉。
「為什麼?」「……」
「不能告訴雪雁姊姊嗎?」她柔聲誘哄。
凱凱依然不吭聲,小嘴抿著。
方雪雁明白自已尚未得到這小男孩的信任,也許需要多點時間相處,他才願意對她敞開心房。
她淺淺微笑,很識相地換個話題,指了指懶洋洋趴在地上的小七。「這是你的狗狗嗎?」
「嗯。」
「什麼時候開始養的?」
「三年前,爸爸跟媽咪離婚那時候。」凱凱細聲細氣地回應。
雪雁不覺心弦一緊。「是你要爸爸媽媽買給你的嗎?」
「嗯,我說想要養狗狗當生日禮物,爸爸媽咪本來一直不答應,後來他們離婚了,媽咪就買給我,她說她不能常常陪我,所以我無聊時,可以跟狗狗一起玩。」所以這算是安撫小孩子的玩具嗎?
方雪雁悄然嘆息,看著凱凱掩飾不住落寞的小臉,心有點疼,不管多懂事乖巧的孩子,面臨父母離婚,心里應該都不好受吧!當時他才三歲而已,能夠明白為何爸媽要分開住嗎?
「為什麼叫它「小七」?」她繼續問。
「它一開始不叫小七的,媽咪叫它「來福」。」
來福?好俗的名字。方雪雁忍不住莞爾,這很明顯是隨便亂取的名字。
「後來我跟媽咪一起看「忠犬小八」。」
「忠犬小八?是電影嗎?」李察吉爾主演的那部?
「嗯,媽咪看了電影一直哭,說小八在教授死後還每天到車站等他實在太感人了,所以她就想把狗狗的名字改成「小八」。」
「那為什麼現在變成「小七」?」
「因為不一樣啊!小七是聖伯納牧羊犬,可是電影里的小八是秋田犬,兩個長得根本不一樣,差很多好嗎?」凱凱很認真地說明。「所以我覺得不能學人家叫「小八」。」
「所以你就替它改名叫「小七」?」方雪雁笑問。
「對啊,小七是我的,它跟別的狗狗不一樣,它很聰明又可愛,它會跟我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水遠都不分開1」凱凱孩子氣地強調。
不知怎地,方雪雁听了這番宣告,莫名地有點心酸。
「它是我的忠犬小七!」凱凱驕傲地宣告。
小七似乎也听懂了主人正稱贊自己,抬起頭,前腳巴在床沿,撒嬌地朝主人狀嗚了兩聲。
凱凱伸手揉揉狗狗的頭,搔搔它耳朵,小七又是幾聲汪汪叫。
「雪雁姊姊,你看它很乖對不對?爸爸不準它跳上我的床,它就乖乖的都不上來,它是乖狗狗。」凱凱炫耀。
「嗯,它確實很乖。」她同意。
「所以它不是拖油瓶。」凱凱補充一句。
「什麼?」方雪雁錯愕。
「老師說的。」凱凱解釋。「要做乖小孩才不會變成爸爸媽媽的拖油瓶,小七是乖狗狗,它不是我的拖油瓶。」
方雪雁一震,為何他要特別聲明這一點?她想起方才父子倆在廚房的爭論,凱凱埋怨爸媽將他當成拖油瓶
莫非這就是這孩子的心結?他是從哪里听來這種詞匯的?
她驚疑不定,怔忡地望著小男孩,而他渾然不覺,還自撫模著愛犬,搔弄它敏感的耳後,小七舒服地眯眼。
餅了好一會兒,他才放開愛犬,小七重新趴回地上,他似乎也累了,躺回床上。
「還是很不舒服嗎?」她關懷地問。「頭暈嗎?」
「還好,一點點。」凱凱疲倦地低語。「雪雁姊姊,我想睡了。」
「你不吃晚餐嗎?肚子餓不餓?」
「我不餓,我想睡覺。」
「那你睡吧!」她替他拉攏棉被,輕輕拍他胸口,哄他入眠。
不過幾分鐘,他便睡著了,童顏安詳,帶著幾分令人憐惜的天真。
「他睡著了嗎?」一道低啞的聲嗓驀地揚起。
方雪雁回過眸,望向杜信安,他捧著托盤,進退兩難地站在門口。
她朝他點點頭,食指在唇前比了個喋聲的手勢,然後盈盈起身,要他離開房間。
兩人一起來到餐廳,他將托盤擱在餐桌上,她瞥見托盤上是一碗熱騰騰的面。
「你又煮泡面?」
「不是泡面,是烏龍面,加了青菜跟肉片。」他澀澀地苦笑。「凱凱不喜歡吃泡面,說吃多了會變木乃伊。」
方雪雁無語,默默凝望他。
他察覺到她的視線,略微不自在。「你應該也餓了吧?我有煮你的分,雖然不敢保證好吃,但你放心,不至于讓你吃了拉肚子的。」
「真的不會嗎?」她表示懷疑,卻還是在餐桌旁坐下。「有沒有泡菜?我喜歡吃辣一點。」
「泡菜?有啊。」他從冰箱里取出密封泡菜罐,遞到她面前。
她卻動也不動,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干麼?」
她仿佛嫌他笨似地橫他一眼,拿筷子輕輕敲了敲罐頭蓋。
他這才恍然,原來她是要他親自為她服務。
「是,女王陛下!」他沒好氣地拿起泡菜罐,旋開蓋子。
吃過面,方雪雁的濕衣服也用烘衣機烘干了,但她絲毫無離去之意,仍是穿看那套松垮垮的運動服,坐在戶外庭院的石桌旁,命他奉茶。
他沖了兩杯綠茶,在她對面坐下。
她將合約書攤在桌上,推到他面前。「現在可以簽了吧?」
他瞪看那份合約,目光忽明忽滅,不知想些什麼,忽地,他低笑一聲,提筆在合約書上簽名落款,龍飛鳳舞的字跡顯得有些草率。
簽完一式兩份的合約,他將她那一份還給她。「搞定!這下你滿意了吧?」
為何他語氣听起來很反諷?
她不悅地瞪他。
「別這樣看我。」他舉手作投降狀,姿態帶著些許玩世不恭的意味,她不喜歡那樣的玩世不恭,「我只是不希望你後悔而已。」
「我干麼後悔?」她賭氣似地喝了一大口茶。
他凝視她,片刻,沙啞地揚嗓。「你記得我們第三次見面的時候,你對我說了什麼嗎?」
她沒料到他會這樣問,微微一震。
「別告訴我你忘了,我可是記得很清楚。」他輕哼,右手無意識地把玩原子筆。「你說,我這個經紀人只會阻礙旗下藝人的前途,他們想成為真正能夠呼風喚雨的大明星,而我是幫不了他們的。」
她咬牙不語。
「你不會真的忘了吧?」他挑眉。
她瞪他,很用力很用力地瞪他。
她當然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但她也記得,那夭是什麼樣的情況促使她說出那種話。
同樣是在六年前,在與他初次見面的幾個札拜後,她又來到他的經紀公司,在辦公室外,意外偷听到他和學姊的爭吵——
「他是好萊塢的制片,只要跟他上床,就有機會在他制作的電影軋一角,這樣說不定我就能在好萊塢出頭了……」
「你不就是想演電影嗎?我會讓你有機會演的,你相信我,給我時間,我會讓你演女主角!」
「可我等不及了!你-懂嗎?我知道只要你願意想辦法,一定能幫我拿到合適的角色,可我不想等了!」
學姊像潑婦似地大喊大叫,說實在的,她有點嚇到,在公眾面前素來以溫柔婉約形象示人的學姊,竟會那樣對自己的經紀人嗆聲。
「……信安哥,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我演技差,歌聲也不怎麼樣,在這一行吃的就是青春飯、靠的就是我這張臉和身材!你說我還有幾年可以蹉跎?我現在就想成名,我要大紅大紫,紅遍全亞洲、全世界!」
「別這樣,曉霧,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別這樣糟蹋自已。」
他緩和語調勸學姊,可她不肯听,犀利的回話令她嚇一跳。
「我不覺得是糟蹋啊,只不過是陪男人睡覺而已,又不是沒睡過!」
「……你說什麼?」他仿佛也驚到了。
「你不會以為我到現在還是處女吧?」學姊冷笑。「我高中時就跟男朋友上床了,對外的清純形象只不過是我裝出來的,你說過,清純才會受那些宅男追捧。」
「跟男友上床那不一樣,那是兩情相悅。」
「對我來說沒差!反正都是把自已的身體給人用,那還不如給一個能讓我上位的男人……」一記清脆的耳光驀地劃破空氣。
「你……打我?!」學姊尖叫,「你居然敢打我!」
「我是要你清醒一點。」他嗓音冷冽。「你以為這樣出賣自已的身體就能換到演出的機會嗎?你知道那個制作人有多麼惡名昭彰嗎?他是出名的玩咖,專門玩弄女人的公子,你小心被他吃乾抹淨結果什麼也換不到!」
「就算是那樣,我也要賭賭!說不定他會喜歡我呢,說不定他會對我的床上功夫很滿意……」
「溫曉霧,你一定要這麼賤嗎?」
「你說我賤。我要跟你解除合約!我不要你當我的經紀人了,你很本不能捧紅我,只會妨礙我!」
「曉霧……」
「走開,不要管我!」
最終,學姊還是拒絕听從他的勸誡,堅持和那個很有可能給她電影角色的制作人上床。
而他獨自去到一間酒館買醉,坐在吧台邊,一杯接一杯地喝。
她靜哨哨地來到他身邊,他瞥見她,劍眉擰結。
「你怎麼會在這兒?這里不是未成年的丫頭來的地方!」
她不理會他的斥責,跟酒保要了杯氣泡礦泉水,坐在他身邊慢慢地喝,好片刻才悠悠開口——
「大叔,你這樣不行。如果演藝圈是你之前跟我說的那樣,小咖藝人會為了上位,不惜跟任問有權有勢的人上床,那你遲早有一天會眾叛親離。」
他聞言,狠狠地瞪她。她不肯認輸,鼓起勇氣回視。
那夜,她就在那間安靜的小酒館里,陪他喝了整個晚上……
方雪雁凜神,收束迷蒙的思緒,望向面前的男人,他就像那夜一樣,嘲諷地朝她舉了舉杯。
「你學姊跟我解約後,公司陸陸續續有很多藝人都離開了,有的是被挖角,有的是自願跳槽。六年前你的預言完全正確,他們一個個都走了,就連我以為殲膽相照的好朋友,最後也擺了我一道。」他頓了頓,自嘲地撇撇攜。「眾叛親離,你說得沒錯,我很失敗。」
「我沒說你失敗!」她尖銳地反駁。
他聳聳肩。「無所謂,我不會介意的,這是事實。」
「我明明就不是那意思,不準你把我沒說過的話賴在我頭上!」她很憤慨,明眸燃燒焰光。
他奇怪地望她。「你在生什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