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他們之間的氣氛陷入一種無意為之、卻自然而然就出現的凝滯低迷中。
唐秋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求他一定得想辦法幫爺爺再見女乃女乃一面,因為他都說了無能為力,她再苦苦逼他也無濟于事,甚至最後就連她都會瞧不起自己的自私貪心。
他已經幫她很多很多了。
可是理智上想得再明白,卻還是無法令她的心情松快些許。
那股重大的失落感,深深地拉扯著她的心髒,就好像在沙漠里又累又渴,瀕臨死亡邊緣的旅人,忽然見到了海市蜃樓,在最初的欣喜若狂後,下一刻面對的卻是崩潰的黑暗與絕望。
她只痛恨自己笨,沒有能力可以找出其他跟好的辦法幫助爺爺。
而他這幾天還把她看得很嚴,一到晚上都不準她出門,怕她偷偷跑去烏日鬼屋或其他陰森靈異的地點。
唐秋生只覺得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加沮喪、無望。
「秋生?」霍玄走近她,「稀飯糊了。」
她驀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面前煮的一鍋白粥散發出濃濃的焦味,不由啊了一聲,手忙腳亂趕緊關了火。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到。」
「沒關系,我們今天早餐去外面吃。」霍玄拿走她手上的大湯匙,然後握住十指冰涼的她,拖著她就往廚房外走去。
「不用了,真的,我可以重新煮點別的……」她有些逃避地想掙月兌開他溫暖的掌心。
「不然煎培根和烤吐司好不好?還是再加個荷包蛋?」
「不要。」
「可是……」
「我是老板,我說了算。」他眉心緊蹙,強硬的語氣中隱含著一絲溫和。
「走。」
這幾日,她已經龜縮在自己的殼里太久了,他拒絕再放任她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在房子里機械化地做著日常工作,連笑都是努力擠出來的,更多的時候則是愣愣地發呆。
最氣人的是九娘娘、艷姨和牡丹姨偏偏不知跑哪兒去了,不管他怎麼專注凝神召喚她們都沒用!
否則憑藉著她們千年的修行和妖術,還可以幻化成唐秋生女乃女乃的樣子到安養院和她爺爺見一面,藉此消弭他們祖孫倆那份苦苦的執念與罜礙……
這是霍玄想了好幾天,覺得最為安全又可行的辦法。
可是這些長輩實在太不可靠了,不需要她們的時候天天在眼前晃,不請自來,可需要她們的時候,卻連個鬼影子都見不著。
他越想越煩燥、也越苦惱,再看到她呆呆愣愣得像有體無魂的樣子,胸間更是糾結煩亂、心疼不已。
他這輩子還從沒對一個人這麼上心又手足無措過。
「真的不用再多花這個錢啦,我昨天才去市場買了很多菜。」盡避連日來心神恍惚,她還是沒有忘記身為助理就該為老板精打細算的「使命」。
「再羅唆我就扛著你走!」
她登時噤言,只得乖乖地被他拖著走。
當霍玄一手緊握著她,另一手拉開大門時,高大的身影突地僵住了。
「霍大哥,這麼巧!你怎麼知道我要來?」站在門口的余容一臉驚喜,燦笑若花。
在冬日陽光下,穿著一身紫的窈窕身段越顯嬌俏鮮活、意態芬芳,就連同為女人的唐秋生都不禁有一瞬地驚艷失神。
霍玄卻連眉毛抬都不抬一下,冷冷道︰「余小姐,真不巧,我們剛好要出去。」
「去哪里?我可以跟嗎?」余容笑嘻嘻地問。
「不可以。」他臉色一沉。
「拜托啦,給我跟一下嘛!」余容對他的冷臉一點畏懼也無,反而笑得更加嬌憨討好,甚至對他身後的唐秋生懇求道︰「秋生姊,可以嗎?」
盡避只見過余容一面,短暫地喝了杯咖啡,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唐秋生卻沒有辦法對這麼一個清麗嬌美、笑臉迎人的女孩子生出抗拒或反惡來……有的,只有深深的自慚形穢。
雖然想起來的時候心會酸酸的,可是像霍玄這麼好的男人,確實要像余袁這樣集美麗、善良與美好于一身的女孩才足以和他匹配。
不像她,一天到晚只會給他找麻煩。
「我們要去吃早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她腦子還沒想好,話已經沖口而出了,手上頓時傳來重重緊箍的刺痛。
一抬眼,他果然在瞪她,眸里有兩小簇怒火燃燒。
「唐秋生!」
她瑟縮了一下。
「我以前說過的話都當耳邊風了?」霍玄惡狠狠地瞪著她,咬牙切齒道。
「我……」她心虛地低下了頭。
「還是你真的希望事情按照你所「想象」的那樣發展?」他意有所指地恨恨問。
她沒有辯解,也不敢抬頭。
是嗎?她是真的希望霍玄跟余容多多親近,甚至是變成一對嗎?
唐秋生的心顫抖了起來,她張口欲解釋,卻發現自己腦中一片空白,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難道在你心里,我跟誰怎樣都無所謂?」他眸底閃過受傷的盛怒之色,話自去縫中一個字一個字迸出。
她心一痛,急急抬起頭,試圖解釋,「霍玄,其實……」
「要吃你們兩個自己去吃!」他火了,索性一把將她推向余容,然後當著她倆的面把大門甩上。
唐秋生慌亂地抽起門來,結結巴巴喊道︰「你、你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
門里始終寂靜無聲,而眼前緊閉的大門也亳無動靜的閉合著。
「霍玄?霍玄?」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心慌意亂,可能是他剛剛最後的那個眼神,像是對她感到心灰意冷了。
她從來沒有看過他這樣的眼神……
深深的恐懼瞬間掐住了唐秋生的心髒!
「秋生姊,霍大哥是不是在生我們的氣呀?」余容微蹙起黛眉,遲鈍的神經終于感到一點不對勁。
「他是在生我的氣。」她臉色蒼白,疲憊無力地喃喃。
「真小氣。」余容吐了吐舌,立刻又笑意盈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地一手搭上她的肩膀。
「不要緊,秋生姊,我們自己去吃也好,你順道跟我講講霍大哥的喜好啦習慣啦什麼的。對了,你知道他最愛吃什麼早餐嗎?等一下我們去買來給他,他應該就會消氣了。」
「余小姐,對不起。」唐秋生勉強對她擠出笑容,「我現在是上班時間,的確不太方便跟你去吃早餐。」
「上班時間?」余容一怔。
「你的意思是你在霍大哥身邊工作?」
她猶豫地點了點頭。
「是當他的助理嗎?」
「對。」
「可是你們不是男女朋友,這樣不會很尷尬嗎?」
「我們……」她眼神有些恍惚。
「哈!我就知道霍大哥是騙我的。」余容眼楮亮了起來,笑容越發燦爛。
「我就說嘛,白阿姨明明說霍大哥單身,而且看你跟他的樣子又不親密,你們怎麼可能會是男女朋友呢?」
唐秋生面上怔然,心里很亂,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相較于余容的敢說敢做、明艷奔放,她卻顯得那麼畏畏縮縮,有時候她真痛恨極了自己這縛手縛腳、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個性,卻怎麼也無力改變。
再這樣下去,霍玄一定會很後悔曾經喜歡上她吧?
「秋生姊,你的臉好難看!」余容驚呼一聲,「怎麼白得像紙一樣?你不舒服嗎?」
「沒有,我沒有哪里不舒服。」她搖著頭,低聲道︰「可是我真的得回去上班了。」
「算了啦,霍大哥現在在氣頭上,你按門鈴他會開嗎?」
唐秋生望著緊閉的大門,再想到自己被他臨時拉出廚房,全身上下別說鑰匙了,就連皮包也沒帶,一時犯難了起來。
可是她又不想真的單獨和余容去吃飯,在自己已經很寥落悲慘的心上,更加雪上加霜。
「那我……呃,對了,我先去附近超商繳個錢。」不能再繼續呆站在原地,她只好胡亂搿了一個理由想逃離現場。
「余小姐,你自己方便叫車嗎?」
「我開車來的。」余容涂著淺紫色蔻丹的手指指向不遠處的紫紅色歐寶小跑車。
「喔,那就好。」她心里亂糟糟的,低著頭就往外走。
可是走著走著,唐秋生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12號的大門不知何對已經打開,那抹紫色俏麗身影歡然地走‵了進去。
她的心像是被巨石擊中了,臉上慘白無顏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幕,他對著她甩上門,卻又為余容打開大門。
……霍玄,你已經失望到開始嫌棄看到我了嗎?
他們郎才女貌,他們非常登對,他們才是最適合彼此的人……
唐秋生坐在轉彎處的護欄下,注視著那扇關得嚴實的大門,心里不斷地重復這幾句話,默默地自上午說到下午。
余容一直在里面。
在那扇對著她重重關上的大門里面……
她知道自己很小人,很可恥,明明嘴上說得那麼光明正大、那麼瀟灑,實際上卻像是只陰溝里見不得光的老鼠般,只敢窩在角落里舌忝舐自己給于自己的痛苦。
唐秋生,你究竟在做什麼?你又究竟想要什麼?
你沒有勇氣和他在一起,卻又這麼舍不得放手,世上怎會有你這麼可悲的女人?
進去吧,無論如何,不管你究竟希望自己能站住他身邊的哪個位置上,不管以後是真的會成為他的另一半,或者單純只是做朋友,你都應該改掉過事就退縮的習慣,大大方方,坦誠地面對一切。
而不是繼續躲在這里,自憐自怨自艾,最後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人。
這輩子,你至少該拿出一次勇氣來吧?
腦袋里的聲音不斷地勸服、訓斥著她,唐秋生的神情自迷惘脆弱漸漸變得平靜堅強了起來。
她閉了閉酸澀的雙眼,慢慢吸氣、吐氣,試圖讓呼吸恢復順暢,在經過好幾次強烈的內心掙扎後,終于鼓起勇氣起身走向那扇大門。
微微顫抖的手指按下門鈴,然後她屏息著等待結果。
一個心跳、兩個心跳……十多個心跳的時光過後,大門依舊緊閉不開。
她的手抖得更加厲害了,卻告訴自己,也許他們正在看電視、听音樂,或是談重要的事情,所以沒有听到門鈴聲。
于是她又按了一次,再一次。
「霍玄,你開個門,我們談一談。」她終于忍不住拍起門來,強作輕快地喊道。
門依然沒開,里頭隱隱約約有交談的音浪飄出,雖然模糊,依然听得見一個低沉愉快,一個嬌甜輕快……
她的心頓時往下墜,直直沉入了黑暗無光的冰冷海底。
是她想的那樣嗎?
不管是出自生氣、賭氣還是厭惡,他明知她就在門外,就是不願為她打開大門,不想再見到她……真的是這樣嗎?
他終于再也受不了她了嗎?
唐秋生把額頭緊緊靠在冷冰冰的銅鑄大門上,一顆心剎那間恍惚痛苦交纏成了一片白茫茫。
而在門的那一端,霍玄強迫自己硬下心腸,不去理會那一聲又一聲的門鈴聲。
他的男性自尊心再也受不了她的放棄、退縮,既然她那麼樂見他和余容在一起,他就滿足她的心願!
有什麼了不起?
她不稀罕、不想要他,難道他就真的沒人愛了嗎?
他霍玄這輩子只有被女人追逐討好的份,幾時被一個女人這樣冷落、慢待忽視過了?
如果他是那麼沒骨氣又沒傲氣的男人,早八百年就在嬸嬸的安排下結婚去了,說不走孩子都好幾個了,還用得著在這里看她的臉色?
霍玄越想越火大,胸口緊緊糾結緊縮著,每呼吸一次都是狂熾的僵滯劇痛,像是活生生在沸騰的岩漿上滾動……余容有些心驚膽戰地看著他,再回頭看了看大門,「霍大哥,你真的不開門嗎?」
「我為什麼要開?」霍玄臉色冷凝如萬載玄冰,眸光殺氣騰騰地注視著她。
余容悄悄地吞了口口水,下意識地模了模自己的脖子,隨即又強自嬌笑道︰「那……我們一直在這里坐著、干耗著也不是辦法呀!」
他從開門讓她進來到現在,就臭著一張臉坐在沙發上,不管她怎麼逗弄、怎麼撒嬌撒賴,他都面無表情,只是扔給了她一支電視遙控器和一句話--
「看電視或離開,自己選一個。」
余容好不容易可以有留下來多多親近他的機會,又怎麼會走呢?
所以她就發揮一貫的自來熟天性,自己開了電視,甚至跑去泡了杯咖啡,自得其樂地坐在他身邊看起電視來,並且時不時想方設法地偷偷蹭坐得更近他一些。
余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甚至是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但是她不在乎。
畢竟能貼身和偶像在一起是最重要的呀,尤其她真的已經仰慕他很久、很久、很久了……
雖然對門外的唐秋生感到有點抱歉,可是他們倆生氣斗氣也不是她害的,她也插不上嘴、當不了這個和事佬啊……
唉。
就這樣,門里門外,氣氛詭異地僵持了一整天……
霍玄不斷告訴自己,他做得沒錯,是個男人就該拿出自己的志氣和態度來,他就是事事都配合她、體諒她,才會讓她這麼不知珍惜又不知好歹,不但漠視他的關杯,踐踏他的心意,還急于把他推入別人懷里……
他倏地站了起來,鐵青的臉上神色變幻,一忽兒咬牙切齒,一忽兒惆悵失落,憤慨難抑。
可惡!如果不是她的出現,他逍遙自在的單身隱居生活也不會被搞得這麼雞飛狗跳、天翻地覆。
他更不會常常佛徊在生氣、擔心、歡喜卻又嚴重糾結、失落的失常狀態中,滿腦子都是她好不好?開不開心?難不難過?是不是又闖禍了?
她唐秋生憑什麼在把他的人生攪得一團亂時,又想抽身就走?
什麼叫作因為不想變成爺爺那樣,所以只想跟一個不相愛的人平平凡凡過完一生就好?
不愛他就不愛他,何必要掰出那樣荒謬的理由來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