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飯廳里傳擺膳,是太老太爺的意思,八成老人家仍覺興奮,晚膳時直纏著三萌子說個沒停,又向前來稟事的方總管問個沒完。
陸世平服侍苗三爺用完晚飯後,陪他走回‘鳳嗚北院’。
院內,兩竹僮正在偏間小室備水給主子浴洗。
她見苗沃萌點杖走向內寢那張平榻,坐上榻後,低斂眉目似在沉思。
她沒去攪擾他,而是彎進偏間小室,幫竹僮們往浴桶里倒熱水。
「露姊兒,听說那賊是前兩天新招入府的雜役,在灶房院子做事的。」佟子見了她,小小聲說。莊宅里頭一回出這祥的事,老的、小的皆掩不住……興奮。
小夏搶道︰「才不是正牌的雜役,是那人乘機頂了咱們新入府雜役的缺,混了進來,他是冒牌貨,方總管那時招入的人可不是他。」
佟子用力點頭。
「對對,就是這祥!反正,嗯……就是這祥。所以那人混進來,然後知道事情瞞不了多久,干兩天活就動手了,雖然最後被發現,但到底潛進咱們‘鳳寶莊’了,所以方總管和護衛大叔們都青了臉了。」
陸世平沒跟兩個孩子多聊什麼,總覺得心里不甚踏實。
那人入‘九霄環佩閣’想找什麼?
那人今晚仍藏在這兒?
那人是誰?
備妥一切後,她率先走出,欲請主子進小室內浴洗。
一踏進連接內寢的那扇菱格拱門,她足下猛地一頓,氣息陡窒。
平榻上不僅苗沃萌一人!
那道高大黑影在他身後,一條健壯胳臂正橫勒他的頸!
她看不清那人長相,只見被挾持的苗沃萌面無表情,瞧不出驚懼。
一顆心瘋跳,都快跳出喉頭,她兩眼眨都不敢眨,下意識又走上前。
「別過來!」那黑影低喝。
不知對方身上有無利刃或其它足能傷人之器,又覺那人那只粗臂真真能一把勒斷苗三爺縴細的脖頸,陸世平不得不停下。
但,當那人接著慌張又道——
「總之你、你老實待在那兒,別、別過來……」
她听這聲音竟覺……耳熟?
熟悉的聲音?
似被一股無形力道當面掃中,她身子微晃,真已忘記呼吸,憋得臉都紅了。
她只覺唇舌皆僵,明明動不了,卻仍听到自己說話——
「你、你……師弟……」
***
苗沃萌踏進寢房,坐上平榻後,便覺哪兒古怪。
榻內似有異祥,他寧神側耳去听,此時若出聲招來竹僮或陸世平,怕是連帶他們也將受制,甚至受傷。
正欲裝作渾然不知,然後離開平榻時,躲在榻內垂幔後的人已從身後欺上。
男的。
愛里的護衛們與學過幾套拳腳功夫的家丁搜遍里外,獨就漏了他臥榻這方幾尺之地。而躲在他苗三爺榻上的,竟是個男人?
欸,委實教人惆悵……
他內心兀自嘲弄,淡淡便問︰「閣下既做梁上君子,為何入寶山而空手出?‘九霄環佩閣’內的琴,沒一張入得了閣下眼界嗎?」
「我……我要‘甘露’琴!」
頗年輕的男子嗓音,推算年歲應與他相若。
苗沃萌頭甫動,橫在頸上的健臂勒得狠了,他氣息略窒,只得端坐不動。
「我這里沒有‘甘露’琴。」
年輕男子急聲反駁。
「你朦人!‘錦塵琴社’的侯管事說、說‘甘露’被苗家‘鳳寶莊’取走了。琴在你這兒!」
苗沃萌語氣無辜地解釋——
「沒騙你。我的意思是琴不在這寢房里,今日午後才將‘甘露’收放在‘九霄環佩閣’的藏琴軒內。閣下今早一訪琴閣,去得太早,此時潛進這兒要我交出‘甘露’,又來得太遲。這可如何是好?」
年輕男子似被他的「太早」、「太遲」攪得有些昏,吶吶不能成語。
苗沃萌原要再探探他底細,偏間小室那兒已有熟悉足音傳來。
那腳步聲徒蠕,愣住了,下一刻又踏近,因年輕男子的喝聲又再次停下。
然後,他听到她沙嗄喚出——
「你、你……師弟……」
笨住他脖頸的年輕男子渾身一震,瞬間化作石塊似的,動彈不得。
年輕男子喉中擠著碎音和氣聲,說不出話。
苗沃萌卻听那姑娘怒聲質問︰「你干什麼?還不把人放開!」
那陡狠的話鋒,就如她每每逆顏待他時那祥,被質問的人瞬時間會覺自個兒真錯,且錯得過分,對不起天地良心一般。最後……順她的意,乖了。
丙不其然,那只有力的胳臂很驚嚇地抽走。
年輕男人忽地跳下平榻,離他遠遠地,仿佛他全身浸了毒似的踫不得。
陸世平腦中思緒亂竄,瞪著那個蹦到跟前來的年輕漢子,內心驚疑不定。
逃是逃不掉了。
今日‘鳳寶莊’內外盡安了守襪待兔的人馬,這一出去,自投羅網。
既逃不掉,那、那能做什麼?
她僵硬的身軀終于能動,起腳便沖向外邊小廳。
她瞥見佟子小臉蒼白地杵在一旁,卻不見小夏,料想那機靈的孩子定是見事不對,已乘機溜出去喊人幫忙。
苗家的護衛們肯定一會兒便至。
她心里苦笑,明知此際想向師弟問明白、想跟苗三爺解釋清楚,根本太難,還是想搶這最後時刻。頭一思,她「砰」一響已關門落閂。
豈知她顫著手甫關好門,身後隨即傳來苗三爺的厲喚——
「陸世平!」
那一聲喚得她腦門陡麻,腸中如置冰炭,既寒且熱,一陣陣狂鬧。
她氣息促急,兩眼瞠得大大的,慢慢旋過身看他。
苗沃萌未持盲杖,穿了一整天的清素錦袍尚未換下,長身佇立在外邊小廳與內寢相接之處。
他玉面便似寒石,深淵般的美目冷輝顏動,即便失焦亦能劇心。
斃得她的心隱隱作疼,從里到外禁不住地發顫。
也驀然怒問——
「你還想故技重施,如當年那般困我于室,迫我承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