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楊守益仍是拜托了倉銘,只是跳過我,卻包裹著我的名號。楊守益利用我。一回公司,我立刻跟他進了辦公室。
「沒想到這麼順利,貸款談成,下一步可以進入實干階段了。」楊守益一臉興奮,「平筱,通知各部門開會。」
「你還是求倉銘幫了忙?!」我氣得咬牙。
楊守益察覺出我的異樣,「平筱,要不是走投無路,我根本不會煩擾倉銘;再說,我們雙方合作兩年來,關系一向融洽,他又是你的丈夫,站在朋友的立場……」
「是我丈夫又怎樣?我是我,他是他!」我絕望地怒吼,「你馬上推掉貸款,拒絕盧勒,我們不需要!不要!」
「平筱,別開玩笑,我們多辛苦才爭取到?」楊守益以為我說笑。
「好!你不去我去!反正沒有倉銘幫忙,我們也得不到貸款,」我打開門,「你就當從未認識過倉銘好了。」
「平筱!」楊守益終是信以為真,「本來這是你的私事,我不該也無權過問,但現在既然牽涉到公司利益,我就不得不說了……近兩個月,你不斷地犯錯,精神狀態也極差,你和倉銘之間是不是出了問題?要不然為什麼上次『權亞』十周年的慶典,倉銘去了,可……」
可什麼?他想說什麼?倉銘去了,可為什麼挽在他臂彎的女伴不是你,而是另一名光彩奪目的妖艷女子?他是不是想這麼問?不等楊守益說完,我神經質地跳起,轉身瘋了似的跑出去,還來不及找地方躲起來,不知打哪里冒出來的沐景秋一把抓住了我。
「乎姐,你跟楊總出去辦事回來了嗎?正好正好,我正找人一起去吃飯呢,我們一起啊……咦,平姐,你……你不舒服嗎?臉色好蒼白啊。」
我背轉過身深吸幾口氣,將幾乎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硬生生地吞回去,將體內翻涌的情緒收縛打包,然後面對她,揚起微笑,「傻丫頭,平姐這麼健康的人會有哪里不舒服?因為剛才為楊總辦點急事,來回跑了好幾回,所以有點氣喘而已。吃飯嗎?好啊,我也正巧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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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結伴來到公司餐廳,熙熙嚷嚷的人流已經排起了長龍,好不容易買到飯,找到位子坐下,我剛塞入一塊蠔油牛肉,身後傳來兩個年輕女孩的對話。
「你有沒有去過環城路那家新開張的商廈?那里的衣服好便宜喔,很多都打半折呢。」
「真的嗎?我還沒來得及去呢,听說上個星期才開業,開業當天還請了明星剪彩呢,很大的排場,可惜那天家里有事,否則我一定去湊熱鬧。」
「嘻嘻,我去了。」
「真的嗎?去了哪些明星?」乞憐地哀求,「說啦,人家很好奇耶。」
「當紅明星倒真有幾個,但最讓我窒息的卻不是演藝圈中的人物,但卻是剪彩的主角喔。」
「啊?是誰?是淮?」
「是一家名叫『漢代』企業的總裁喔,長得極英俊,笑起來的模樣……天,簡直讓人神魂顛倒。」
一口飯堵在嘴里,筷子上的鮮貝掉回碗里,我的呼吸又開始急促。
「『漢代』?好熟悉,在哪里听說過。」疑惑聲,「啊,想起來了,不就是提供我們公司貨源的那家供貨商?」
「耶,那也就是說,連我們公司都是靠他養活的羅?」夢幻般的崇拜,「哇,好厲害喔,那麼年輕,頂多三十出頭,就能當上總裁,他的背後一定有很多傳奇故事……唉,只可惜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女朋友?剪彩那天你看到了?」一個聲音屏息問道。
我握緊筷子,全身肌肉跟著緊繃起來。
「嗯,身材絕佳、美麗妖艷的女子呢,听說是個挺有名的室內裝潢設計師。他們極親密地依偎,那個女子還不時地替他擦汗,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瞧著都讓人忌妒,但不可否認他們真的是郎才女貌,很般配……」
沒有懸念的答案,卻仍似尖銳的刀,刺透心髒,痛得麻木,不知是認命的頹敗,還是垂死的不甘,終點已有人高高揚起勝利的旗幟,而我,卻快精疲力竭。
「這兩個女生一定是新來的,不明狀況,我去警告她們。」沐景秋听不下去,怒火沖天地拍案而起。
我微笑,眼前卻一片迷蒙。不明狀況的是善良的景秋,孰不知警告能封人的嘴,卻封不了人的心啊。
小丫頭還沒跨開步子,身後又傳來拍案聲,有人抬頭,有人轉身。這一回,怒火沖天的是一張本該帶著懶散的漂亮臉孔的--艾惟汶。兩個閑聊的女生被他突如其來的喝斥嚇得不知所措。
「『漢代』總裁叫倉銘,他沒有女朋友,他結婚已近兩年,妻子美麗卻不妖艷,是個溫柔並氣質極佳的女人,她也在我們公司上班,任職總經理的專屬秘書。」他越說越激動,「你們不了解情況就不要亂傳,謠言紛飛,眾口鑠金,很可能會毀掉一個女人一生的幸福。」
幸福?!究竟是誰毀了我一生的幸福?這些女生?狄珩琪?艾惟汶?倉銘?我的情敵?還是我?我听著,腦子亂成一團,隱藏在體內的情緒日積月累,太多太多,已經負荷不起,它要破開了,我就要崩潰。
我奔了出去!餐廳里人聲鼎沸;街道上熙熙嚷嚷,汽車呼嘯著擦身而過,每個人仿佛都在笑,嘲笑我將被丈夫遺棄的事實。天旋地轉,我閉上眼楮,捂住耳朵,卻趕不走那笑聲,它一直在--在腦子里盤旋。
一只手用力將我從邊緣拉回,艾惟汶的額角有汗水滑落,「平筱,不要在意別人說什麼,重要的是事實,听我說,事實是……」
不要事實!不要說,我拒絕听,求求你……
我發出神經質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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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銘,資料全不全?還缺什麼,我立刻準備……」
「倉銘,筆順不順手?如果不順,我立刻替你換一支……」
「倉銘,你想喝什麼飲料?淨水,橙汁,咖啡?或是……」
「倉銘,午餐你想吃什麼?中餐還是西餐……」
「倉銘,你……」
與「漢代」正式簽約的那天,我不知叫了多少次倉銘,圍著他打轉,就像圍著鮮花飛舞的蜜蜂,勤勞而忙碌,並滿含喜悅。倉銘真正的秘書狄珩琪托著腮,笑著看我跑里跑外;共事的同僚均感詫異,背後議論紛紛;楊守益的面子已然掛不住了,我卻一點兒不介意,依舊我行我素。
中午為倉銘點了特大份的炭燒牛排,可他卻僅意思意思地淺嘗了幾口,並不斷地喝水。雖然裹著運籌帷幄的外衣,但我能察覺出他神經緊繃,緊張異常。兩點鐘,雙方終于達成協議,簽名蓋章,合同正式升效後,倉銘窩在轉椅中,似再也無法動彈。
「要不要休息一會兒?你看來很疲倦。我辦公室里有張柔軟的大沙發,去睡一下吧,反正工作告一段落,大局已定,只剩些後續鎖事,我和珩琪處理就行了。下班前我叫醒你,好不好?」我扶住他的肩膀,深色西裝下的肌肉可怕的僵硬。
好半晌,他才回應道︰「嗯,我真有些困了。如果有同事找我,告訴他們,我還有事,讓他們先回公司。」
「好!」我看著他睡下,再蓋件外衣在他胸前,才躡手躡腳退出,關上門。
「倉銘呢?同事們都準備回去了,在找他呢。」珩琪找到我的辦公室。
「噓!」我指指里面,「他正在休息。」
珩琪先是愕然,了悟後慢慢笑開了,直到眼楮變成彎彎月牙,「你表現得太出色了,讓倉銘有所對比,今後他會對我不滿喔。」
「那我正好將你擠下馬,取代倉銘秘書之職。」
「不行不行,倉銘妻子之職正好空缺,要奪就奪個牢固的,別和我這種混飯吃的小人物計較呀。」珩琪嘻嘻地笑,「屆時,還請倉夫人多多關照,多多提拔喔。」
「好!」我故作凶悍地叉腰,「珩琪接旨,倉銘詔曰,你等一行人先回公司,他稍後趕回。」
「喲,好個潑辣太監。」珩琪曖昧地眨眼,「珩琪接旨,但請回稟倉銘,他不回來也沒關系喔……」
我裝佯跺腳,她早一溜煙地跑回會議室,然後率眾先行離開,留下我邊整理會議室邊整理文件。
「今天你真是出盡了風頭,整個公司一至五樓,平筱兩個字出鏡率高得嚇人。」會議室門旁,靠著一個身影,漂亮臉上的懶散笑容里帶著一絲犀利--艾惟汶!
我不喜歡他帶諷的語氣,而他滿臉興師問罪的神態更讓我明了,來者不善。瞥他一眼,不理會,繼續工作。
「『漢代』副總裁高大英俊、年輕有為,惹得素日淡漠孤僻的平秘書春心大動,大獻殷勤,意欲為何?攀上高枝變鳳凰?」
「倉銘並非達官顯貴,也非腰纏萬貫的富豪,我不懂我攀了哪根高枝;而我,又哪里低人一等,需要借助別人變鳳凰?」我清清冷冷地望他,氣得發抖,「倉銘與你我一樣,都是打工賺錢養活自己,只不過他比你我都要努力,仕途比你我都要順利,這樣就代表他比你我高人一等?與之劃清界線才顯得尊傲?」
艾惟汶被我的眼神望得難堪,自責又氣惱,「話不是我說的,大家都在議論,我只是復述給你听。旁觀者清,你一定是哪里做得太出格,才會遭人誹議。」
「因為旁人誹議,我就該為此收斂?對喜歡的人多獻些殷勤,為喜歡的人多做些事,也需要偷偷模模?」我未料那些長舌婦謠造得如此惡毒,已經氣瘋了,都不知自己說了什麼,答了什麼。
艾惟汶卻變了臉色,「你說,你喜歡他?」
「對!我喜歡他!」我挑挑下巴,毫不猶豫。
「你……」艾惟汶似乎未料到我敢承認,一時之間倒怔住了,狠狠地瞪了我一陣,突然將手里的塑料袋往桌上重重地一放,「福記的過橋米線,趁熱吃。」
埃記?離公司很遠,幾乎要半個時辰的車程呢。
「我不愛吃面食。」更不喜歡他為我做太多無意義的事,「如果你上班時間擅離職守,我會如實稟告。」
「放心!我托人帶的。」他咬牙切齒。
我不再理他,繼續工作。
「那天……我在電影院門口等到十二點,你為什麼不來?如果不來,也該想辦法通知我一聲,我很擔心。」
十二點?我的心隱隱側動,「那天我正巧有事……等不到你就自己看,或直接回去啊,況且……我本來就沒有答應你的邀請。」
「不等的話,怕錯失機會啊。」他喃喃自語,當我抬頭時他卻眼光一閃,「那天你被什麼急事耽擱了?」
「我……」
「她正和我一起共進晚餐。」倉銘不知何時站在門口,雙手插在褲袋里,眼光掃過我,迎視艾惟汶,兩個男人眼神踫撞的一剎那,火光四射。
「倉銘,你睡醒了?」我奔向他,喜悅掩蓋了所有的心緒波動,包括艾惟汶。「珩琪她們先回去了,你呢?現在回公司,還是……」
「我餓了!」倉銘突然說。
「噯?」我一怔,「啊,你中午確實吃得很少啊,那怎麼辦?要不要我現在陪你出去吃?」
「不想出去,你這里難道沒有現成的儲備食物?」
「儲備?我很少吃零食啊……」我急得抓頭發,發現倉銘的視線直直盯著前方,狐疑,順勢望去--艾惟汶從福記買來的過橋米線赫然擺放在會議桌上,「啊,有了,」我跑去打開蓋子,熱氣騰騰,香味撲鼻,「不如你先吃碗米線墊墊饑,我很快就下班了,然後再去吃頓好的。听說附近新開了一家川菜館,口味相當純正呢。」
「很好!」倉銘又說了這兩個字,唇角漂亮地揚起。
艾惟汶卻蠻橫地一把搶過袋子,「不行!米線是我買給你吃的,誰也不許踫。」
「堂堂男人哪有這麼小家子氣?」我是個從不與人計較的女生,但艾惟汶總有本事讓我氣得想捶人,「既然我不喜歡吃,放著也是浪費,給誰吃不都一樣?」
「不一樣!傍他吃就不行!我寧可倒掉!」
「你!」我快吐血了,一旁的倉銘盯著他默不作聲,表情奇特。我怎能跟他一起丟臉,深吸口氣,「你既然買給我吃,所有權就屬于我了,對不對?我自己吃或是給別人吃,與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有!你給他吃,就與我有關系。」
我倒!
「好!我買!多少錢,我付你錢!」
頓時,艾惟汶呆了,怔怔地望著我,仿佛從未認識過我;又仿佛是突然間受了重創,失憶了一般。
「你到底說不說?多少錢!」
他節節後退,面色蒼白,「這碗米線你付不起,傾家蕩產也付不起的。」說完,轉身沖了出去。
「莫名其妙!」將食物弄好,捧到倉銘面前,卻見他仍未收回視線,「倉銘?可以吃了。」
「競爭總有人受傷、敗陣、犧牲,對不對?」他收回視線,望我的眼神出奇的溫柔,混雜著探究的興奮,閃閃發亮。「只能說他不走運。」
「噯?」我不懂他在說什麼。
他笑一笑,並不介意,取下我高捧的米線,放回辦公桌。「可以走了嗎?我肚子真的很餓。」
「咦?你不吃了嗎?剛才你明明……」
「傻瓜!我只說『很好』,並沒說要吃啊,我也不喜歡吃面食,更何況……」他扯開唇角,笑得開懷,「我的目的並不是米線!」
「目的?你還有目的?」我怎麼一句也听不懂?
倉銘不答,只是很溫柔、很感性地掠了掠我的頭發,他的親昵舉止剎時讓我頭頂冒煙,又差點噴鼻血,但他接下來說的話,更幾乎讓我昏厥。
他說︰「很好奇,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呢?」
原來--原來他听到了,我捂住嘴,尖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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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喜歡倉銘什麼--如果那天他要我回答,我可以心不跳、氣不喘地列舉二十條以上;但若今天他再要我回答,我恐怕連一個字也答不上來。
從結婚的那天起,喜歡他的理由統統變成了怨恨他的理由。這大概也就是珩琪所問的︰為什麼我婚前婚後對倉銘的態度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的原因,只是我不記得了。有時人若想保持愉悅、開朗的心境,就必須學會將不愉快的事情從記憶中消除、抹剎,這一點我一直做得很好。
如果楊守益認為貸款風波會就此平息,那他就大錯特錯了,事發後的第二天下午,我直撥盧勒的手機。一听到我的名字,他凜然的聲音中頓添了幾分親切。我才不在乎他是倉銘的朋友,「盧行長,關于貸款,我們經過再三考慮,覺得還是拒絕……」
「什麼?我听不清!」手機接收信號不好。
「我是說,關于貸款……」
「貸款怎麼了?等、等一下,喂?」他顯得有些無奈,「這樣吧,平筱,我現在正在『茗浮』茶莊,有什麼事你過來,我們面談。」
「好!」他報了個地址,我拿起包包沖出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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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所謂的公事應酬嗎?上班時間竟然堂而皇之地泡茶室!計程車到達,盧勒已在透明門里等候。
「進去喝杯茶吧,等下……」
「不必了,我要說的很簡單,說完就走。」
「是貸款的事嗎?」他輕輕地笑,「我已經盡力了,如果你們楊總還嫌時間太慢,那我真的無能為力……」
「我們不需要貸款了,你隨時可以撥給需要的單位。」
「不需要?」盧勒皺起了眉,有些不解,「可楊守益昨天還特意打電話給我,確認貸款時間時可沒這麼說。」
懊死的楊守益!我的火氣又串上來,「盧行長,因為身居高職,就可以運用便利徇私舞弊?因為倉銘的關系,就可以隨意撥貸款給我們?我看錯你了,還以為你是個正直的人!」
「沒有倉銘,貸款也會撥給你們,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他不悅,「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生氣,是因為倉銘參與其中嗎?」
我被一語刺穿,神經質地跳起來,「我不需要貸款。」
「如果真不需要,請讓楊守益去銀行辦理消戶手續。」盧勒向門外瞟一眼,「還有你,如果對倉銘插手事件有任何不滿,為什麼不親自找他理論?他來了。」
門外,一輛奔馳停靠,一身休閑淺藍毛衣的倉銘推門下車,並繞過車頭轉向另一邊來開車門。另一邊,由于角度關系,我只能隱隱地看見坐著一位女子,火紅的套裝,還有波浪大卷的長發披在胸前。不是珩琪,倉銘從不會紳士地替珩琪開車門,而珩琪也從不穿正式的職業套裝。
她是誰?是那個我在傳聞中熟識,卻素未謀面的情敵?倉銘臉上揚溢著燦爛的笑容,結婚以後,我還從未見過他有如此悠然、釋懷的表情。霧氣迷蒙眼楮,腦中又浮現出倉銘吻我時那帶著殤情的絕然渴望--原來,這就是他渴望的幸福。
「平筱,我來給你介紹,她是……」盧勒在笑。
原來盧勒也認識倉銘的情婦,哈,我真傻,他不是倉銘的朋友嗎?難怪他請我面談,原來他借機通知倉銘,幫他牽線搭橋,引渡這個地下情婦粉墨登場,盧勒一直站在暗處看我的笑話,是不是?我一步步後退,當汽車里的女子扶住倉銘的手,站出來的那刻,我再也沒有勇氣看下去,兔子般向內竄了進去。
「平筱……」盧勒驚詫地叫,「倉銘,平筱剛剛還站在這里,一眨眼,突然跑掉了。」
「該死!」倉銘狠狠地低咒,腳步聲立刻追我而來。
我如被圍捕的獸,驚慌之下越發亂沖亂撞。曲曲折折的轉廊,每轉一處,他的腳步聲似更近在耳邊。再一轉折,猛沖撞上一具寬厚的胸膛。兩人均發出「哎喲」聲,對方明顯力強,將我撞翻在地上。昏黃的燈光,隱隱見到倉銘的身影亦近亦明。
被撞的人禮貌地伸出手,「嗨,你還好吧……」
我卻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猛撲進對方懷里,一旋身,我背靠牆,他背靠外,緊緊地縮著,卻又可一覽外界的動靜。兩秒鐘,倉銘奔過我們身邊,頓一頓,以我們擁抱的姿勢,大概認為是兩個借著暗光偷情的男女吧,猶豫一下又向前沖了出去,擦肩而過交錯間,我清楚地看到倉銘臉上的憤怒、擔憂還有更多更多的絕望,深深地刺入我的心髒,抽痛到窒息。
腳步聲遠去,好久好久後我才清醒過來,救命稻草仍配合著我的姿勢,保護我的身形,我一驚,臉驀然通紅,
「對,對不起……」
「你在躲誰?」頭頂上有聲音緩緩回應。
好熟悉,猛抬頭,有一張帶著懶散的漂亮臉孔專注地望我,眼中有坦誠的迷戀。
艾惟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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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男生得到一個女生的愛戀告白,他會有什麼反應?依常理推斷,若他對那個女生同樣有好感,應該會制造機會,順水推舟,進一步發展;但若他對那個女生並無感覺,應該會采取回避、游離、或直言不諱地拒絕等措施,但倉銘顯然不能歸入常人之例,因為自得知我喜歡他的那天起,他萬分之一的反應也沒有。
起初我忐忑不安,整天窩在辦公室里,不敢去找他,也不敢隨便離開,怕哪一刻他來電話,而我正巧不在位子上,會錯過他的邀約;但時間過得飛快,三天過去了,一切一如既往,猜測不出倉銘心中所想,惴惴不安外加思念滿溢,我終于按耐不住,再次跨入「漢代」。
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公司里寂靜一片,惟有八樓燈火通明。狄珩琪正在整理資料,表情看來卻有些煩躁。
「嗨,還不下班?想不想一起晚餐?」我扣門。
珩琪抬頭,眼圈有淡淡的黑影,連笑容也略顯疲憊。
「平筱?你總算出現了呀,我還以為你失蹤了呢。」接著又嘆了口氣,靠回椅背,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唉,別提下班了,還有一大堆的事情沒做完呢。」
「還這麼緊張?合同不是已經簽完了嗎?」我湊近她身邊,看清資料上署名我們同行的別家單位。
「與你們一家簽完就算了結了嗎?你們的銷量抵得了,『辛利』的幾分之幾?」珩琪再長長地嘆口氣,癱軟如泥,「我都已經整整二個星期沒正常下班了,哪天不是待到十一二點才回家?我看我干脆把鋪蓋卷來公司睡好了。唉,倉銘必須為他的原則付出代價啊。」
倉銘?終于提到這個名字了,心口不由地一緊。我邊佯裝替珩琪按摩,邊隨意問︰「倉銘呢?」
「他呀,再熬下去就快變干尸嘍。」在我的揉捏下,珩琪發出貓般的咕噥,「我好歹每天還能睡幾個小時,但他……有時半夜醒來,發現他還在整理計劃書,真是可憐,現在才搞定三個單位,起碼得再搞定三個,才可能與去年的營業額抗衡,給潘董一個交待。」
我皺眉,難怪他沒空給我打電話,「為什麼一定要與去年抗衡?今年不行,明年再努力就好啦,何必定要把自己逼上絕路?潘董應該不是個不講情理的人吧!」
珩琪低笑,「倉銘是個死硬派,寧可逼死自己,也不會與人投降,更何況這次是他惹來的麻煩。」她輕輕筋骨,「哇,平筱,你的手藝還真了得,你的按摩令我精神百倍,今夜又能熬通宵了。對了,何不借此機會,施展絕技去給倉銘按摩一下?意識薄弱的關鍵時刻,最易攻圍,沒準倉銘一舒服,明天就買個鑽戒給你套上。」
「討厭!」我羞澀地打她一下,這時珩琪的手機響了。
她接听,「抱歉啦,我真的沒辦法去……我知道,可我現在正在加班,月兌不開身……好啦好啦,我知道地點,如果可以,我會過去,好,好。」
「出了什麼事?」
「今天大學同學聚會,挺難得人聚得齊,有幾個還是特意從國外趕回來的呢。我不能去,唉,真有點可惜。」
「為什麼不去?這里我替你頂著!」我提議。
「那怎麼行?倉銘隨時會叫我啊。」珩琪有些猶豫。
「倉銘也需要休息,也需要吃飯,是不是?」我眨眨眼,「一兩個小時沒有問題。讓我測試一下魅力值,可有辦法讓這台工作機器停一兩個小時加加油。」
「真的?」珩琪的眼楮亮起來,「那就拜托啦。」
她興奮地給了我一個道別吻,背著包包沖了出去。望著她飛箭似的背影,我的心也跟著跳躍起來。我替她整理散亂的文件,桌上的通話器響起。
「狄珩琪,給我沖一杯咖啡。」
久違三天的磁性嗓音讓我的心緩緩漾動起來,激起層層的波浪,在體內翻涌。我沒有依他的命令沖咖啡,而是用牛女乃替代。扣門進入,電腦屏幕前的他專致疾書。未注意到我,杯子擱下,他也不抬頭,順手拿過,抿一口,「我要的是咖……咦,是你?」他這才關注到我,我也在此時才看清他的臉--僅僅三天,他明顯地瘦了,眼楮紅紅的,略微浮腫,仿佛一個星期未曾休息過。但一見到我,他的眼楮明顯亮了起來,並顯得饒有興趣,仿佛在打量,又仿佛在研究,卻一句話也不說,我被盯得直想鑽地洞。
「珩琪今天有個同學聚會,所以……」
「我正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出現。已經三天了!」
原來他有注意?並且知道三天?我既興奮,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以為……如果有事,你會打電話給我。」
他揚起唇角,雖然笑得無精打采,但仍是漂亮,「沒辦法,這兩天真的很忙。你先坐一下,這份計劃書整理了一半。」
沒辦法是什麼意思?如果有空,他會打電話嗎?是不是表示他接受了我的「喜歡」?我雀躍起來。
「不休息一下嗎?珩琪說你已經熬了好幾個通宵了,若到最後達到了目的,卻搞垮了身體,就得不償失了呀。」我跳到他身後,卷起袖子,「你不是說有麻煩會再找我的嗎?現在你有沒有麻煩呀,倉副總經理?」
倉銘聞言哈哈大笑起來,「那好!借你的仙手,替我伏魔降妖!成功與否就全靠你了。」
我邊按摩,他邊飲牛女乃,我們隨意閑侃,氣氛出奇地溫馨、融恰。只是這一次,我小心翼翼地不觸及「父親」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