廝殺終于停息,行宮的大殿上悄無人聲。
血從劍尖滑落,吻向光潔的地板,綻開一朵妖艷的花。
那個人,是死了吧?勉強站著的四個人心有余悸地想。喝下毒酒,猝然遇襲,他竟有余力反擊,趙氏十大勇士,死六傷四。如果不是主公的一劍,死的人還會更多。
他就躺在那里,身上十七八股血同時向外涌,身下的血泊緩緩向外擴張。
他已經死了,卻沒有人敢動,也沒有人說話。陰森的大殿上殺意漸消,血腥味濃了起來。
意識載浮載沉,模模糊糊的找不到方向,好冷,快死了嗎?想到死,頭腦忽然清明,感覺也敏銳起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撕裂般劇痛,身子越來越冷,呼吸聲,心跳聲,血流出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著。原來人身上的聲音可以組成很好听的樂曲,見到雲蕭一定要和她說。呵,恐怕是見不到她了。寒意漸漸逼近胸口,意識已經游離身外,連動動小指頭都不行。
趙毋恤蓄謀已久,代國亡定了,但那好像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只是雲蕭會難過吧。
羽,我最珍愛的,只有你和弟弟。我曾說過要守護毋恤一生的,卻來了這里。羽,答應我,不要傷害他,好嗎?
赫連羽很想苦笑,卻扯不動嘴角。雲蕭,答應你的事,我畢竟做到了,如果非死不可,又何必搭上你愛的人。
依稀間,仿佛看到了年華漸去風姿猶然的雲蕭,和自己並馬馳騁共度風雨的雲蕭,撫琴的雲蕭,品茗的雲蕭,燈下含羞帶澀的雲蕭,最驚艷初見時明眸皓齒婉轉一笑的雲蕭。
擁有你這許多年,我很幸福。
又有人走近了,白衣不沾塵,神色中卻有些憂傷。雲蕭?想抬手抹平她蹙著的眉,卻發現她漸行漸遠,終于變成白茫茫一片。
毋恤走上前來,正好看見那人咽下最後一口氣。嘆息一聲,彎腰輕輕合上他的雙瞼。
這個人,是奪走姐姐的人,是自己恨了四十年,立志要殺死的人。但他死了,卻沒有想象中的快樂,反而有些空虛和憂傷。短短幾天的相處,竟生出一種相惜之意。赫連羽,雖然是個狄人,天下配得上姐姐的也只有他吧。
那一劍,我雖然刺中他,他也可以傷我的,為什麼他會停手?
可惜,我不得不殺你。
站起身,走上高台。宮門打開,一個將軍模樣的人走進來,單膝跪地,稟告道︰「主公,代王侍從無一漏網。」
「好,按原計劃進行。」
「是。」
殿中又靜了下來,陽光無力地從宮門照進,驅不散其中的陰冷。毋恤望著地上一片狼藉和那四個人長長的影子,沒來由地一陣疲倦。
「厚葬他們,撫恤家屬。代王———也厚葬吧。」
襄子姐前為代王夫人。簡子既葬,未除服,北登夏屋,請代王。使廚人操銅以食代王及從者,行斟,陰令宰人各以擊殺代王及從官,遂興兵平代地。其姐聞之,泣而呼天,摩笄自殺。代人憐之,所死地名之為摩笄之山。
《史記•趙世家》
在那個夏日的午後,她手挽幼弟,見到面色冷峻如岩石的黑衣少年,那樣一雙隱隱克制卻依然熾烈如熔岩的眼楮,讓一向冷淡自持的心也起了些異樣的漣漪。
雲蕭在虛空里輕輕吻著他的眼楮,這雙暴烈的不羈的,卻有著最深沉的溫柔的眼,羽,我愛你。她的低語仿佛樹梢拂過的微風,甚至驚動不起女敕葉上的灰塵,他卻感受到了,抬起頭來,沖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漸漸透明,終于和她自己一起消散在燦爛的陽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