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眼楮睜大了,「這麼說,如果當初舅舅喜歡的是朱雀白虎青龍,也能召喚出來咯?」
「……」他無言以對,不由有些慶幸這種能力不是出現在真織身上,否則非天下大亂不可……她的小腦袋怎麼會蹦出這些他從未想過的問題的?
一陣急咳又襲上喉間,讓他免遭了真織的狂轟濫炸,因為她的注意力立即就轉移了,「舅舅,你這幾天咳得厲害,竟還坐在這里吹風!」
「只是一點小風寒。」春日淡笑,蒼白的兩頰因急咳浮上了一層潮紅。
「不行啦!快進去,我也隨你進去!」真織惱叫,流露出只有在面對這個舅舅進才會出現的關切。
春日睇著那雙小小的鳳眼半晌,方才綻出淺笑,「你可知若是隨我進去了,我定會要你練字?」
「練就練唄!」粉嘴一撇,她這個舅舅雖然不愛管她,但總也不會忘了拿自己的身體要挾她。她只是不愛練字而已,可不就代表怕了!
春日笑笑起身,突又記起︰「你還未吃早膳吧?我替你熱一下,總要吃些。」這個院落在春日家其他人的眼中幾近不存在,僕佣也特別怠慢,有時很晚才送早膳過來,好動的真織往往等不及就出去玩兒了。
「那些東西!」真織厭惡地皺起眉,「倒掉算了!」
穿著白襪的腳頓了下,他回眸,「不能這麼說,外頭有許多孩子便是因了‘這些東西’正在凍死。」
「知道了知道了。」嘖,放縱她自由的舅舅偏在一些事情上總要「教導」她一下,例如那只母貓,例如早點……他知不知道這些話配上他表情淡淡的臉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她小聲咕噥︰「你自己還不是吃得少少的……」然後剩下的全逼她包辦了,一開始她還以為這是他表達「慈愛」的方式,然而送來的膳點又不是不夠兩個人吃……他分明是拿她當垃圾桶!
春日听見她的抱怨,只是哂然一笑。
真織識的字已夠多了,但那只是靠了她的聰慧天資,一說到要勤練的書寫,她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坐在書桌前沒多久就不耐煩地擲筆,「煩死了!舅舅你當初怎麼會給我取了這樣一個難听又難寫的名字?」
「那不是我取的,是你乳母取的。」從在一旁研讀的春日抬起頭來。
「為什麼讓她取?」
「因為……」因為長輩給小輩取名,總不自覺地帶上自己的冀望,就如母親給他取的「遠」……他當初接下這個孩子時,便決定讓她月兌離任何人的影響,像野草般自由自在地生長。他不希望她背負上別人的冀望,所以請不相干的乳母隨意取了個名字。
听了他這番解釋,真織也不知明不明白,低頭抄了幾遍又不安分地東模西模起來。春日見慣了她這般好動的模樣,也不以為意,自顧看他的書,沒一會兒又被那小家伙打斷︰「舅舅,舅舅,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看向她遞過來的硯台,「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恨綿綿無絕期……上面刻的是一句詩,講的是兩個相愛的人生離死別,渴求再見一面卻不得的憾恨之情。」
「情?什麼是情?」
「情啊……」春日的眼不由移上真織凝視著他的率真鳳眼。她是皇室棄子,然而長得既不像姐姐也不像皇上,反而生了一雙暗國人少有的丹鳳眼。他常常不覺地長久凝望著這雙眼楮,仿佛……仿佛透過它們便看到了另一個人……
「情就是……起初只是單純地對那個人感興趣,然後目光變得不由自主地追尋著她……當你開始為那個人做出你原本不會做的事情時,就明白那便是情了……」他喃喃,聲音由純粹地為真織解惑轉為近乎自言自語。
無絕期嗎……到底也只是詩人夸張的浪漫罷了,至少,等他身死之時,再多的憾恨也就隨之消散無痕了。
他重拾思緒,對真織微微一笑,「這只是詩而已,對你而言還太難理解。」
「什麼狗屁詩?不過是一些好听的字湊起來的東西罷了!」一向妄自尊大的小女孩撇撇嘴,「短一些的我也會寫!」當真便在紙上歪歪斜斜地寫了幾個昊文。
她的昊文寫得比本國的文字還要慘不忍睹,春日細看了半晌才能辨認出來,「春日遠,伊……莫……離……」臉色不由微變,「後面這三個字……你從哪看來的?」
「從舅舅書架那本藍皮書上啊!」真織有些得意,「那是一個人的名字對不對?與舅舅你的名字是不是很配呀?」
原來是那本書……他澀笑,當年去昊國之時他帶的行裝並不多,又改不了嗜書的習慣,便向那個人討了一本書消遣,一直沒機會還她,卻也舍不得丟棄,就這樣帶了回來……
在滿架的暗國書冊中,那本昊文書確實容易引人注意。
只是胸口的苦意仍是消不下,原來過了這些年,他對她的名字還是這樣在意……
他輕咳一聲,「這幾個字並不壓韻,對仗也不工整,還有這個字不是寫成‘伊’……」聲音驀地頓住了——
春日遠,伊莫離……
春天縱使已經遠去了,那個人啊,也請不要離開……
可是他心中的那個人已經遠不可及,他生命中的春日也已回首不再了。
喉間驀地涌上一股腥意,他又爆發出一陣急咳。
絹紙輕輕翻動,那幾個字仍靜靜凝在那里,伴隨著這一年似乎越來越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