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頭霧水的喬朗接到同事電話的時候,正在搬家公司卸貨。這天天氣既熱,他又跑了兩三趟,汗流浹背。不過為了存些結婚生產養孩子的錢,活多一點總是好的。又不能得罪酒巴這邊的經理,請了兩個小時的假就趕了過來。
酒吧二樓有個地方不大的休息室,經理就坐在那兒等他。喬朗進來,頭上還綁著擦汗的白毛巾,因為熱,短發幾綹幾綹粘結著向上刺去。他進來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兩位女郎,一心猶疑,滿眼的不知所以。
「小姐,你說敲詐你的就是他嗎?」
經理在茶幾後面臉色陰沉。
「對!」娜娜狠瞪一眼,回答得毫不猶豫。
以綺忐忑不安,猶豫著想說要錢的人是蘇耀……但說到底,這兩個人應該是一伙的吧。以綺想著,又看看娜娜已經先開了口,就終于還是閉緊雙唇。
「敲詐?!」喬朗愣了一下,隨即罵道︰「你把話說清楚!誰敲詐你這個死女人了!」
「少裝腔作勢了!就是你!就是你!」娜娜半天沉下去的火氣被這麼一擊又沸騰了,「把上次從以綺那兒拿的錢也一並還來!」
「莫明其妙!」喬朗罵道︰「你吃什麼槍藥。我自己的事還不夠煩!誰有空去理你們!」本來熱得發昏的大腦站在有冷氣的房間里一吹,稍微清醒了片刻。敲詐……?總不可能是說地攤那檔事?這兩個女的怎麼這麼煩。喬朗煩悶的想著,卻忽地想到了什麼,警覺地看向以綺。
他本來就生得濃眉大眼,這麼一瞥,到像是在瞪人。口氣也冷下去︰
「你說敲詐……是什麼意思……」
「少裝了!」娜娜擋在以綺想要解釋之前就站起來,快步攔在以綺身前,和喬朗站了個面對面。「合同的事!你敢說你不知道嗎?」
「合同?」
喬朗在腦內飛快檢索。
確實,合同是他撿到的。娜娜回來找時,他和她開了個玩笑,本來是想逗逗她的,結果娜娜轉身就走,快到他也不好意思追上去。後來這事就該到此為止了啊。腦內一根線忽然繃緊,喬朗忖疑地望向腰間的手機。莫非是……
「總之。」看不下去的經理適時的咳了咳,「你三天兩頭在店里惹事。我們說過很多次了,服務生不能拿客人遺失的任何財物。要是撿到東西呢,也要交給櫃台啊。」
「可是……」喬朗愕然。那只是幾頁紙。他哪里知道會重要。
「明天就別來了。」經理揮揮手,覺得講出這句話渾身都變痛快了。
「店長!」喬朗大吼。
「叫經理。」那男的低頭扯了扯襯衣,「喬朗你就是江湖氣太重,才會像現在這麼愛生事。我也不單純是因為這次的事。現在店里的人手也夠,也不需要那麼多臨時工。我看就這樣吧。下午來把工資結一結。」
「出了什麼事。阿月打電話給我。」蘇耀邊推門邊說。
喬朗正回頭吼︰「不干你事!」恰好蘇耀一只腳邁進,已經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林以綺,整個人忽然僵直住。
娜娜幸災樂禍,有點得意洋洋。伸出縴縴蔻指,劃過喬朗眼前,「吶。這世界還是很講道理的嘛。壞人~~~不可能一輩子橫行霸世!」
喬朗渾身血液都瞬間凝固。也許是從熱的地方猛的進到冷的環境,也許是小舞說著自己有了又抱怨他窮沒有錢不放心生小孩的畫面和經理那種嫌棄著他們鄙視人的眼神,以及此刻娜娜得意甜蜜的笑容重疊在了一起。
娜娜只覺得那個高大的男子,背後原本仿佛可視的憤怒的烈焰忽地變成沉靜的蒼白。而最熱的火焰卻是白色的。
娜娜想說,自己才沒錯呢。做人,絕對不能像以綺那麼軟弱吞聲。懦弱是犯罪的溫床!讓他在邁出第一步不軌之時就懲處他,也是對這個惡人的一種挽救!
可是那個男子短卻齊密的睫毛以及映襯著一排短影的清澄瞳孔,一瞬間瞪來的同時,娜娜卻語言凝固舌頭打結背後的寒毛孔也豎起大片。
下一秒。
搬家具等體力活練出的大手,準確無誤的一把扣住娜娜的嚨喉。一下子變得喘不出氣,娜娜驚恐之余,本能的反應竟然並非奮力求救,而是往上投眸與好像打算就這麼掐死她似的男子的眼楮牢牢對視。
以為是清澄的眼瞳。
現在才發現那不過是錯覺。
男子大概是因為憤怒和羞惱以及娜娜難以理解的情緒,融合成了一種困獸的姿態。嘴角旁邊的肌肉抖動著,就像發狠的野獸那樣滲露出無聲的狺狺咆哮。下一秒,也許她就要被撕碎了。
「喬朗你別這樣!」
在娜娜來說很長的時間,卻只是其它人眼中的短短一瞬。
蘇耀第一個反應過來,用力扣住喬朗的手。以綺也驚恐萬分的去掰那雙大手,讓娜娜得以喘氣。
一秒?還是五秒?
喬朗的手放開,娜娜站不住,跌坐在地板上大口喘息。感覺上就像從鬼門關轉了一圈。那個膽小的經理剛才貼著牆壁,一句話都不敢說。這會兒才回過味般地,把言語擲向蘇耀︰「蘇、蘇耀!快把喬朗給我帶走!再鬧事,連你一起開除!」
以綺在不知明的情緒驅動向,偷偷望向蘇耀。後者在尋思著什麼,皺眉啟口,「我可以不做,能把喬朗留下嗎。」
「我可真不敢留他。」經理陰︰「公然在辦公地面上行人身傷害。那邊那位小姐若要提出控告,也是沒辦法的。」
蘇耀長睫毛下幽黑的眼瞳內有些什麼爍動著。他看著娜娜,娜娜看著以綺,以綺卻避開他們的眼神似的,望向喬朗。
「別再打擾我們。我們就不會控告。」
「……」從憤怒中回過神來的喬朗,只是黑著臉整理衣服,一句話都沒說的點了點頭。
「……還有上次從以綺那里要的錢。」娜娜小聲才講,就被以綺瞪了一眼。但是又覺得不甘心。什麼嘛!有理的明明是她們啊。為什麼搞成好像是她們不對。
「多少。」喬朗問。怒氣泄出,現在他看上去只剩疲倦。娜娜想說你自己要了多少錢,卻來問我們。但是看到喬朗那個樣子,又後怕的想了想剛才,不想再激到他。這麼一來,嘴唇動著,卻說不出話。
「三千。」以綺說,又有點不忍,「算了。娜娜我們走吧。」
拖過還想爭辯的娜娜的手,急步往外走,卻被從後面叫住。
「喂。」從房間里跑出來的蘇耀追了幾步,站在廊上,看著她們。難得正經起來的表情,讓以綺有些恍神。
「不要怪喬朗。錢是我拿的。」
「什麼?是你干的?」娜娜一副吃到臭豆腐的表情,「什麼嘛。那剛剛……」真是的,這樣一來,大個子丟了工作,不就變成是她的錯?
「以綺你怎麼不說清楚呀。」又忍不住埋怨以綺。不知怎麼的,雖然剛才差點被大個子掐死。娜娜一想到還是後怕地揉揉脖子,不過比起這個,她更討厭害別人受冤枉。
好像還在擔心,蘇耀再一次追上來叮囑,「不要告他。他快要當爸爸了。」
沒有理睬扶欄張望的蘇耀,二人板著面孔快步走掉。
「好奇怪哦。這個人……我們又沒有說真的要告。」娜娜生怕又被蘇耀追來,扯著雙綺加快腳步。
「他不是怕我們告他勒索,是怕我們告喬朗對你人身傷害。」以綺尋思著。蘇耀對自己的事,一副什麼也不在乎的樣子,看不出會對喬朗的事這麼上心。
「人身傷害?」娜娜揉了揉脖子,小聲嘀咕起來。
「你還說!」以綺也忍不住念她,「總是這麼魯莽。剛剛要是大家攔不住。真被掐死怎麼辦。」
「是大個子魯莽吧!真是的。不過就是被辭職……」娜娜自己講得也很心慮,「……看不出他年紀不大,已經快當爸爸了。算了啦。那就當要不回來的錢,是給第三世界的小孩子買女乃粉好啦。」
「你早點想通不就沒事了?」以綺白她。
「誒?怎麼怪我!」娜娜怪叫指住自己的鼻尖,「我是怕你會傻傻被人騙嘛。」
「你倒厲害,險些被掐死……」
「那你以後有事不要瞞我不就對了?」
兩個人你來我去的說了一堆。以綺明白這件事應該就這樣到此為止了。蘇耀不是一個不懂分寸的人。這次自己這邊放喬朗一馬,他也不會在搗鬼才是。
為了預防萬一,以綺還是讓娜娜下午就去把合同簽妥。但一想到,以後應該不會再見到那個有著飄逸流海,遮掩住染滿心事卻美麗的眼楮的人,心里竟然滑過一絲奇特的感覺……
叫做︰好可惜。
身體前傾掛在酒巴二層的欄干處,不害怕會摔下去似的、以雙臂撐住,向她和娜娜投遞著不放心的視線。那個染著金茶色頭發、鄭重起來的樣子卻意外端整的青年。見面之後起,唯一一次流露出的擔心朋友的正面情感,卻讓以綺超越了他的邪惡可惡變得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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