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銘有個壞習慣。他總會強迫「伴侶」半伏他的胸前,緊環住才能睡著,就像孩童依賴絨毛玩具一般。抱歉,我用了「伴侶」二字。在我尚未得知他有情婦之前,我會毫不猶豫地冠名于「我」,但現在,我不能確定。
倉銘的手正緊扎在我的腰間,我的頭擺在他的胸前,隨著他規律的呼吸而起伏。每每這時,他總能沉睡,而我,則全身僵硬。我不敢睡,怕加注于他胸前的分量會壓斷他的呼吸。
有時我會想象,我的情敵是否也有與我相同的擔憂?在倉銘沉沉地睡去時,數著他的呼吸失眠到天亮?
呵,幻想到他們相擁而眠的情形時,我竟能保持心平氣和。為什麼?考慮來去,我給自己三種解釋︰一,我從未真正深愛過倉銘;二,我冷血;三,倉銘擁抱我的事實填平了我的部分恐懼,讓我暫且揮卻憂慮。我不知道要選擇哪一種。也許三種都有。
反正我是睡不著了,我的思緒又回到與他第一次相見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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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經理,倉銘先生已到達門口,正坐一號電梯上樓。」我穿梭于人群中,饑餓令我氣喘吁吁。
「他來了嗎?」楊守益神情一緊,仿佛準備接待國家元首般嚴肅,他整整衣領,「記住!平筱!倉先生是個力求完美的人,行事說話都要小心謹慎!好了,現在跟我一起出去迎接。」
這時我的手機又開始震動,我接听。
「總經理,音響室好像出了一些緊急狀況。」听完同事焦急的匯報,我掛斷電話轉達情況。
「什麼?真是!怎麼偏偏挑這個關鍵時刻?」楊守益直冒冷汗,「平筱,你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是!」我緊接著對他說︰「總經理,狄小姐正在電梯口等她的老板,不如你先去找她?!」
「喔!」楊守益點頭,「好!好!你快去快回。」
我們一起急步走出會場。他朝電梯處,我朝音響室。趕到音響室,我立刻揪住昂責人。
「哪里出了問題?要不要緊?『漢代』公司的老板已經到了,正坐電梯上樓呢,儀式馬上就要開始。」我一口氣吐完所有的言語。呼!饑餓感更甚了。
「不行!暫時不行!」負責人有些無奈地搖頭。
「不行是什麼意思?」這個時候我若用這幾個字回復楊守益的話,他定會先擰斷我的脖子,然後把我大卸八塊以熄怒火的。
「電線出了意外故障,音響根本不能使用。」
「也就是說,話筒根本不可能發出聲音?那儀式要怎麼開始?」
「別擔心,我們正在聯絡維修部,不過儀式開始的時間恐怕要向後推遲。」
我當場急得團團轉,一邊听著肚子鬼叫,一邊懷念著我叉進碟子,擱在桌角,嗅了一半的三文魚壽司。怎麼辦?
還要推遲?再過半個小時,我恐怕真的會當眾出丑--當場暈倒。不!不!不!我絕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我一邊皺眉,一邊苦思冥想。正當我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時,一張打著哈欠、滿臉懶散的漂亮臉孔飄到我面前。
「艾惟汶!」我上下打量他沾滿污漬的藍色工作服,還有一只手提著的工作箱,「你還沒下班?」
艾惟汶,二十七歲,全公司年紀最輕的高級技師。
「因為打听到你今天加班,所以特意與別人調了晚班。」他輕輕地笑,有絲戲謔味道。
他總是這樣,有意無意開我玩笑。公司里盛傳他對我的愛戀,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也沒有興趣知道。因而故意冷漠處理,以為盡量避免與他接觸,他覺得無趣便會有所收斂,誰料他至今如此。
不過音響室的人特意把他挖來,說明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我不讓他磨蹭,「請」他趴下去檢查故障。
五秒鐘後他的頭鑽出來,漂亮的臉上沾了一抹油污。
「給我十五分鐘。」他打開工具箱。
雖然我知道他工作勤懇、技術絕佳,要求十五分鐘絕不會浪費一秒鐘,但我仍不死心地為自己力爭。
「十分鐘!」
「這種事也有討價還價的嗎?十五分鐘。」他又鑽了進去。一旦開始工作,他會立刻變成另外一個人。
站在我身邊的負責人朝我無奈地搖頭。
「十五分鐘,你要那些站在大廳里的客人傻等嗎?」
「不是還有晚餐嗎?為什麼不請客人先用餐,大家酒足飯飽後再舉行簽訂儀式豈不更好?」上半身躺在設備里的艾惟汶提議。
嗨,不錯的主意呢。我欣喜若狂地沖回會場,左顧右盼,卻不見總經理的身影,正暗自焦急,突見食物區有一高挑的身影正舉著我適才嗅了一半的三文魚叉入口中。
哇!我的壽司!我急得眼冒金星,腦子頓時糊成一團,不由分說地向他撲去--撲掉了他手中的碟子,撲飛了叉子上的壽司,更更更糟糕的是,我撲翻了他的身體,兩個人一齊倒下的同時連帶撞翻了整排的食物桌,稀里嘩啦一陣巨響,香檳、湯汁、調料,混合著錯綜復雜的顏色濺得他滿身滿臉。在場的所有賓客統統噤聲,朝我們行來注目禮。
我當場傻眼。我告訴自己,我很堅強,這種狀況尚不至于使我昏厥。
雙重的凌亂腳步朝我奔來。
「老板!」狄珩琪甜美的尖叫聲。
「倉先生!」總經理不能置信的驚呼聲。
倉銘?!我瞪著正被我壓在身下,滿臉油污的男子。就算我再怎麼堅強,听到如此殘酷的消息也會有些支撐不住了。我開始東倒西歪。
「吃一塊三魚文壽司,需要得此禮遇嗎?」
倉銘最後一個開口,他的表情溫柔,音調更似天籟仙音,直劈我的中樞神經。我沒了思想,只是靜靜地享受,如被催眠,然後「咕咚」一聲栽進他懷里,不省人事。
「平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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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我驚醒,猛地從床上坐起,一身冷汗。
牆上的鐘指向七點十五分,最終我仍抵不住困意,向睡神投降。倉銘從客廳回到臥房,拉開窗簾,亮光頓時投灑滿室。
「怎麼了?」他坐到床邊替我抹去額角的汗水。
「不!沒什麼!只是做夢!」
全身酸痛外加深度缺眠使我疲憊不堪,我揉著微微浮腫的眼羨慕地看他一臉神采奕奕,開始幻想我的情敵給他吃了什麼補品,讓他能在周旋于工作、情人及妻子之間後,仍然精力充沛。
「做夢也會滿頭大汗?你跑馬拉松哪!」他搖搖頭,憐惜地將我抱進放滿溫水的浴白。若非近距離看清了我的熊貓眼,估計他的手會伸進浴池,與我戲水。「是做噩夢嗎?」
噩夢?我與倉銘的初識若算噩夢,那嫁給他豈非入了地獄?是地獄嗎?我猶豫半刻,搖頭。
「不是!」
當我爬出浴白,早餐赫然擺放在餐桌上。有些不能適應,記憶中倉銘從來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今天他的心情似乎極好。為什麼?談成了一筆大生意?或是今晚與我的情敵有一場特殊的約會?他溫柔地拉我坐定,盛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豆漿,將一根油條塞進我的左手,將一支鮮紅欲滴的玫瑰塞進我的右手。
玫瑰?!
一口剛入喉的豆漿險些噴出,我立刻把油條塞進嘴里,掩蓋溢于言表的錯愕。
倉銘笑吟吟地,我則表情淡然。
懊驚喜?似乎正常的女人都該有此反應。但我不!此時此刻,我腦中清晰浮現的盡是我的情敵嬌媚地躺在他懷中,兩旁散滿他送的玫瑰花辦的景象。倉銘每周送她一百朵玫瑰,而我手里的這一支,也許正是她的多余所剩,或是不小心遺落掉的。想著,想著,我的唇微微顫抖,為了掩飾漸漸潮濕的眼眸,我把臉埋近豆漿碗面。我一邊啜著豆漿,一邊故作灑月兌地隨意擱下玫瑰。我的眼楮沒有長在頭頂上,所以錯過了倉銘漸沉漸冷的表情。
「吃飽了?」當我喝下半碗豆漿,半根油條,他問。
喝!我心髒猛一抽緊,條件反射地低頭察看自己的穿著。今天我特意挑選了一件從脖子包到腳跟的毛絨長裙,應該沒有問題啊。
「嗯!」我心虛地低下頭。
「走吧,我送你。」他站起來往外走,聲音依然溫柔如春。天生的喉音讓我猜測不出他的真實所想。我閉著嘴,拎起公文包,起身時猶豫了一下,做賊般迅速將玫瑰塞入口袋,匆匆奔出。
一路上,兩人沉默無語。
到達公司門口,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兩腿跨出,離座,一直靜止不動的倉銘出其不意地從背後環住我的腰,猛力拖回,在我的後腦撞上他腿的瞬間,他的唇吻住我的唇。我急促地將手伸入口袋,想隔開他握腰的手,不讓他察覺里面隱藏的玫瑰。倉銘以為我掙扎,更為惱怒,重重咬下,痛楚中我嘗到嘴角的腥濕,下意識地退卻,口袋里的手迅速抽動,不小心劃上玫瑰枝桿上的尖刺,又一陣尖銳的痛楚。
「啊……」
我低呼,他松手,我逃離。我不知所措,手指上的血跡與嘴角的血跡相映成輝。
「倉……」
他關門,汽車急駛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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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迷戀某個男子的聲音而瘋狂地愛上他,我不知道除了我以外,這個世界上可否還存在第二人,如果沒有,我希望能申請專利。
狄珩琪總說我和倉銘的初識絕對能稱之為戲劇性,那麼,我認為我愛上他的理由更可算是匪夷所思了。
迷戀他的聲音、迷戀他的笑容,僅此兩點便是我舍棄女子尊嚴,違背淡泊本性主動接近他的全部理由。
對!我追求倉銘!耗盡畢生「激情」苦追三個月後,倉銘終將一顆晶亮的鑽戒套入我的手指。雖然那一刻除了他的笑容及聲音外我對他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他因為何種理由決定娶我為妻,但我仍然心滿意足。
愛情是盲目的,我用事實印證。
也許因為激情在戀愛時超量攝取,以至于婚後的我再無多余的愛情可以奉獻。一直以來,我這樣找尋借口安慰自己。
所以我沒有資格責怪倉銘。情敵出現,是必然所趨。
「平筱,二十分鐘後的中層會議推遲一個小時進行。」總經理楊守益以專線告之。
「是!」我關閉通話器,說話時唇形張縮牽扯痛了嘴角的齒痕,我無意識地以手撫模,一臉茫然。
喔!我目前任職總經理專屬秘書。能坐上此位,全拜倉銘所賜。如果把這點也納入我愛上倉銘的理由,我不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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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筱,你看你都干了什麼?!你把攸關公司前途的重要新合同簽訂儀式搞成了什麼樣子?平筱,你、你太讓我失望了!」楊守益一見到我立刻炮轟,臉色鐵青,氣不成言。
當我被保健室的同事弄醒後,就立刻被請進了經理會客室。關上門,看到楊守益正賠著笑臉與倉銘道歉,而倉銘則坐在沙發里用毛巾擦拭臉上的油漬。听說今天現場還有些財經記者,我昏厥時,他們搶按快門,收集了不少精彩鏡頭。倉銘明早定能上頭版頭條。我明白,我捅了多大的婁子。
我垂頭,不言不語。心里卻在琢磨,不知誰在半個小時前拍著我的肩膀,滿臉喜色地稱贊我能力卓越?
「倉先生,實在對不起,在這麼重要的場合,讓你難堪。這件事是我的疏忽,我一定會嚴懲不貸。」
嚴懲不貸?什麼意思?半小時前提升三級的承諾還算不算數?我的思維正浮想聯翩,楊守益出其不意地將我拖到倉銘跟前,一個踉蹌,險些跪倒在倉銘腳下。交錯間,看到楊守益臉上的失望--難道他真希望我下跪以顯誠意?
「還不快跟倉先生道歉!」
再淡漠也有底限,我咬牙,脾氣開始微微上涌。
「沒有必要!」
天籟之音傳來,我的心「咯」一下,有些迷醉。
「倉先生,如果你還是不滿意,我可以連降她三級職位或直接開除。」楊守益做最後讓步。我瞪大眼,不敢置信。大老板竟然為了爭取合同而出賣我?我成了可憐的犧牲品。
「平筱?」倉銘不理他,漆黑的眼楮直盯著我,拭去油污的臉清楚地呈現出來,我的心又「咯」一下!天!他在笑嗎?他的表情如此溫柔,當他柔和的嗓音輕呼我的姓名時,我的警惕瞬間被他層層瓦解。
「嗯!」我突然發現自己的發音變得有點嬌媚。
「听珩琪說,今天整個會場的布置由你全權包攬?」
「嗯!」他的聲音柔和磁性,令我如沐春風。
「很忙,也很累?」他站起來,修長的身高及寬闊的肩膀遮擋住我的縴細身形。
「嗯!」不要停,繼續說話,我想听他的聲音,我在心中誠摯地祈禱。一放松警惕,自控能力便極速下降,肚子不受約束地大聲叫囂起來,臉頓時漲得通紅。
「甚至沒有吃飯的時間?」他也听到了,漆黑的眼神移至我的小骯,緊迫地盯視,並低低沉沉地淺笑起來,听不明他的真正用意,我心頭如小鹿亂撞。
「嗯!」我很想把自己的耳朵捂起來,告訴自己他沒有取笑我,而我也沒有這麼丟臉。
「因為你還沒有吃飯,所以不允許任何人踫食物?」
「不……不是。」我還沒那麼變態。我咬著牙,希望他不要再追問下去。
「不是?」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不死心,「那你為什麼那麼激動?」
我停頓半晌,最終在他溫柔的注視下厚著臉皮開口︰「你搶了我的食物。」
「搶?就因為我準備吃一塊壽司?桌上明明整盤三文魚壽司動也未動,莫非你一開始就打算包攬所有的壽司,所以踫也不允許別人踫吧?」他為自己的推理感到詫異,「如果是這樣,你根本不該讓服務生把它端上台面。」
「不……不是!」要回答嗎?我掙扎,很想蒙混過關。
「原因!」他循循善誘,溫柔的聲音令強勢的本質變得和藹可親,我完全臣服。
「因為你準備吃的那塊是我舌忝過的。」轟!死寂!
「你瘋了!把舌忝過的壽司隨便擱在桌上!」楊守益跳起來!依他暴怒的程度,我估計這次鐵定了會被炒魷魚。
倉銘怔了半晌,又笑起來。角色互換,正發脾氣的楊守益及堪憂前途的我反倒怔了起來。
「平小姐,可否請問--你有什麼證據能確認我手里的碗碟是你遺留在桌上的,壽司是你舌忝過的那塊呢?上面有你的唇印?還是……你能分辨你唾液的味道?」
我傻住!天!我做了什麼?倉銘仍在笑。
「我是不知道你擱在桌上的碗碟跑去了哪里,也許早被服務生收走了也說不定。但,有一點我能確切地告訴你,我正準備吃的那塊三文魚壽司,是我親手從銀盤里挑選出來的,真真切切,毫無疑問。」
我很想繼續昏厥,直到明天,但隨時隨地昏倒也是要有相當的技巧及功力的,我無能為力,只能挺著。
「平、筱!」楊守益快要腦溢血了。我能理解他語氣中的咬牙切齒,有我這樣愚蠢的下屬,是他的不幸。
我用眼楮挖地洞;楊守益用眼楮殺死我;倉銘的眼光則盤旋在我們之間。他越過我,走到楊守益面前。
「楊總,說實話,你擁有如此精明干練的職員,著實讓我羨慕。」
他在嘲諷!我和楊守益一起看他,難得意見一致。倉銘讀懂,卻並不介意,接道︰「這麼忠誠的員工你卻要連降她三級或是開除?我很懷疑,貴公司識人的眼光尚如此之差,此次新合作案一旦投入運營,又能創出怎樣的新局面,很希望楊總能給我時間,待我回去請示總經理,重新全面評估後再作出合作與否的決定,」
「呃……」楊守益始料未及,臉色轉為死灰,「倉……倉先生此話怎講?」
「我們可以試著分析一下當時的情況︰平小姐整日都在忙碌波奔中,身體各機能均處于緊繃狀態,全部心思都投于本職工作,除此之外,根本無瑕顧及其他。傍晚時分,安置妥當所有的工序後,才開始有了饑腸漉漉的感覺,本想抽空吃塊壽司解饑,正欲入口前突又發生緊急狀況,盡職盡責的平小姐甚至沒有處理碗碟的時間,便匆匆將它擱置桌面,趕赴前線。」他回轉頭望我,「我說得對嗎?平小姐!」
這一刻,我被徹底征服。我令他難堪,令他在大眾面前丟臉,他卻不計前嫌,為我辯解。這般溫柔體貼、大肚大量的男子,我想,我這一輩子絕無可能再幸運地遇到第二個!
「楊總,有這樣盡忠職守的員工替你賣命,你仍要降她的職或是開除,不是錯失英才,又是什麼?」倉銘的一席話說得楊守益面紅耳赤。
他笑笑,目光流轉,面對我,「平小姐,如果楊總經理真的要開除你,請務必考慮『漢代』。我會按排最合理的職位給你。」
客套?承諾?我豎尖耳朵在他的溫柔語調中尋找真跡,但沒有結果,我的腦子糊成一團,無力思考。
「倉先生,可是我們的合作……」楊守益冒著冷汗,焦急的聲音在後追趕。
「我需要時間考慮!」
倉銘頭也不回,從容地踏出會客廳,大門合閉時我才有所反應,急迫而出,在燈光泯暗的走廊盡頭攔住他。因為情急,我將雙手貼上他的胸膛阻止他的趨勢。他的反應似乎比我更強烈,手掌一揮,大力掃開我的身體。
「哎呀……」我驚呼,身體向側倒去。眼見就要撞上牆壁,倉銘猛得鉗制住我張舞的手,急速回拉,反彈力中,我撞入了他的懷抱,他的五指緊扣我的腰身。
昏暗的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神情微變,帶著些微的不自在及惱怒;惱怒?不不不,不可能!一秒鐘前他還面帶笑意為我據理力爭呢。
「你,還有什麼事?」倉銘一字一句,語氣中的不耐清晰可辨,音調卻悅耳得混淆听覺。
「我、我……」他的鼻息輕拂我的額頭,他的體溫染紅我的臉頰。我支吾,為他的天籟音所迷惑,更為他的不耐而猶豫,「我追來……是想……謝謝你幫我……」
「謝錯了!」倉銘打斷我,眉頭打結。
「噯?」我愕然,「但你剛才明明……」
倉銘後退一步,離開倚靠著他的我,側身伸手按電梯鈕。溫度隨著他離開的身體褪散,讓我有瞬間悵然所失的感覺,幾乎不能自控地想再貼近他,汲求溫暖。
「狄珩琪!」他突然回頭,嘴角因說話而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似笑非笑。「若非她極力懇求,依我的脾氣……」他再望我一眼,卻不將剩余的話延續,「如果要謝,就謝你的高中同學。」
依他的脾氣會怎樣?我半歪著頭在心里猜測。雖說猜測,但被他溫柔的喉音劈斷中樞神經的我早已偏執地篤定,即便沒有珩琪拜托,他定也不會見死不救。如今穿插進珩琪,更使我深信,他是個不端身價的好上司。
「只是有件事,讓我好奇。」他走進電梯,在等電梯關門的時候突又想起,眸光晶瑩地閃動一下。
「嗯?」我疑惑。發現他停留在我身上的眼光,有很濃的研究的味道。
「為什麼狄珩琪認為你會昏睡很久?」
來不及探討,電梯門關上,懸念留在他我之間。為什麼狄珩琪會這麼說?我也不明白。
其實私底下我真的很期待楊守益嚴懲不貸,勒令將我開除,好給我明正言順進入「漢代」的理由,接近倉銘。但很可惜,第二天我一跨進公司,就接收到從底層直至高層所有部門、所有同事的祝賀詞。這才知道,楊守益昨晚作了一個重大決定,將我的職位連升四級以示嘉獎,從那一天起,我成為他的專屬秘書,直到今天。
雖然我失去了進入「漢代」的理由,但我並沒有太大的失望,因為我得到了另一個接近倉銘的機會--楊守益欽點指派,我成為與「漢代」專線聯系的「外交大臣」。那一晚,我听著掛鐘的「滴嗒」聲亢奮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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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姐?平姐?平姐……」
昂責傳遞各部門文件的實習小妹沐景秋打斷我的思路。我回過神,驚覺嘴角竟漾著淡淡的笑意,而桌角的電話鈴聲震耳欲聾。
「平姐,電話鈴響了足足有三分鐘,我在門外都听到了呢。還以為你不在辦公室,而對方又鍥而不舍的樣子,才打算進來幫你接听……」
三分鐘?我又一驚,心跳急劇加速。
「喂?」我幾乎搶听。
「你不在辦公室嗎?這麼久才接電話!」
倉銘!听著他的溫柔「吼」聲,我全身癱軟。
「我剛出去辦事……」
想也未想,我竟隨吐謊言;沐景秋不解地挑眉。
「那為什麼不接手機?」
手機?我拉開抽屜,發現躺在里面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十個未接電話。倉銘特有的「耐心」。
「我忘帶……」
「你是不是故意不接?」他判斷。
「嗯?」我呆住。故意?為什麼?
「你在跟我賭氣?」他的聲音里竟有一絲興奮。
「咦?」我更茫然了。
倉銘無法忍受我的白痴反應,慢慢轉為沉默。隱約間,我似乎錯听到他在磨牙。
「我早晨咬了你。」他的聲音很幽遠,似電流橫穿,我的臉「刷」地通紅,為躲避實習小妹探視的目光,裝佯俯身拉開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查找文件。
「沒有關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讓笑聲盡量听來平和無謂,其實心髒已快在他釋放的電流中溺斃。
「我是故意的!」他斬釘截鐵。
「呃……」我措手不及。
然後大家一起噤聲。一秒,二秒,三秒……我開始頭痛。倉銘為什麼不開口?他在等什麼?等我追問原由?正常的女人在他強調後都該問原因的,是不是?最好再帶點撒嬌膩味。但我不!我不問。我拒絕知道他故意傷害我的理由!我告訴自己,我根本無所謂。
最後倉銘終于忍不住了。
「今天晚上……」
「我會吃過晚飯,洗完澡,換好衣服再躺上床睡覺。你放心加班!」我搶他一步先開口。不知道為什麼,由他唇間吐出的「晚上」二字,令我毛骨悚然。
這回換他錯愕了。倉銘又沉默了一分鐘。
「好!你睡覺!」嘟,嘟,嘟……
咦?奇怪!他分明暴怒地重甩電話,為什麼聲音仍然輕柔?該死的倉銘,又拿聲音迷惑我的神經。我強迫自己這樣思考,然後流露釋然的微笑。
「平姐?平姐……」
「什麼?」沐景秋被我的超高音量嚇了一跳,我自己卻無所知覺。
「你……沒事吧?」
「我?我會有什麼事?」小丫頭問得好奇怪。
「可是……可是你的手在發抖,抖得好厲害!」
我隨著她的目光向右移動,發現自己握著話筒的手果真劇烈地顫動著,我自己仍無所知覺。我神經過敏地將電話重重地插回機座,靠回椅背急速喘息。
「平姐,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
正想搖頭,剛擱下的電話又鈴聲大作起來。
「呵!」我和沐景秋同時跳了起來。
我被鈴聲嚇了一跳,小沐被我嚇了一跳。
「喂!」不讓鈴聲響過五秒,我匆忙搶听。
倉銘?又是倉銘嗎?這一回他沒有理由再用「這麼久才接電話」的開場白「吼」我了吧?他會說什麼?他又想干什麼?我在接听的一瞬間思緒渾雜,分不清心中到底存著期待,還是恐慌。
「平筱?是你嗎?」
狄珩琪!是她的聲音!事實讓我腦子頓然空白。
「嗯……」我緩口氣,音量恢復正常,手也不再發抖,放松神經靠回椅背,並向正擔憂我狀況的沐景秋傳送一下「我很好」的訊息。
小丫頭點點頭,竟然不走,反而在我對面的待客轉椅中坐了下來,雙手托著下巴研究我的表情。
「你很忙嗎?『喂』的時候听來很緊張的樣子。」
「不、不,我正處理一點瑣事,現在好了。」
「這樣?」她持續一秒的疑惑,語氣又轉為熱烈,「平筱,下班後我們一起去『創意』做個發型,化個妝,然後直接去參加晚宴,好不好?」
「晚宴?」我疑問。「創意」是我和珩琪固定去的一家發型設計室,但晚宴是怎麼回事?
「咦?你不知道嗎?」直爽的她立刻叫囂起來,「『權亞』今晚舉辦公司成立十周年慶典,瞿董事親自登門拜訪,邀請倉總經理攜夫人蒞臨現場;他還邀請了我呢。真奇怪了,明明听見倉銘滿口答應,而且瞿董事前腳離開,他緊跟著就撥了電話的呀,你沒有接到嗎?」
喔,順便一提。我們結婚四個月的時候,「漢代」原任總經理準備告老隱退,全家移民加拿大。在處理股份問題上,他請倉銘在收購或另立他主之間作出決擇。當時倉銘伏在我的胸前靜思一夜,破釜沉舟,決定傾資收購。由于他的出眾才華及不懈努力,公司營運很快恢復正常,我們的生活也因此越來越富足。
還記得倉銘收購「漢代」後首次賺回淨利的情景。他送我一千朵玫瑰;他開車載我去全市最貴的餐館吃飯;他包下全市最豪華,也最接近天堂的套房,他與我在星辰月色下接吻,直到我神志不清。我在飛揚的汗水中睜眼,看到他臉上滿足而幸福的笑容,那一刻,他就像個征服全天下的君王……
「平筱?你在笑?你笑什麼?」珩琪尖銳地問。
笑?我回神,撫觸到自己微啟的唇形。
「不!不!我沒有,你听錯了。」我立刻否認。我怎麼可能笑呢?我只是在回憶往事而已。
「那你到底接沒接到倉銘的電話?」
「沒有!」我為自己想也未想的回答吃驚。
狄珩琪似乎也吃了一驚。「喂?平筱,你等我一下喔,倉銘正在叫我,我去看看有什麼事。等我喔。」
她擱下電話,並未掛斷。我看著手表上的指針一分一秒地過去,想象珩琪正在增添倉銘必須付出的費用,減少倉銘所能得到的利潤;而我的那位情敵呢?倉銘甘心將辛苦打拼來的錢拱手送她,這又算什麼?
「平姐?」見我有段時間不開口,托腮研究我的沐景秋插了進來,
「嗯?」我淡淡地回應。
「平姐,你真該常笑才對。你一定想象不出,你剛才出神時的笑容有多迷人,就仿佛擁有了全世界般的滿足而幸福呢。」
我怔住,小丫頭卻甜甜地一笑,揮手跑了出去。剛才,我真的在笑?那麼我的回憶中,滿足而幸福的人到底是倉銘還是我?
狄珩琪還沒有回來。我開始胡亂思考倉銘打給我的電話的意義。被我搶先的「今天晚上」--他原本想說的內容是什麼?邀請我參加宴會?
你先睡!我要加班,我要晚歸?我在腦子里拼命權衡兩種可能的比例,不斷地回想他說那句話時的口吻及態度,但這一次,才僅僅幾分鐘的時光,記憶被抹殺得干干淨淨,我的腦子一片空白,除了懊悔及郁悶。直到快要流淚時,我強迫自己停止!不!不要再猜了!
我告訴自己--我根本不在乎!
「哇!哇!哇!氣死我了,氣死我了。」狄珩琪一回來就朝我呱呱大叫。
我下意識地想甩掉電話。狄珩琪剛從倉銘的辦公室出來,她向來逢人就贊倉銘是個體恤下屬不可多得的好上司,因此能讓她氣成這般的原由,絕對與工作無關。
「你說氣不氣人?平筱,你知道剛剛倉銘把我叫進辦公室交待什麼嗎?」
「什麼?」我機械地跟問,腦子里卻已警鈴大作。不!我不想知道。我很想立刻掛斷電話,但握著話筒的手卻不听使喚地僵硬在耳邊。
「哪有這麼明目張膽的男人?他未免也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吧?他明知道我跟你的關系,也清楚我的脾氣,我不可能幫他掩著,藏著來蒙騙你啊。」
「是嗎……」我的神志瞬間被抽空,同時听到自己空洞的笑聲,更分辨不出由唇間吐露的兩個字是疑問或是肯定。
笨笨的珩琪,說什麼蒙騙?也許倉銘正想利用她的直爽個性間接地向我傳達某種訊息。我才不會費神猜測,沒有關系,只要我把眼楮閉緊就好。
「倉銘竟然邀請那個女人陪他參加『權亞』的周年慶典,他還讓我替那個女人聯系發型師,順便把一件為她量身定做好的晚禮服遣人給她送去……他他他,居然臉不紅氣不喘、理直氣壯地吩咐我去做呢,你說氣不氣人?哇哇哇……氣死我了!」
狄珩琪就是這樣,把該說的、不該說的統統向我描述,久而久之在無意間逼我養成了以局外人的思維方式幻想我的丈夫與我的情敵之間發生的風流韻事。
但話已至此,至少我已能確定倉銘「今晚」的後續是什麼,強迫自己停止不再猜測的決定是對的。
「不要生氣。他是你的上司,既然他交待,你就盡力完成,全當分內工作就好。」我勸她。我勸她?!
「什麼分內工作,這分明就是私……咦?平筱,你剛說什麼?」
「和上司發生沖突總不是一件好事,對不對?」
「平筱!」珩琪消化完我的話,更是氣得冒煙,「倉銘邀請那個女人,你竟然無動于衷?」
「倉銘決定帶誰出場,是他的自由。」
「你是他的妻子!」
「妻子不是狗皮膏藥。」我覺得自己用了個很有意思的形容詞,不由得又輕笑起來,「我沒有理由束縛他。」
「甚至不束縛他包養情婦?」
我閉嘴。
「平筱,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不容你再不聞不問,坐以待斃下去了,你必須站起來挽救婚姻。我相信只要你發揮戀愛時一半的主動出擊精神,就定能將倉銘的心收繳歸巢。危機會成為過往雲煙的。」
「呵呵,抱歉,我現在甚至連戀愛時百分之一的激情也提取不出。」我懶散地微笑,又用擅長的無所謂的態度來應對她的說教。
「為什麼?」
「不為什麼!」
「平筱!我沒有跟你開玩笑!」
我閉嘴。
身邊的人似乎都無法忍受我的淡漠、倉銘通常會選擇沉默來對付我,而珩琪則選擇大叫。相比之下,我更喜歡沉默,這樣就能給我更大的可以逃循的空間。
「我不管你怎麼想,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去參加宴會。我要你施展魅力,一鼓作氣,把倉銘從那個女人的手里奪回來。」狄珩琪又在為我出謀獻策。
我卻不以為然。我從不喜歡不完整的東西,更不喜歡強求他人。倉銘既已變心,勉強奪回又有何意?就算擁有了,我也不會安心。
「不!我早已計劃好今晚在家看宮崎峻的《幽靈公主》,哪兒也不去。」
「區區一部動畫片比丈夫更重要嗎?」珩琪氣結,「那麼,我們跟那個女人打個招呼就走,起碼讓她知道你的存在。」
「不!」我拒絕。到底我是情婦,還是她是情婦?我的身份所有的人都知道,無需刻意顯示給她看。
「那我們只逗留片刻,在暗處觀察一下,起碼做到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不!」我想也不想地回答。
珩琪為什麼不懂?即便我的情敵是個一無是處的庸俗女子,只要倉銘對她感興趣,她就是勝者。
「難道你就一點不好奇她的長相?」
「不!」我一點不好奇!幻想比現實美好得多。
「平筱……」
「不!」
我在心里發誓,無論珩琪再提什麼建議我都「不」字到底!我絕不會跟著她親臨現場,親眼看我的情敵修飾嬌俏,一臉幸福地挽著我丈夫的手臂,佔據我的位置,依偎在他身旁的情景。不!絕不!
「平筱!我真懷疑你到底愛不愛倉銘!」
「不!」我習慣成自然。
當回嚼珩琪的問話,然後意識到自己的回答時,突听話筒的另一端有一陣狂風掃過,緊接著傳來徹響的撞擊聲,再然後便是無止盡的嘟嘟聲……
我愕然地握著話筒,心想︰只是說錯一個字,珩琪需要發這麼大的火嗎?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