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
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
廬山秀出南斗旁,屏風九疊雲錦張。
影落明湖青黛光。
……
雄奇高峰,樹木青翠,山花爛漫,九疊雲屏似雲霞錦繡依次展開,石梁瀑布猶如銀河倒懸,銀珠飛瀉,峻崖環繞,峰巒疊嶂,上凌蒼天。
秀麗挺拔的廬山之巔,兩道嬌俏身影,盈盈挺立。
眼前,雄山瑰麗,大江浩蕩,放眼縱觀,氣象萬千。
「師姐,你什麼時候會背了這首詩?」
「前不久養傷的時候啊。」女子得意一笑,「如今我可是真的海闊憑我躍,天高任我飛啦,自然要好好地計劃一下,我要去哪里玩啊樂啊。」
「師姐,你就這麼出來,不怕有人著急嗎?」
「要著急的人,也是為你著急吧?」鳳眸瞥一眼肚子鼓鼓的小師妹,女子扮個鬼臉,「你啊你,你說我該怎麼說你才好啊,武小小!」
「你樂意怎麼說就怎麼說好了,反正我只當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小小皺鼻子一笑,輕輕拍拍自己的小肚子,柔聲道,「如果不趁此機會出來轉轉,就真的要過好久好久啦!」
「就要當娘的人啦,怎麼玩性還這麼大?」
「師姐,你是說我,還是說你?」小小好笑道,「你的傷,也不過剛剛好,怎麼就這麼火急火燎地偷跑了出來?又沒人在後面追殺你!」
「還是那句話,要追殺也是追殺你吧,武小小。」她師姐翻個白眼,深深吸一口天地間的靈氣,「關家好不容易終于要有後了,你還這麼大大咧咧,小心氣炸了你的相公,將你痛揍啊。」
「揍就揍啊,誰怕誰?」她還是甜甜一笑,「我可是為了照看師姐你,才不得已跟出來的。」
「……」果然,她師姐再次被這第一千零一句的說辭徹底打敗。
「師姐,你真的不管——」
「管什麼?我管了不該管的事,你看我落了個什麼下場?」只要一想起當時,她就忍不住一頭的冷汗,「我好不容易才甩掉的小尾巴啊,你說他那麼小小年紀,怎麼就能千里迢迢獨自一人跑去找到我?」
然後每天煩每天煩她,煩得她只得灰溜溜逃出師門,卻又被跟上了一條更得她小心翼翼侍候的大尾巴……
「真真是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她仰天長嘆。
「呵呵,師姐,你最近果然很是用功。」小小笑著望她師姐清瘦不少的面龐,也嘆一聲,「臥床多半年,你也總算是安分了半年多,真是不易。」
「整天有師父師叔他們在那里看著,又隨時有你們這一幫小師弟師妹虎視眈眈著,我不安分還能怎樣啊?」扮個鬼臉,她舒展臂膀,美美地合眸深深吸氣,「自由自在的味道,果然是好啊,好啊,好啊!」
她開心的樣子,讓小小不由笑得更開,可又突然想起某事,她又皺眉頭。
「快要當娘啦,你還愁什麼眉苦什麼臉啊?」她師姐不滿地瞪她,「給我開心一點!」
「師姐,你真的不管——」
「江浙如今徹底了事,邊疆如今屯田開荒,天朝如今國運蒸蒸日上,太平盛世啊,自然有一番壯志男兒去操心,我一個小小的弱女子,還管什麼閑事啊避?」她很是不滿地瞪她這小師妹。
「可是沈——」
「你哥辛不平不是已經把那古怪的死蠱給他抓出來了麼,你還擔心什麼啊?」她橫眉怒目地,忽而又「撲哧」一樂,明眸燦燦,笑容可掬地道,「呵呵,只要一想起那個酸書生不顧一切地往十丈高台下縱身一躍,我就好樂啊!」
「義兄是為了拿他的命換你的命好不好?」小小有些氣憤,「你這是什麼態度啊師姐!怎麼沒一點感動的樣子?你以為是男人,都會為了心愛的女人,拋棄所有地這麼縱身一躍嗎?」
包何況,當時還是那麼的一片混亂!身為掌控全局者,一向冷靜沉著的男人,肯將自己心愛的女人送到湍急風浪中去經受刺殺暗害近乎九死一生的男人,竟會……不管不顧至此!
「說他是酸書生了嘛。」她師姐還是笑嘻嘻的,全然將小小心目中那幾乎算是驚心動魄的一幕不當作一回事,皺鼻子扮個鬼臉,「都說盡信書不如無書!他以為他是神仙啊還是判官啊,就憑借他身上植的青青子矜,就能用他的命換我的命?書都讀傻了他啊。」她含笑嘆。
「可若不是那青青子矜,師姐你如何可以撐到我哥到來?」小小還是怒瞪她,「師姐,你有沒有心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若不是我親愛的小師妹見機手快,拿系雲絲拴住了他,他如今早就香消玉殞再世為人啦!」
「左月燃!」
「啊,啊,我知錯,我知錯!」
如今,身有喜了的女人最大,天大地大不如她這小師妹大!
左月燃笑眯眯地點頭哈腰,徑自承認錯誤,「我這不是被你那義兄感動得不知所雲嗎?你別氣,千萬別氣。你看我那‘兒子’長得多俊啊,你可要爭氣,生一個比那臭小子更俊的出來!」
「師姐。」翻白眼嘆口氣,小小無奈地揉揉額頭,「你就不要這麼顧左右而言他好不好?你和我義兄已經蹉跎過十數年的春秋啦,如今終于苦盡笆來,卻還這麼……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小小。」微微斂起笑容,左月燃輕輕道,「你該知道,我與沈明朗……他的妹子,在容貌上——」
「可是如今你們一個胖胖的圓潤喜人,一個卻清瘦得亭亭玉立,再加上他妹子臉上有傷,早已不是同一個相貌了啊!」小小瞪她,很是不滿,「還是,你以為沈明朗將你當作了他的妹子,因而才愛至入骨?」
她知道啊,她那義兄,曾經為了他的妹子,將她這師姐狠心推進了這天朝第一等的權勢結集之地,以相同的容貌,替身為相同的身份,愛美人……更愛江山,可是,可是——
「為君者,自當以已力報天下。」左月燃依然聲音輕輕地,嘆也似的笑,「身為女子,難道便不該如此?」
「師姐你既然並無心結,卻為何還這般固執?你和沈明朗遭受了多少苦難,如今,真的是苦盡笆來啊,為什麼還這麼——」她難過到說不出話來。
「相親相愛之人,便一定要如你和關岳鳴那般拜堂成親,夫唱婦隨,鶼鰈情深,從此只羨鴛鴦不羨仙嗎?」左月燃受不了地笑著嘆息,「人世間,有千百路,何必非要都擠到同樣的路上?」
「可是——」
「小小,你以往總說我說話東拉西扯,向來說不到點子上,如今,你可也是啊。」
「那還不是跟師姐你學的?」
「我不能同沈明朗成親,是因為,我終究曾經當過這天朝第一的女人。」
「可那都是假——」
她笑著擺手,示意小小听她說下去,「不管是否是我自己,還是替身他人,但如今功成身退,便再不能登上台面,坦蕩蕩出現于世人之前。」
「……可是……」小小如何不明白這道理,可還是難受至極。
「沈明朗如今身兼重任,他的妻子,不能有任何不能見光的過去;而他的妹子,更不能有任何可遭質疑的身世。這些,你都知道的啊,還這麼難過做什麼?」她開朗一笑。
「你就笑吧,你就笑吧!」難受到幾乎掉淚,卻見她這師姐竟沒心沒肺地莞爾一笑,小小怒火漫天燒。
「我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可以玩我想玩的,吃我想吃的,喝我想喝的,又如何不能樂我想樂的啊?」她師姐無辜地攤開雙手,笑眯眯地對著她的惱火,「你到底是為了我傷心,還是難過你那義兄一輩子不能娶妻生子啊?」
小小聞言,眼淚真的掉下來了。
「哎喲,我的天爺爺啊!」她師姐立刻如被火燒著了,忙不迭地圍著她上躥下跳,「你如今可不能掉金豆子啊,我的小祖宗!你現在身懷六甲,可是金身玉體,千千萬萬不能哭的啊!」
她不理,扭頭繼續抹眼淚。
「好啦好啦,算我說錯話,算我錯了還不成嗎?」左月燃只差跪下去磕頭作揖了,仰天長嘆,「提那爺爺啊,我听你的行了吧?我全听你的可以了吧?咱們游完了廬山立刻就趕回江浙好了吧?」
「回江浙做什麼?」小小悶悶抹怎麼也止不住的淚珠子。
「拜堂成親,拜堂成親!」只要這姑女乃女乃別再掉金豆子,要她做什麼都行!
「你和沈明朗?」
……
左月燃翻個白眼,垮了肩。
……這不是廢話嗎?難道是她和關岳鳴啊?
「真的?」
……
「真的。」徹底被她這如今要哭就立刻掉金豆子的小師妹打敗了,左月燃垂頭喪氣地舉手發誓,「我嫁,我嫁,我嫁嫁嫁!」
「趕馬車呢師姐?」立刻雨過天晴地笑著,小小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還是有些埋怨,「你早點頭不就好了,還讓我挺著大肚子陪你上山下海的這麼辛苦!」
「……是,都是我錯。」左月燃翻個白眼,望著眼前氣象萬千的瑰麗江山,喃喃道,「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
「師姐,等以後沒有要操心的事了,你和沈大哥可以再來游玩廬山嘛,這麼舍不得做什麼?」
「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她師姐還是喃喃著,熠熠雙瞳凝著身前的浩蕩江山,嘆息道,「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
「師姐——」她有些討好地抱住她師姐的胳膊,搖啊搖,搖啊搖,「師姐,一切交給我,你就做一回新娘子吧,放心,不過就是咱們自己人一起笑笑鬧鬧,不會給外人知道的。」
「可我還是不甘心啊。」她師姐嘆息著說,「暮去朝來顏色故,老大嫁做商人婦。」
「……」小小一臉烏黑,「師姐,你還是不要學什麼勞什子成語典故詩詞歌集了!」
「我不過感慨一聲,也不成啊?」用力嘆息,嘆息。
「好啦,天不早了,咱們該下山了。」袖子一摔,終于達成心願的人,眉開眼笑地轉身回走。
「……」
好啦,好啦,肚子中有小家伙的女人最大,她垂首,跟在左右,殷勤侍奉。
「師姐,要你嫁了,又不是要你從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侍奉良人公婆,你看我,還是原來的樣子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怎樣就怎樣。」
「是啊是啊。」
「師姐,等咱們回了江浙,你就從我家嫁出去,好不好?」
「好啊好啊。」
「師姐,你是要鳳冠霞帔,還是只要大紅嫁衣就好?」
「隨便隨便。」
「師姐,等你成了親,我該改口喊你一聲義嫂呢還是繼續喊你師姐?」
「都好都好。」
「師姐,我發現——哎喲……」
「肚子痛了吧?我說你挺著九個月的大肚子,還這麼的生龍活虎,真是讓我汗顏!」她見驚不驚,只輕哼著很隨意地拍了拍雙掌。
立刻,很是神出鬼沒的四條人影外加怒發沖冠的一條身影出現在層巒疊嶂間。
「啊,啊,啊——」小小一頭冷汗,手指顫顫指向她瀟灑昂首天地間的師姐。
「岳鳴,你媳婦兒如今我可是完璧歸趙啦,你可千萬不要再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地四處招惹我的人馬了啊。」她師姐卻是理也不理她,只很諂媚地對著那條怒發沖冠的人影笑眯眯地點頭哈腰,「山下居所我早已找好了穩婆,這里又有小黑十三他們幫你抬人,你就放心地等著做爹爹吧!」
……
轉瞬間被移上軟軟擔架的大肚婆,咬牙,狠瞪她這個又開始亂用成語的師姐,雙目幾乎噴出火來。
……
笑眯眯地瞅著被飛一般抬走的小師妹,女子繼續徜徉廬山山水間。
「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她微笑。
只是——
「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清朗朗的悅耳男音由她身後輕輕響起,「月燃,你此時,該說這一句才是啊。」
她挑眉,盈盈旋身,迎上那清雅的男子,如花笑顏,漾漾,蕩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