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簫是被連笙背回山里小屋的。
事實上,在經過了一天的疲累工作,卻因為最後時刻的意外而使得這一天的勞動成果化為泡影、分文未得的時候,連簫已經制止不住自己的失落感以及挫折感,而保持不住邊有的冷靜和溫文微笑。而當掌櫃破口大罵、要求二人賠償的時候,連簫終于忍不住怒氣,首先爆發出來——
拿起剩下的那些幸免于難的碗和盤子,連簫當著掌櫃的面,狠狠地把它們擲在地上。在一片 里啪啦的破碎聲中,連簫冷笑地注視著氣得說不出話來的掌櫃發綠的面色,一腳踹翻了裝滿油膩髒水的水盆。剎那間,廚房變得一片澤泊,濕漉漉的地面反射出油膩膩的光澤。
掌櫃張大了嘴,雙目圓瞪,緊緊地盯著始作俑者連簫。如果眼神可以殺人,估計此時連簫身上早已是千瘡百孔。只可惜,掌櫃似乎沒有如此偉大的神力。差點沒被氣背過去的他,只是呆愣地看著連簫拉著連笙跑出店門。而當他終于從噩夢中清醒過來的時候,雖然極力呼喊並追逐,但連笙和連簫的身影早已遠去。
面對如此可怕的狀況,站在客棧門口的掌櫃狠狠跺了跺腳,唉聲嘆氣。但此時此刻,除了懊悔自己上午的一時迷惑之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彌補已經產生的損失了。不過從此之後,這個客棧經過歷代相傳,卻總保持著一條不成文的規矩——絕對不同時雇用兩個男性雇工。呵呵,在這點上,掌櫃是仍舊犯了錯誤的。只可惜,終他一生,都沒有了解到自己的失誤。
這樣看來,其實古代人的思想還是比較簡單,民風淳樸咧。
扯遠了,這些都是題外話,讓我們把目光轉回犯了事落荒而逃的兩兄弟——
狂奔,一直穿過兩條街,確定掌櫃並沒有帶人追過來。連簫才停下了腳步。大口大口地喘氣,緩過一路狂奔的呼吸不暢,連簫靠在一戶人家屋子的背牆面上,定了定神。
而連笙則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驚異于十年來一直保持著冷靜,表面不動聲色,而後在暗地里以溫文卻陰狠的手法整人的孿生弟弟,竟然如此直白地表達出怒火來。
「呃……」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連笙張了張口,卻最終沒有問出話來。
雖然平時性子較為火爆,但至少在這件事情上,連笙從頭到尾都沒有生氣過。畢竟,是因為他自己不慎而差點滑倒的動作,才使得事情變得如此難以收拾。
「不關你的事,是我們運氣太差了。」連簫月兌口而出。雙眉緊簇,眼眸中充斥著怒火,連簫的面目上仍帶有直白的怒氣。
耶?這小子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連笙疑惑。然而,看著連簫近似于扭曲的表情,連笙選擇了閉嘴。
月光如水。即使是白日里到處充滿著夏的熾熱,到了夜間卻還是保有夜晚獨特的清涼的特質。在風的吹拂下,連簫因怒氣而泛紅的臉漸漸恢復原來正常的白皙。背後陰涼的青石牆壁也使得他降下了怒火的燥熱,漸漸平靜下來。
腰酸,背酸,腿也酸。連簫的身子慢慢地順著石牆滑落下去,最終坐到了地上。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連簫望向一臉驚詫的連笙,道︰「休息一會再走,可以嗎?」
難得的詢問的口氣。連笙甚至懷疑今天的連簫是否是轉了性子——先是直白地表示出自己的怒火,而後,這個時候,他竟然在征求他的意見耶!恐怕,至少有十年——不,是整整十年以來,他這個孿生弟弟從不曾表現過的——他是累傻了還是怎麼的?要不,生病發燒了?
連笙愣了愣,卻最終無言地點了點頭。不自覺地在眼眸中透露出懷疑和關切,連笙伸手去模連簫的額頭,被對方揮手制止住,「我沒事。只想歇一會兒。」
連簫的語氣帶著難得的疲憊和虛弱。而連笙在听到這樣的說辭之後,只有一言不發,坐到了他的身邊。
背靠著青石牆,望著對面人家的屋檐,那原有的青色在月光的照耀下被沖淡,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好像生了一層薄薄的霜似的。耳邊傳來的是一起長大的弟弟熟悉的呼吸聲——永遠是那麼輕輕的、淡淡的,就像年幼時摟著他睡所听到的一樣。
剎那間,連笙覺得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心中蔓延。
小時候,他總是和他在一起的。原先,也只不過是共同嬉戲、一同長大的伙伴。然而,不知不覺中,隨著時間慢慢地流逝,當他的身高超過了他的這個孿生弟弟,當他能夠以自己壯壯的身體遮蔽住他的這個孿生弟弟的時候,他們的關系改變了。他開始認為自己是弟弟的保護者,開始命令自己提前長大,以便保護好他幼小的孿生弟弟。于是,他不再像之前一樣與弟弟玩耍、打鬧,而是盡自己所能,像爹娘以及上面三位哥哥一樣照顧他。看著幼小的弟弟對他面露微笑,一種奇特的滿足感在他的心里生根。而這種感覺所帶來的愉悅,他這輩子也忘不掉。
也許,這就叫做「親情」吧。雖然不是他唯一的弟弟,卻是他唯一的、最為關切的弟弟。
迸人怎麼說來著?那句叫……「血濃于水」對吧。畢竟,他身邊的人,是他的親弟啊。無論產生多麼嚴重的矛盾,這樣的血緣是無法改變的,就像年幼時候產生的那樣的滿足感一樣,一輩子無法被磨滅。
雖然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麼事情,連簫從此轉變為一頭「白眼狼」,但是,縱使性子千差萬別,他依然是小時候那個乖巧而溫文有禮的簫兒,是那個曾經極度仰賴他的簫兒啊。
呃……或許,當年的確是他做錯了什麼也說不定。只不過記性爛如他,早已經忘記了。也許,真的是他犯了什麼錯,才讓連簫的性子變得如此不可理喻。
澳天,什麼時候,問問他吧。如果真的是自己出了錯,讓他道歉也成啊。
……
凝視著對面人家青白色的屋檐,連笙的思緒飛回過去的時光,飛到極遠之地。當他回過神來,看向連簫的時候,對方已經在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無奈地嘆了口氣,連笙搖了搖頭。輕輕地扶起連簫,背上他,連笙大步地往郊外山上的小屋走去。
連笙可以感覺到背上的連簫微微的呼吸在他脖子上噴出淡淡的氣息。又過了不久,連簫像是在尋找一個最舒適的狀態一樣,將頭顱壓在連笙的肩上,把臉埋進了連笙的脖子里——
對了!就是這種感覺!
不自覺地,連笙的嘴角漾起笑來。他可以感覺到幼年時候那樣讓他愉悅的滿足感又回來了。
炳哈,這是他的弟弟啊!唯一的孿生弟弟啊!
傻傻地咧開大嘴,迎著月光,連笙大步走去。
流光打在連笙的身上,也映照在連簫的身上。月光照耀下的唇角,掛著的是同樣的笑意。
其實,當連笙背著連簫花了一個多時辰,走了十多里地回到木屋的時候,不久就要破曉了。
輕輕地將連簫放下,讓他舒適地平躺在干淨的稻草上。連笙靠著牆邊坐下,決定在接下來不長的時間里小睡上一覺。
實在是因為這個木屋太狹小了,在躺下了連簫之後,連笙便無法舒展地躺下。事實上,在連笙看來,這個屋子雖然比他的睡床要略寬些,但長度竟然還不足他的睡床!在這樣狹小的空間中,只有他坐下,才能讓連簫好好地睡上一覺。
誰讓他是哥哥呢?誰讓他比連簫早出生那麼幾個時辰呢?做哥哥的不照顧自己的弟弟,那算什麼?何況他是練武的人,坐著睡對他來說根本不是什麼為難的事情。
這樣的想法讓連笙感到開懷——那樣令他愉悅的滿足感再度在心底升起。
不過,話說回來,若連簫比他要早出生幾個時辰?那自己豈不是要變成弟弟了?
突然閃現在腦海中的想法讓連笙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想象著連簫一副大哥哥的表情照顧自己的樣子——
「……」
呃……果然很詭異……若現在的連簫真的什麼時候對他好聲好氣地相待,他一定會以為連簫又是在使計整他——而且一定是很毒的計策。
這就是連笙的結論。
哎——無聲地嘆了口氣,舒緩下簇緊的眉頭,連笙決定,無論如何還是應該和這個別扭的小表、他唯一的孿生弟弟道個歉的,不管究竟是誰對誰錯。
誰讓他是哥哥呢?偶爾吃點虧也是應該的吧。
如此思忖道,連笙閉上了眼楮,決定抓緊黎明前的短暫時刻微微地休息一下。
然而,事與願違的樣子——
閉上眼,萬籟俱寂。連笙可以清晰地听見連簫輕微的呼吸聲以及另外一種奇異的聲音——
一種嚶嚶嗡嗡的聲音。
那是夏夜中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東西——
蚊子,母蚊子。
眉頭緊緊地簇起。然而,連笙忍住沒有張開眼楮。隨便在地上撿起一根稻草,連笙沖著那聲音的方向輕輕擲出——嚶嗡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