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介打電話來確認︰「林先生,您在山上的別墅確定要出售嗎?」
林墨陽臉上的表情一凝,「是的,你們看著辦吧!」
幣掉電話,他看著桌上堆滿的文件,忽然心生了煩躁,打開抽屜,原本放著雪茄的精致木盒空無一物,伸手在身上模出一包煙,居然也是空的,將煙盒在掌心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林墨陽雙手捂住臉,自覺有些狼狽不堪,他這到底是怎麼了?
心里反復問著這個問題,卻找不到令他滿意的答案。
扣門聲響起,林墨陽打起精神,「進來。」
陳秘書抱著一堆文件進來給他簽字,看著一張張白紙黑字,林墨陽有一種幾欲崩潰的憤懣。
她呢?
是否有一天,她會以和他相同的姿勢,去與另一個男人締結一世的婚約?
「嘩——」鋼筆劃破紙張發出微微刺耳的聲響。
室內的老板和秘書均有些怔愣,陳秘書反應過來,忙微笑著說︰「我再去打印一份。」
林墨陽點頭,「麻煩你了,這些文件都給黃經理送過去吧!他簽字和我簽字是一樣的。」
呃——「是。」老板不是要親自坐鎮本市分公司嗎?怎麼現在又好像並不太想管事似的?
林墨陽站起來,「我有事先離開了。」
「是。」陳秘書怔怔地看著林老板離去的背影,老板到底是為什麼心血來潮要留在本市?
……
敝怪的!
開車到山上的老別墅,這別墅是民國時期建造的,以現在的眼光看是有些簡陋的,但偶爾置身于此,難免有滄海桑田之感。
那麼多年過去了,這房子還在。
他的祖父祖母曾經在這里住餅,他的父親母親曾經在這里住餅,他和小晨也曾經在這里住餅。
昨夜大雨傾盆而下,他忽然就想起了這所老別墅,想起了這所老別墅里曾經有過的抵死纏綿。
他一時心焦氣躁,也不管才凌晨兩三點,打了電話給中介,要求將這所別墅給賣掉,虧得人家看他林大老板的面子,唯唯諾諾,也難怪今天上午又特意打電話來詢問一次。
推開縷空雕花的鐵門,刺耳的吱呀聲劃破山中的寂靜,被擦得黑亮的名貴皮鞋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仿佛可以看見道路的盡頭,那個身穿純白色束腰連衣裙的女孩子,巧笑嫣然。
「林墨陽,我們月兌掉鞋子吧,這樣可以給腳底板按摩。」
扭開大門,那個女孩子跟在他身邊,絮絮叨叨地和他說著話。
「為什麼你要留長發?真討厭,留長頭發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比女人更美麗?」
……
「我?」女孩子微微抬著下頜,「如果你把我給比下去了,我才不要當你的女朋友呢!多傷自尊啊!」
……
他不由自主地彎起唇角微笑起來,扶著樓梯扶手上樓,二樓左手邊第二個房間是主臥房,最里邊的,是她曾經住餅的客房。
他以為他會想看看這所房子現在的模樣,最終卻只是打開了那一扇曾有過她的房間的門,屋內的擺設這麼多年都沒有變過,正中的大床,靠牆壁的大衣櫃,還有那扇破碎過後新置了玻璃的窗戶,林墨陽走到床沿坐下,床是老式的繃線床,此時發出吱吱的聲音。
那天晚上,就在這里。
天雷引動地火,他們完成了最初的結合。
林墨陽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如果,如果……
他想一想都覺得難受。
手指伸入口袋,卻發現想要找的煙盒早就因為空掉而被他扔掉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對煙草的需求大到離譜的程度,可是他控制不了,他雙手掩住面孔。小晨,你可以給我一個答案嗎?
可是他才發現,他其實並不敢去追尋那所謂的答案。
扁潔鑒人的天青色大理石地面上倒映著牆壁上懸掛著的水晶燈,華光流轉,幽藍沉靜,大提琴發出如水的音律,坐在靠窗位置上的男人用手指輕輕打著拍子,忽而輕笑,對著他對面的女伴說︰「錯了一個調。」
他的女伴顯然並不像他一樣通得音律,頭也未抬,輕輕「唔」了一聲,算是應答。
男人面色微暗,「安晨,你不喜歡這里嗎?」
「嗯?」安晨抬起頭來,認真地打量了一下這間餐廳的環境,實在覺得沒什麼可挑剔了,除了那個她根本察覺不到的錯音。
「這地方很不錯啊!」她微笑,「你怎麼尋到這樣一方寶地的?」
那一線笑意,如黎明前的第一縷晨曦,如破曉時的第一道彩霞,美麗絢爛得讓人屏息。
張友東眼楮一亮,馬上打開了話匣子,說起了他尋到這處餐廳的經過,原本平凡無奇的遭遇,他舌爛蓮花,說得離奇又驚險。
安晨時而用銀勺攪動著咖啡,時而看向張友東,一雙秋水明眸中有著淺淡笑意,適度地表示她在听他述說。她少年的時候,總是在不停地說,想要人听她說,到了青年,反而無話了,多是在听別人說。
手機在手包里震動,安晨彎了彎唇角,「抱歉。」
張友東停下來,喝了口咖啡,然後看著安晨優雅從容的舉止,這女人,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是賞心悅目的。
可是這樣從容雅致的安晨,臉上忽然露出驚駭惶恐,血色頓失,未施唇彩的唇瓣如蟬翼般晶瑩欲碎。
張友東心中一緊,忙問︰「怎麼了?」
安晨卻無心應他,「在哪里?我馬上來。」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著。
見安晨有些失魂落魄地向餐廳外走去,張友東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沒有開車,我送你。」
安晨微怔,明眸中仿佛籠了一層輕煙,「好。」氣若游絲。
認識了四年,若即若離地交往了半年多,安晨一直是淡雅得體的,這樣的脆弱易折張友東還是第一次看見,心中憐惜非常,到底是女人,總還是需要個男人照顧的。
仁心醫院
入目的白讓人心生肅穆不安,一路上安晨都緊抿著菱唇未曾開口向張友東解釋過一句話,張友東心中暗想,不知是誰忽生了事故,讓安晨擔驚受怕至此。
急診室外面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十幾歲的少年,其中一個張友東是認得的,正是安家的少爺安晨的弟弟安景樂。
「姐,可瑞是RH陰性血,醫院的血庫里不夠。」
簡單明了。
可越是簡單明了,越代表了事情的嚴重性。
安晨只覺得兩條腿都軟了,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張友東忙攙扶住安晨,讓她到旁邊的長椅上坐下,「安晨,你不要急,總是有辦法的。」他勸慰著,可是話說出口,自己也覺得有幾分不痛不癢的成分在里面,他皺了皺眉,站起身,「我去問一下醫生。」
張友東自告奮勇離開後,安景樂滿臉愧疚,「姐,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可瑞。」
安晨搖搖頭,不關景樂的事,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是她的報應來了。
「……過馬路的時候……姐……」
她听不到,她什麼也听不到。
同樣也是這樣花白的一片,刺得人眼楮生疼,她走向小小的嬰兒床,睡在里面的小東西多丑啊,小貓一樣大小,渾身皺巴巴的,像個外星人,這個小敝物是從她的身體里出來的,從她的身體里出來的……
她伸出手,手指纏上他小小的脖子,他好軟,軟得像堆肉。
好丑陋,好惡心。
「你在干什麼?」一聲輕斥嚇得她急忙松了手。
她在干什麼?
「媽媽!」她听見自己呢喃。
媽媽走過來,眼神冷漠,「小晨,你累了。」
她點頭,是啊,她累了,她好累了。
這個小敝物在她身體里長了十個月,然後她那麼辛苦地才將它分離出來,她累得不行了,已經崩潰了。
「媽媽,媽媽……」她掩著面孔哭泣起來。
媽媽臉上露出憐憫,輕輕將她抱入懷中,「小晨,沒事了,沒事了,不要怕,我和你爸爸都在你身邊陪你,你不要怕。」
「媽媽,媽媽……」
沒有這個小敝物就好了,沒有就好了。
為什麼會這樣?那麼多人都偷食了禁果,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為什麼懲罰要降在她身上?
……
「安晨——」
「姐——」
旁邊不停地有人在叫她,安晨半晌才回過神來,神色憔悴,「醫生怎麼說?」
張友東回答︰「最大的問題是缺血液。」
安晨輕輕點頭,不知是哪來一股力道,支撐著她站起來,向窗邊走去,她的神志像一縷游魂漂浮在空氣中,怔然看著那具身體做著一個個簡單的動作。
連她自己都覺得吃驚,原來她竟然可以這樣強大。
「喂?」
電話那頭傳來陌生的男聲時,安晨有些恍惚,即使同在一個城市,她有多長時間沒有見過他了?
從高中到大學,從少年到青年,時間在流逝,他們都在變化。
啊,她記錯了,不久前她還去過他家里接可瑞,是和他說過話的,原來是已經見過的啊!為什麼她竟然恍如隔世般未覺?
喉嚨有些干澀,「請問是林墨陽先生嗎?」
「我是,請問你是哪位?」疏遠客氣的音調。
呵——
縱使相逢應不識。
原來有一天,他們在電話里相遇,彼此都不再認識對方的聲音了。
原來真的是有這麼一天的。
她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我是安晨。」
那邊呼吸一滯,頓了一頓,聲音低沉喑啞︰「有事嗎?」
安晨終于再也忍不住,不再客氣,直入正題︰「我記得你是RH型陰性血,對嗎?」
「……嗯,是。」她還記得他的血型,他可以引申地想到一些別的嗎?
林墨陽話音剛落,安晨已經搶道︰「林墨陽,我佷子可瑞出車禍了,他是RH型陰性血,請你救救他。」
林墨陽胸口剛起的一點溫情,頓時被燒熄得無影無蹤,他忽然覺得要開口說話是一件那樣困難的事情,仿佛喉頭被塞了一塊破抹布,「可瑞和我一樣是RH型陰性血?」
沒有听出他這句話中的重音所在,安晨急道︰「我求求你救救他。」
林墨陽一怔,握住電話的手不可抑制地發著抖,她求他?
那個孩子,明明是他們的骨血,可是現在她求他?求他去救他的兒子?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嗎?
安晨,安晨……
隱忍到極致,握住電話的手背綻出青筋,她到底要將他置于何地?
「……在哪里?」
「仁心醫院急診室,請你快點好嗎?」
他沒有說話,直接將電話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