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缺了連笙和連簫。
「耶?那兩個傻小孩還在那邊等啊。」一個美美的婦人望著空缺出來的兩個位子,驚嘆道。
這位美婦人正是連家的當家主母,連家七兄弟的老娘是也。
「是啊,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四做事情一旦鉚上了就不會收手的。」二十五歲的連家老大連耆回應道。
「那是他笨。直腸子一條,腦袋都不會打彎的。」連家老二——十九歲的連洹面無表情地說道。
「去喊他們一下吧。」
「喊了也沒用。你以為他們會乖乖地回來嗎?」連洹一針見血地指出事實,否決了十五歲的連家老三——連禾的提議。
「嗯,也對,那我們先吃吧。」美婦人發話,轉而又將矛頭轉向了自己一言不發的丈夫,「喂,你倒是說話啊。別人在商量事情哪,別只曉得逗兒子玩!」
放下手中喂飯的筷子,將五歲的連茫和三歲的連茼一起抱在懷里,他沖著妻子微微一笑,笑容中夾雜著無奈,「我不是正听著嘛。」
這一笑,笑得她再度神志不清,口不能言。過了好半晌,她才將視線從他的笑靨上調了回來。輕咳兩聲,妄圖以轉移話題在孩子們面前掩飾自己的臉紅,「笙兒和簫兒處得那麼好,干脆以後就讓簫兒嫁了笙兒算了。」
「可是可以啦。不過,畢竟對外宣稱他們是孿生兄弟,這樣做也很說不過去……」停下喂飯的動作,看向妻子,他微微皺眉。而小小的連茫和連茼急切地拉著他的袖子,張著小嘴要吃,使得他將注意力又轉移回去。再度拿起了筷子給兩個小表頭喂飯,他一邊道︰「再說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將來的事情,誰知道呢?隨他們自己去吧。」
「也對……」美婦人托起了香腮,思忖道,「不過,簫兒到現在還以為自己是個男孩子。改日要好好跟她談一談才成。」
也不想想是誰害的?連耆暗中不滿。
都是這個寶貝老娘啦。當時說什麼非要生雙胞胎,結果只生出來連笙一個,大失所望後,天天在家里叫囂不下一百次,說什麼「下次一定要生個雙胞胎」,吵得爹沒轍。
偏偏湊巧的是,爹揀著了一個被遺棄在街頭的女嬰,就抱回來作為連笙的雙生子撫養,好讓娘過癮,也好斷了她生雙胞胎的念頭。
可他那寶貝老娘,偏偏堅持,說什麼「雙胞胎就應該穿的一樣,戴的一樣,打扮的都一樣」。于是將好端端的一個小女女圭女圭當作了男孩撫養。小小的簫兒從小就和笙兒打扮得一模一樣,加之生長在這個全是男孩的家庭中,行為也沾上了男孩子氣。而老娘,竟然就放他們錯下去這許多年。
別以為他不知道他那個寶貝老娘在想什麼,她明擺了就是布了一場好戲,想看看這對從小到大生活在一起的娃兒能不能配上對嘛。
笙兒和簫兒都好慘,被老娘設計上了。幸好被設計上的不是他,否則,他真的得把一輩子賠在老娘的玩笑上了。
想到這里,連耆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回過神來,只見老娘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小耆,你想什麼呢?」
「沒,沒……」忙不迭地否認,連耆低下頭吃飯。老娘似是穿透人心的眼神,看得他全身冒汗——
他好慘。作為連家長子,這對活寶夫妻的大兒子,沒人會慘過他的。就算被設計了的連笙和連簫也不例外——沒人會慘過他!
他不要娶老婆生孩子了。萬一娶到娘這種人……
打了個寒戰,連耆選擇忽視老娘饒有興味的眼神,埋頭于飯碗之中。
三天.他們足足等了三天,才迎來了所謂的「天災人禍」。
不,「天災」倒不是,用「人禍」形容比較恰當——
那是一群好事的丫鬟們,嘻嘻哈哈地一起打鬧著步入主花園來——
「咦?四少爺,五少爺,你們這是在玩什麼?」看到兩個孩童並排地坐在小凳上,望著牆角一株白梅發呆,為首的丫鬟珠兒止住了與同伴的說笑,驚異地問道。
「珠兒姐姐,我們……」
痹巧的連簫有問必答,剛想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給她听,卻被連笙打斷了他的話頭︰「沒什麼事。」
冷冷地道,連笙緊緊抓住了連簫的小手。他始終對這個丫鬟沒什麼好感,可偏偏簫兒就是一口一個「姐姐」地叫喚著,喊得親切。
看連笙面色不善,珠兒也不多言。她知道這個四少爺一直對她沒什麼好臉色,可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說來奇怪,連家有錢有勢,連府里也有不少的丫頭,可大多都只干些燒飯打掃的雜事。而連家七個兄弟,自小開始,沒有一個是有丫頭照應著的。這與別的大戶人家相比,是蠻奇怪的。
然而,偏偏這五少爺出生後,夫人便找了她來,讓她多多注意一下五少爺,沒事情和他聊聊天什麼的。
和小孩子有什麼好聊的?原先她曾經如此不滿地嘀咕道。不過,相處下來,發現這五少爺連簫乖巧得緊,不像別的小男娃一樣動個不停。與他聊天,他總是靜靜地听。不管懂不懂,他絕對不會因為感到厭煩而吵鬧不休。久而久之,她也就喜歡上這個小男娃了。
可是四少爺連笙,那個五少爺的雙胞胎哥哥,卻始終對她抱有敵意。每次見到她和五少爺說話,他總是想盡借口將連簫帶走,活像她會吃了他的五弟一樣。
也不多說什麼了,總而言之,一句話,這個小小的四少爺看她不順眼就是了。
珠兒微微地嘆一口氣,將注意力從兩個孩童身上轉移到了他們身後的那株白梅上。
「好雅致的白梅!」
珠兒輕嘆,轉而回頭看向同行的丫鬟們,只見她們的目光也都被這淡雅的白梅鎖住了——
「那,不如我們摘幾枝吧。」
有丫鬟如此提議,得到其他丫鬟的紛紛贊同。
姐姐們不怕變丑嗎?
連簫如此疑惑到,轉而看向連笙。只見他雙眉緊鎖,冷冰冰地看著丫鬟們的動作。
丫鬟們伸手去摘那白梅,剛剛撇下一枝,就听小小的四少爺吼了出來︰「住手!」
人雖小,可是這一吼卻帶著天生的魄力,讓丫鬟們嚇了一跳,不自覺地緊張起來,手一抖,將那剛摘下來的白梅掉落在雪地上。
「一草一木皆為生靈,豈容你們隨意踐踏!」
搬出了爹的教訓,加之本身就看不慣這些丫鬟們所產生的怒氣,連笙語氣嚴厲,說出的論調竟不像是十歲孩童所能說出的。
雖然對方是少爺,但被一個年僅十歲的孩童教訓了一頓,丫鬟們心中不免覺得怏怏,一起不悅地退出了主花園,一邊暗暗嘀咕著。他早干什麼了?非等她們摘下一枝梅花才叫她們住手。難不成他才這點大,就知道捉賊捉贓了嗎?
她們哪里知道連笙的心思。他是看好了等著她們摘下一枝的時機,才出口制止的。給簫兒的,一枝也就夠了,若是為此重傷了這株白梅未免不忍。看那些丫鬟們人人伸手去折,完全不知愛護,這令他氣憤。
直到那些丫鬟們遠去,再也望不見身影,連笙才拾起地上的那一枝白梅。然而,卻見雪地上有一朵小小的梅花散落,顯然是在剛剛丫鬟粗魯的動作中被弄掉下來的,他也輕輕將它一並拾起。
連笙輕柔地撢去梅枝上面的殘雪,將它交到連簫的手中,嘴角綻開溫和的笑容,「簫兒的梅花終于等到了。」
「簫兒不要了,四哥拿去。」連簫認真地道。
看著他這樣認真的表情,連笙的笑容更加燦爛,「簫兒乖。四哥不需要。如果要看的話,到簫兒的房間看不就好了……」
一邊說著,連笙一邊將那朵散落的殘梅別在連簫棉襖的盤扣上,讓那小小的白梅映上連簫凍得紅紅的臉蛋。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連笙再度溫柔地笑起來,牽起了簫兒的小手,拉他向簫院走去——
……
居高臨下地看著連笙和連簫遠去的背影,美婦人的唇邊揚起了難以捉模的笑意——
呵呵,她果然安排得沒錯!那兩個小子,怎麼看怎麼配呢。笙兒如此佔人家的便宜,要是將來他不娶簫兒,她做娘的非壓著他們拜堂不可!
就只有她那個木呆呆的丈夫,還看不出來氣氛,還皺著眉說什麼「倫理」!簡直就是白痴一個!
「哼。」美婦人冷冷一笑,「我就不信我搞不定他!」
罷剛踏進庭院拱門的連耆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光景——
他的娘親大人單手扶膝坐在高高的牆頭上,目光凶狠,一臉邪氣的笑容。
連耆腿一軟,哭喪下臉來,「天哪——娘,你爬上牆頭做什麼啊?」
幾天之後,當那枝養在瓶里的殘梅完全凋謝,連笙拉著連簫再度來到平日里不常來的主花園里。
輕輕將那殘枝放在白梅樹下,用雪將它覆蓋起來。連笙雙手合十,微微祝禱。而連簫也學著他的樣子,感謝這枝殘梅曾經為他們帶來的美麗和清香。
就在他們準備回去的時候,卻看見娘笑得一臉燦爛地走過來,輕輕道︰「簫兒,娘有話想單獨對你說。」
「簫兒,你是抱來的孩子。」
美婦人開門見山地說。而小小的連簫一下子還不能完全理解,只得呆了一呆。
看他疑惑,美婦人決定詳實地解釋給他听︰「呃……怎麼說,其實簫兒你並不是娘的孩子,是你爹揀來的。所以,娘並不是你的親娘,爹也並不是親爹,而你的哥哥弟弟們,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
呆了半晌,連簫才明白過來剛剛娘在說什麼。
簫兒是揀來的孩子。娘不是親娘,爹不是親爹,那……
「那……四哥……也並不是簫兒親的四哥……」
連簫抖著聲道,引來美婦人沖天上翻了一個白眼。
這小子,竟然不知道關心爹娘,就想著他四哥。唉——她做娘的,帶了他這麼久,還沒那個毛頭小子有吸引力,真是悲哀啊!
「那……四哥……會不會不要簫兒了……」
淚水在連簫的眼眶子里轉了一圈又一圈,終于掉落下來。連簫傷心地哭出來,一把撲進美婦人的懷里。
「哼——他敢!他要是敢不要咱們簫兒,老娘我剁了他!」
美婦人冷冷地哼一聲,使得連簫停止了哭聲,抬頭望向她,「真的嗎?娘幫我?可是……」可是,他並不是娘的兒子啊,但是四哥是……娘怎麼會幫他呢?
讀出他的想法,美婦人微微一笑,「簫兒,你想歪了。雖然娘不是生下你的親娘,可是娘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比起老四那個臭小子,娘喜歡簫兒多了。其實,是不是親生的,根本就不重要嘛。」
止住了淚水,連簫望著她,呆呆的,顯然還不能完全理解過來——既然不重要,那干嗎還要告訴他?
「呃……這麼說吧,」將連簫抱在腿上,轉了轉眼珠子,美婦人想了想繼續道︰「其實告不告訴簫兒這件事情,對爹娘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可是娘還是要讓簫兒知道這個事情,並不是說娘想指出你的不同,也不是想讓你從此之後就疏遠娘,疏遠爹和哥哥們。呃……怎麼說……簫兒,你喜不喜歡你四哥?」
「喜歡。」連簫老實地點頭。
「那你想不想嫁給他?」
「嫁?那是什麼?」連簫呆呆地看著他娘。
「耶?珠兒沒跟你說過嗎?我還特地讓這個多嘴的丫頭跟你多說說話,好讓你間接地知道一些女孩子的事情。」美婦人撇了撇嘴,顯然不承認自己還有失算的事情。
知道女孩子的事情做什麼?連簫疑惑。
「呃……簡單地說,嫁就是兩個人結婚然後生孩子,就我和你爹一樣。」
「那個……簫兒知道了……珠兒姐姐有跟簫兒說過,她說簫兒以後會娶老婆,結婚。」
娶老婆?看來那個珠丫頭並不聰明嘛。簫兒明明是這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子,她都看不出來。不知道那個丫鬟的眼楮長在哪里了。
不滿地嘀咕著,美婦人顯然沒有將自己這麼多年將連簫當作男孩撫養的錯誤放在眼里,「呃……就是她說的那個啦。不過,娘不是讓你娶老婆,娘是說,讓你嫁給笙兒當他的老婆。你干不干?」
「可是,‘老婆’不是女的嗎?」
連簫瞪大了眼楮,疑惑地問。
「……」
美婦人傻了眼。這個時候她才發覺過來,她忘了將最重要的事情說出來,「簫兒,你就是個女娃啊。」
「……」
呆了半晌之後,連簫才弄明白他的娘到底在說什麼。
「呃……怎麼說……就是娘一直把你當男孩子養,但其實你是女娃兒,和你四哥是不同的。」說到這個分上,美婦人突然覺得有點心虛。那個……害簫兒當了那麼多年男生,到現在還鬧不清自己真實性別的罪魁禍首,好像就是她自己耶——
「娘告訴你這些,就是想說,因為你不是爹娘親生的,而且又是女孩子,所以,兄弟中你要看上哪個就直說啦!做娘的就算押也會把簫兒看中的人押去拜堂的。反正,簫兒一直就是連家的人,嫁在連家一輩子在這兒最好啦,也省得做娘的給你操心。呃……不過簫兒要是真的看上了外面的小伙子,那娘也支持就是了。不過私心里娘是希望你就在兄弟中挑一個啦——要是你說想嫁你四哥,娘今晚就做主給你們先定了親再說!至于你爹,哼哼,讓他靠邊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