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苦地啜了一大口酒,舌尖的辛辣讓連簫的眼里聚集了更多的水汽。
也許,就應該趁著這個時候,向四哥坦白從寬吧。就算四哥知道事實時,會疏離了他,他也不在乎……畢竟,這是讓他最不忍心隱瞞的人。
「呃……」
連簫張口,然而酒精的作用使得他的舌頭比腦動得慢得多,而這個時候,連笙已經接過了話頭。連簫乖乖地只有閉上嘴,先听他說完。
「四哥想像大哥一樣,終身不娶妻生子……」
這句話讓連簫驚異到差點咬了舌頭。為什麼?難道四哥有什麼難言之隱,所以才會決定放棄娶妻生子,孤寡一生?那樣豈不是很可悲?若真的是這樣,他一定會陪伴四哥到最後,不會讓他寂寞的。
罷想將這句話說出來,然而打短的舌頭卻依然不利索,不讓他正常發揮。這時連簫听到了連笙夾雜著酒氣的後半句︰「……呵呵,四哥我想照顧簫兒一輩子啊。」
他竟然願為他孤寡一生?!連簫身子一顫,不禁動容——拋開這戰爭的十年,四哥一向是照顧他、庇護他的。但他沒有想到,四哥竟然會願意為了照顧他而放棄自己的生活。
奇怪,這酒勁怎麼沖到了眼楮上呢?眼眶中的水越來越多。連簫張大眼楮動也不動,不讓它們掉落下來。
「四哥我也曾經看過一位很美麗的姑娘。雖然不是一見鐘情,但我知道那種撼動的感覺不像旁人……但,我想,就算我遇見她,我也不會向她求親——在我而言,兄弟們比較重要。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簫兒。」
前半句話讓連簫心中頓生酸意。四哥什麼時候看上了姑娘家了?他怎麼不知道?一邊毫無緣由地氣惱著,一邊多灌了幾口酒下去。然而,听到後半句,又讓連簫平靜下來。四哥為他放棄了自己的姻緣。他,一定要幫四哥找到那名女子!讓她與四哥白頭偕老,終老一生……
嗚……可是,他也希望四哥照顧他一輩子啊……怎麼辦?
不對,他怎麼會如此自私?竟然為了自己讓四哥不討老婆!
又猛灌了幾口酒下去,連簫伸手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引來連笙的注目,「簫兒?你怎麼了?」
連笙急急的聲音近似于怒吼,伸手制止了連簫繼續拍打腦袋的自虐動作,連笙臉色發白驚異地注視著連簫——
他竟然哭了!
「是打疼了嗎?揉揉,怎麼樣,還痛嗎?」
連笙將連簫拉入懷中,和幼時一樣,輕輕地揉著他的腦袋,希望可以減輕他的疼痛。
「不……是這里……是這里……」打結的舌頭好容易表達出自己的意思,連簫指指自己的心口。奇怪,為什麼會酸酸的,酸到發疼……
「怎麼回事?」這次連笙幾乎是吼出來了。心痛?難道簫兒的身體有什麼毛病?他從來不知道啊。
伸手要去揉他的心髒,卻被他擋了下來,「別……別……」
「有病就應該看!」連笙強忍住怒氣,但低低的吼聲卻震出了連簫眼眶里更多的淚水。
這下將連笙嚇呆了。手忙腳亂地擦拭他臉頰上的淚水,「到底是哪兒不舒服,你說啊!」
「沒……沒……真沒……剛剛被……酒嗆著了……好了……現在……不痛了……」
連簫模模糊糊地湊完整一句話,使得連笙舒了一口氣,「那就別喝了。」伸手想要奪在他手中的酒瓶,卻被連簫死死地攥住。
「……還要……」
猛地灌了自己兩口,連簫回想著剛剛的問題……對了……給四哥一打岔……他想到哪里了……對了……他想讓四哥照顧他一輩子……但又不忍心看四哥不討老婆,老來孤單……
怎麼辦嘛……
再度灌了幾口,酒瓶卻被連笙狠狠地奪下。
「不能再喝了,你!」他沒想到連簫的酒力竟然弱成這個樣子。他知道簫兒偶爾會和二哥連洹一起出席商業酒桌,卻沒有一次大醉而歸,酒力應該不至于太差才對。
可他哪里知道,那是連洹保駕得當的結果呢?
「……呃……」
嘀咕了一聲四哥的小氣,連簫繼續拼命回想……對……怎麼辦嘛……
也不知是不是借著酒勁,連簫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對了……娘說他是女的……沒有血緣關系……那只要……他當四哥的老婆就好了嘛……不會看到四哥孤單……四哥……也能照顧他一輩子……
對了,就是這樣……
「呃……四哥……我……」
連簫側過身,直望著連笙——好奇怪哦,怎麼有兩個四哥?
不知道該盯著那兩雙眼楮中的哪一雙,連簫干脆伸手抓過去,「你別亂動啦……」
「好……不動……」連笙哭笑不得,看著連簫的小手像是要抓住他,卻幾次三番總是撲了個空,不得已地將他的手拉到了自己肩頭。
很好……總算抓住了……
連簫舒一口氣,滿是酒味彌散出來。
「呃……我想說……」耶?他說什麼來著……
另一只手又要敲上自己的腦袋,卻被連笙一把拉住,「別敲。會敲笨的。」
「哦……」連簫乖巧的應聲。晃了晃腦袋——想起來了……他要說……要當四哥的老婆……
「那個……我……我……」不對……四哥怎麼變八個了……
連簫噤了口,迷離的眼眸盯向連笙——不,準確來說,應該是連笙旁邊的縹緲空白。
看著連簫微紅的臉頰和迷離的眼眸,連笙苦笑一聲,他並不認為簫兒可以順利表達出他想說的話。
「呃……我想說……想說……」
嘴巴依舊嘟嘟囔囔地想說什麼,可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去,栽到連笙的懷里。
「我說……說……老婆……」最後幾個字漸漸消音在連簫嘟嘟囔囔的嘴里。
什麼?這小子現在就想討老婆了?!連笙的心里有著說不出的酸味兒。他還想多照顧他幾年,誰想到……哎——
將懷中的連簫調了個舒服的姿勢,讓他將頭枕在他的大腿上。望著他唯一的孿生弟弟,連笙無聲地嘆息——
就算簫兒不久就要娶妻生子,至少,在這之前,在這段日子中,讓他好好照顧他,彌補這十年來的疏離,讓他多看幾眼這個弟弟吧。
頭痛……好痛。哪個天殺的,竟然灌他喝酒!
他當然不會記得,那個拼命給他灌酒的,就是他自己。
輕輕撫模著額頭,連簫緩緩地張開眸子︰是四哥。
看到連笙剛毅的下巴,連簫不禁感到頭痛——
雖說是孿生兄弟,雖說小時候也一直玩在一起,雖說年幼時候也睡在一張床上……但,畢竟,這種情況下,太過親密還是不怎麼好說的……
連簫支起身子想輕輕地爬起來,但是酸軟的手臂很難使得上勁兒,他還是不小心地弄醒了連笙。
張開眼眸,連笙看向腿上這個微微皺眉發呆的連簫,「怎麼了?」連笙以為他是哪里不舒服,月兌口而出。
「啊?什麼?」被他的問話弄得呆了一呆,連簫片刻反應過來,「沒事,四哥放心——早啊。」
最後,他道一聲早安,引來連笙的微笑,「早。」
「呃……不介意的話,四哥方不方便扶我一把,我撐不起來。」
連簫苦笑著指出事實,卻引來連笙的驚訝——對他,簫兒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多禮了?
揚了揚眉,連笙無言地扶起連簫,讓他靠在牆壁上。
「謝了。」
連簫輕輕揚唇,嘴角漾出一絲苦笑——他發誓將來有好一段時間,他不會踫酒這種東西了。
「對了,簫兒,你昨晚想說什麼?」
想到連簫最後那句「討老婆」,他就一肚子不爽,急急地希望確認一下。
「什麼?」連簫呆了呆。
昨晚?他想說?完全沒有這個印象嘛。
「……呃……是關于老婆的——簫兒,你就這麼急著想討老婆嗎?」見他記不起,他無奈地提醒到,口氣里盡是酸味兒。
「討老婆?我?」連簫呆了一呆,隨即失笑出聲。嘴角漾起一抹微笑,「我是永遠也不可能討老婆的!」
「……」連笙舒了一口氣,隨即卻又吼出聲,「什麼?你不討老婆?那怎麼可以!」他並不是想他這個孿生弟弟不娶妻生子、孤家寡人一輩子啊。只是……他只是希望,那個日子能晚一點,再晚一點……
耶?他怎麼會說自己想要討老婆?就算喝醉了,也不至于糊涂到這樣胡言亂語吧。
連簫斂眉思忖。終于,讓他想到了昨晚一直想說,卻沒說完全的話——
他是說——他要給四哥做老婆。
天!他怎麼會這麼想?酒那玩意兒真是害人不淺。酒後胡言,一定是酒後胡言!
雖然理智上如此安慰自己——不,用「自欺欺人」形容比較恰當,然而,連簫的臉上卻不自覺地飛上兩片紅暈。
幸好——四哥沒有听見——真是萬幸!
瞥一眼連笙,只見他直起身來,打開屋門通風透氣,並舒展一體,擴了擴胸——
「耶——」
連簫驚異的聲音讓連笙嚇了一跳,大步跨到他面前蹲下,皺著眉頭,語氣中盡是關切︰「怎麼了?」
「……」
連簫無言地望著連笙因為擴胸的動作而散開的衣襟,雙手竟然有些顫抖,伸向連笙的頸項——
一根紅細繩。
幣在紅細繩下面的,是一只磨得破舊的藍色錦袋——
沒有繡花的圖樣,只有拙劣的針法,藍布和紅細繩早已因為佩帶時間久遠而褪了色,錦袋邊緣有一些粗糙的磨口,就連那曾經最為讓他心悸的幽香也無影無蹤……
顫抖著雙手,連簫牽引著繩線將錦袋拿到面前,絲毫不在意連笙的臉龐也因為他這個動作而貼近他的額頭。
顫抖的手,打開那個結好的口子,連簫向里面看去,眼里浮起一片水汽——
枯黃的梅瓣,縱然失去了香氣,縱然不再白女敕,卻始終安靜地躺在那小小的袋里……
鼻頭一酸,眼眶里的淚不爭氣地落下來——
這是他,如今最為後悔,當初輕易放棄、沒能將它收藏在懷里的物品……
靶動,摻雜著淚水,彌散在心間,滑過在臉頰上,也低落在袋中,潤濕了那早已干癟的梅瓣。
連簫抬起頭,噙著淚水的眼對上連笙的錯愕……
他想對他說,他好後悔,當初沒有把它死死攥在手里……
也許,就是這個時候呢,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這個可能須臾之後就不再是他的四哥的男人……
也許會從此之後疏離,但是至少,在離去之前,懇求他拿走這個錦袋……
這是他在連家,最想帶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