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羽猛地坐起來,是夢嗎?那樣清晰真切的感覺,怎麼會是夢?翻身下地,沖出帳外,仿佛打開帳門就會看到雲蕭在月下微笑。
然而沒有雲蕭,只有凜冽的冷風和深沉的夜幕。赫連羽心一沉,說不上是悲痛還是惆悵。侍衛上來跟隨,他揮手讓他們退下了。一人獨自走在寂靜的軍營,寒風送來刁斗的金石交擊聲,月光照在衣輕不蔽寒的征衣。人們都睡了,刁斗不會睡,它是軍營的耳朵,月亮不會睡,它是軍營的眼楮。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會放縱自己思念雲蕭。最初的悲慟過後,他似乎一直不肯接受雲蕭已去的事實,雲蕭怎麼會死?一閉眼她就在他眼前微笑,一呼吸滿鼻都是她的氣息,剛才更是听到她的呼喚,她怎麼會死?
仔細想想,萬丈懸崖,在任何人都是絕境,對雲蕭卻不一定,她那麼聰明,武功又高,能逃過七殺的出手,又怎麼會那樣輕易地殞身斷崖?也許她正在崖下等待救援,而他干了些什麼?打贏這場仗又有什麼好處?徒增殺業而已,雲蕭不會因此回來。
雲蕭,雲蕭,如果你不在,王位權勢又有什麼意義?一切成空。
一念及此,忽然有了一個決定。頭頂明星眨呀眨,像雲蕭的眼,仿佛在說︰這樣最好。
第二天天明,白明夷收到一份戰書,只有寥寥幾句話︰明日午時,戰場決斗,一戰決勝負,不死不休。
白明夷哈哈大笑,把戰書的內容說給部下听,笑道︰「虧他想出這樣兒戲的法子,我們還在過家家嗎?」
有人說不必理會,徑自發動攻擊,趁其不備,一定可以贏。
白明夷搖頭道︰「如果沒有防備他就不是草原雄鷹了。」嘆口氣,微微笑道,「以決斗決勝負雖然匪夷所思,近乎兒戲,不過卻是個好法子。終需有個了結,何必牽連其他無關的人。到最後人都死光了,有什麼好玩的。」
當下派使者回信說接受挑戰,又召集將領細細交代一番。
烏雲密布,從天邊緩緩推移過來,眼看又是一場大雪。太陽躲進雲層,地上驟然冷了許多,冷到人心里。雙方軍隊一萬多人,卻是鴉雀無聲,連馬的嘶鳴都沒有,只听得旌旗獵獵作響。
雙方主帥決斗定勝負,雖然聞所未聞,但狄人素來識英雄重英雄,骨子里的熱血豪情,並不因敵對而有所不同。有幸見證兩位英雄豪杰的決斗,關系又是如此重大,人人心中激動不已,為凝重的氣氛平添幾分肅穆。也有人想到兩位主帥為免多增傷亡而想出決斗的法子,不知有多少人得以保全性命,平安歸家,狄族勇士雖不憚于流血,但對兩位主帥的心地做法也是感念不已。
午時正,雙方胡笳齊鳴,眾軍吶喊助威,驚天動地,太陽也被震得露出一個角。忽然聲音頓止,雙方中軍裂開,眾將環星捧月般將主帥擁了出來。赫連羽一襲黑衣,手捧家傳寶刀,白明夷一身白衫,持的卻是劍,兩人在寂靜中緩步走向中場。各自行禮。
白明夷溫文笑道︰「我這把劍是南方越國名匠所制,用了最新的冶煉法,劍雖無名,卻是鋒利強韌之極。」
赫連羽一臉冷峻,簡潔說道︰「家傳寶刀。」
殺氣漸濃,太陽又不見了,旁觀的眾軍大氣也不敢出。
刀劍出鞘,赫連羽舉刀向天,白明夷斜刃向地,以示對對手的尊敬。一剎那間,兩人同時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往事,一起長大,同學同游,不知切磋過多少次,也不知聯手對敵過多少回,現在卻站在生死決斗場,不死不休,叫人如何不感慨萬千?兩人又同時意識到,對方心神已亂,正是進攻的好時機。
刀劍相擊,多年的友情終于煙消雲散,為王位,為野心,為一個女人。
兩人相交多年,熟知對方的一招一式並應對之法,于是不約而同決定不靠招式,而以快取勝。
身形展動,倏忽相交,倏忽分開,招式快速絕倫,往往不等相擊,又已變招,連著交手五十余招,刀劍竟未相交一次。
眾人看得目眩神移,目瞪口呆,草原雄鷹果非浪得虛名,白族少主可以與他對敵,自然也是大大了不起的人物。武功較高的將領則辨認著出招變招的來龍去脈,邊為自家主帥擔心,邊印證自身武學,以圖能有寸進。
到了後來,場中只能看到一黑一白的影子來回穿插,如風如電,不時有刀劍的光芒亮起又沉寂。場外眾人武功稍弱的,看得片刻,便覺惡心煩悶,只得低頭,但又不忍離開視線,感覺一有好轉,又盯著場中了。雙方將領也看不真切,連誰佔上風都看不出來,只能暗自咋舌。
赫連羽身在場中,只覺身前身後全是白衣劍影,看不清來路去勢,只能憑感覺出招,將一柄刀舞得水火不侵。白明夷也沒有佔上風的感覺,只覺黑衣刀光如狂風駭浪,隨時可以將他這風雨飄搖的小舟顛覆,只得隨波逐浪,趁隙進攻以自保。
不知交手多少招,兩人心意相通,知道這樣比下去,三天三夜也分不出勝負,一齊收手後躍,又上前交起手來。兩人的頭發衣袂無風自動,比的卻是內力。刀劍相擊,不是金石之音,而是沉悶雄渾的鼓音,站在場外听不真切,心卻隨每一次相擊怦怦直跳,抵受不住的人往往跌倒。
赫連羽內力稍勝一籌,白明夷善于借力打力,堪堪打個平手,誰也奈何不了對方。時間長了,兩人身上都添了無數傷痕,血霧絲絲灑出。不知不覺間天上飄下雪來,兩人內力激蕩,雪花進不得他們周圍,不一刻,以兩人為中心,三丈以外雪花落成了一個圈。
雪越下越大,漸漸成了鵝毛大雪,天色將晚,雖有雪色映襯,遠遠望去,仍顯模糊。兩人身形慢了下來,能听到彼此的喘息聲,事已至此,比的就是耐力而非其他了。
兩軍的火把點起來,把場地照得如白晝般,一黑一白的人影你來我往,攻擊招架完全不假思索,招式絲絲入扣,不像生死決斗,倒像是師兄弟在喂招練習,不時冒出一兩招殺招,均被對方有驚無險躲過。
現在的比試不如之前精彩紛呈,炫人奪目,但已到最後關頭,勝負就在頃刻了,所有人都目不轉楮盯著場上一舉一動。全神貫注之余,無人听到由遠及近的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