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葉音揮刀猛砍,為的是泄恨,可武藝分明比她高強百倍不止的律景鳩羅,卻突然轉攻為守,無論如何也不肯舉刀迎戰。
「你干什麼?瞧不起我是不是?」他的閃避不應戰,讓流葉音更加光火,霎時理智全失,只知窮追猛打。
律景鳩羅依舊沒反擊,只是一味地閃避著流葉音,直到流葉音因為氣過頭,沒留心腳底下的情況,踩著了方才被炸過的地面,就這麼一個踉蹌,踩空滑了下去。
「當心!」律景鳩羅連忙提步一跨,長臂往流葉音一抓,就這麼把她給揪住,讓她的半截身子懸空在巨大的地面裂縫上。
他原是想將流葉音給拉上來,可由于地面已被炸得松垮,處處易陷,因此當他往後一踏,想重新穩住兩人時,他所踩的地表也跟著塌了下去。
「啊!」
斑音在雜亂的戰場上揚起,流葉音只感到身子像是突然浮空,接著便與律景鳩羅一起摔入了光線越來越微薄的黑暗之中……
水流湍急,流葉音在水中載浮載浮,怎麼也掙扎不出水面,只能在急流之中,被卷著往未知的去向沖。
她分明就是會泅水的,但身子卻重到浮不上水面,盡避她死命地揮舞四肢,但依舊不斷地下沉。
那是流葉音在意識尚存時,最後的印象……
「咳咳咳!」一股惡心感迸發,伴隨著全身酸疼、頭暈腦脹,讓流葉音不舒服到了極點,甚至是咳出好大的聲響,就這麼把自己給吵醒了。
難受得宛如四肢與身軀要四分五裂般的疼痛,教流葉音不得不睜開眼,想看看自己是怎麼回事。
沒料到,她才一張眼,視線里便映入了一張令她感到陌生的臉龐。
自天空落下的光線突地闖入眼眸,令流葉音的視線有些模糊不清,可她依舊認清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與流火國人完全不同類型的面孔,輪廓分明而立體,曲線帶幾分凌厲,和流葉音最為熟悉的堂兄流鐵竟毫不相同。
這人,瞳仁黑而深沉,眸光卻與他的外貌不符,透露出過分外放的溫情,肌膚色調比起流火國人略深,直挺的鼻梁下是一雙薄透唇瓣,滲出幾許蒼白。
水珠掛在眉梢,沿著臉龐曲線下落,不時滴落在她的臉頰上,在四目交接之際,她瞧見這陌生男子的眸光里,竟流露出毫不隱藏的欣慰……
「你醒了?」渾厚嗓音好听得過分,像是扎穩根基的巨岩,端坐其上只覺安心而不畏懼。
「你……」詢問之音尚未出口,流葉音便覺胸口一沉,她微瞟一眼,這才發現她身上的盔甲早已不翼而飛,而這男人竟將大掌貼在她的胸口上!
「放肆!」流葉音臉頰赤熱地一怒,她揮打男人的手背,將他自身上甩開,高音扯裂了幽黑里的寧靜,「你在干什麼!」
她急忙撐臂起身,想閃開這個弄不清是否懷有敵意的男人,沒料到手臂剛揮動,腦袋便一片暈眩,讓她剛才的惡心感再度涌上。
「你先別動,靠著石頭躺一下比較妥當。」男子迸出略帶溫情的嗓音勸告著。
「你……」流葉音很想給他幾枚白眼瞪死他,責問他怎能這樣趁人之危,對著她模來模去,可偏偏氣一上來就昏頭、想吐,只得勉強壓下脾氣,先挨在身邊的大石上,半躺半休息,嘴里還不受控制地連咳了幾下。
縮著發冷又濕透的身子窩在石頭邊,流葉音越想越嘔。
原以為自己能給那個常勝將軍一點顏色瞧瞧,教他明白女人不是好惹的,卻沒料到居然落到這個下場……
想著,她忍不住往眼前逕自堆起枯葉干枝,並開始升起火堆的男人瞪去,眼一翻,怒問道︰「你該不是那個律景鳩羅吧?」
她當時跟那個男人可是近身在打仗,她掉下來的時候,那個男人也拉著她,沒理由她摔到這個搞不清楚是什麼地點的鬼地方而律景鳩羅卻沒事。
而且,雖然她與律景鳩羅都戴著盔甲,彼此認不得對方的臉孔,但這個男人的聲音委實耳熟,想來想去,九成九是月兌口而出說她是女人就避而不打的混帳東西了。
「是。」火光四溢,映出律景鳩羅完整的身影,他側過臉往流葉音瞧了下,「你認得我?」
他不是不明白自己威名在外,但流火國與他們懷國素無交集,在戰場上大家又都戴著盔甲遮去了面孔,他可不覺得自己能夠聲名遠播至此,讓任何人都能識出他本人。
「哼!」她怎麼會不認得?流葉音在心里嘀咕了幾聲。
堂兄流鐵竟都當著她的面介紹過他的豐功偉業,她也與他對仗過了,她還能不認得他嗎?
踫了個釘子,律景鳩羅也沒再自討沒趣,僅是邊往火堆里添加枯枝,邊續道︰「我想你大概不曉得我們出了什麼事,所以我簡單解釋一下……」
懷國與流火國初戰,對敵軍情況並不清楚,因此律景鳩羅事先詢問過當初居住于此的豐族人,詳細地調查過這一帶的地理情勢,才明白高地下方其實是個天然山洞,有湍急河水流經洞穴里,再順流而出。
所以他想出這個計謀,先詐退誘敵,再炸塌高地,如此一來便能削去敵軍先鋒勢力。
只是沒料到為了救流葉音,連他自己都跟著落入洞穴水脈中。
「方才落水時,由于你的盔甲太重,被水流一卷就難以浮上水面,所以你不但溺水,還一度斷了氣。」律景鳩羅把情況簡略說明後,又道︰「所幸施救得宜,你還是醒了。」
他說著,聲調里竟還含著幾分欣喜。
流葉音皺起眉,往四周打量了下,發覺他們兩人確實身處河流旁,這岸上到處是野林,看來他們是被地下水脈沖流至此了。
她的盔甲被散亂地丟棄在一旁,卻沒瞧見律景鳩羅的盔甲,想來在掉入河中時,律景鳩羅便已先將盔甲解開,免得被溺斃吧……
一思及此,流葉音不由得將眉繃得更緊了些。
啐!早知道她當時把盔甲月兌了就成,也用不著費盡力氣還浮不上水面,甚至最後還得讓律景鳩羅這個敵人救活。
懊死的!這好像是在嘲笑她,說她不只是打仗沒能贏過律景鳩羅,就連這點落水的常識都不及他。
「哼!我才沒你說的那麼嬌貴,嗆幾口水罷了,哪會斷氣?況且,如果我真斷了氣,哪還能救得回來?」不甘心的情緒在胸口打轉,流葉音抖著發冷的身子,重重哼了一聲。
「斷氣形同死去沒錯,但是在懷國東南一帶,有著比江河廣闊、比急流澎湃的海洋,那里的漁夫長年與大浪搏斗,早已練就一身自救救人的本事,能將溺死的人救活,雖然不是每次成功,但听說只要剛溺水、剛斷氣的人,別耽擱得太久,大部分都能渡氣救回。」律景鳩羅細細地說明著,不時地撿起樹枝往火堆里丟去。
暖暖火光襯得他一臉紅,黑透的眸里看來卻閃耀幾分燦光。
流葉音很不想與他靠太近,可他生起的火堆著實暖著了她冷到沒感覺的腿,讓她不由得偷偷將小腿肚翻了翻,假裝別過臉去,卻是為著烤一下自己冰麻的雙腿。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律景鳩羅將火堆撥了開,一小截火焰附在乾枯枝干上延燒著,他還留著心添了幾根樹枝,讓火圈的周邊往流葉音挨近了些。
「其實北槐人也是多數不諳水性的,當初國王四處開疆闢土,一遇上水攻,總是傷亡慘重,直到我們將東南領地納入懷國,我才找了漁夫,訓練軍里的士兵都得學會泅水、學著渡氣救人的功夫……」邊說,律景鳩羅斷了聲音,好半晌才苦笑的續道。「所以說起來,這回救你,還是我頭一回真的用這法子救人,也只是盡人事听天命罷了。」
流葉音听著他的解釋,沒為漁夫那招能媲美大夫術士的救人功夫感到訝異、敬佩,卻是先起了疑惑。
「你口口聲聲說渡氣救人,究竟是怎麼渡的氣?」這字眼,听來像是給溺死的人灌氣,好讓人死而復生,可說要灌氣……那不就只有一個地方?
流葉音秀眉緊蹙,緊盯著律景鳩羅的臉,心里的不祥預感益發強烈。
事情……不會像她猜想的那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