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萬籟俱寂,偶爾可聞一兩聲貓鳴犬吠。三道黑影迅速地躍出襄陽王府的高牆,速度之快,就連未眠的貓狗都未察覺。而就在三道身影躍出後不久,另外一道身影也溜出房門,背著一袋東西,往房間的另一方向鬼祟行去。
尹風羿環顧偌大的丁香林,問道︰「王侍郎家中的那個丫鬟可是叫做丁香?」
「是的!」
「那必是這具無疑了!」
「王爺,你能看出這丫鬟的死因嗎?」
尹風羿沉吟不語,擎著火折子的尹武又向前湊了湊,一閃一閃的火光映照這尹風羿分外凝重的臉。半晌,他才出聲道︰「是為人所害!」
尹文尹武不由異口同聲︰「為人所害?」
尹風羿點了點頭,補充道︰「而且是被虐殺!」饒是他驗尸這麼多年,被虐待成這個樣子的尸身倒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殘忍,如此的血腥,讓他的心沉甸甸的。
尹文瞟了眼腐爛泰半的尸身,探問道︰「王爺如何看出來的?這尸體爛得都已經沒有了形狀了?」
尹武白了他一眼,笑罵道︰「虧得你能問出如此白痴的問題,咱們家的王爺可是驗尸高手,只不過是腐爛大半,即便是全爛了,王爺也能看出!」
尹文哼了一聲,不滿道︰「又拍王爺的馬屁!」
尹武搶白︰「難道你說王爺不是驗尸高手?」
尹風羿沒有理會兩個下屬的友好互動,自顧自地說︰「尸體的關節多處斷裂,裂痕整齊,分明是鈍器硬擊至此,顱骨凹陷,也不難推斷出死者生前曾經被大力錘擊,另外死者的手指甲腳趾甲一絲也無,大抵是生前便被拔去,死者牙齒不全,不似月兌落!」正在玩笑的尹文尹武頓覺後脊背升騰上一股子寒氣,何等的血海深仇,才能招致如此的虐殺。
尹風羿蹲來,撥弄了尸體的牙關,竟然有什麼物件滑了出來。
尹武眼疾手快,拾了起來,尹風羿湊至火光處是只釵頭,展翅欲飛的一只鳳凰上飾以紅寶石做眼,鳳凰口中餃了一串珍珠,珠粒粒粒飽滿圓潤,紅寶石晶瑩剔透,鳳凰雕工精細,狀似價值不菲。
「丫鬟如何有這麼貴重的陪葬品?」尹文說出心下所想。
「由此斷定,死者被盜尸,絕對不會是因為盜墓中珍寶!」尹風羿端詳著手中的釵頭。
「對啊,盜墓者不可能放棄這麼貴重的飾物?」
尹風羿並不答話,只是扯下蒙臉的巾布,小心翼翼地把金釵包裹住。本以為五個人的慘死,案情已經夠毫無頭緒,偏又橫生枝節,丫鬟也是他殺,似乎這案情還嫌不夠撲朔迷離,這枚釵頭可能是唯一的線索。
「你們兩人將尸體重新掩埋,務必謹慎,別留下痕跡!」尹風羿返身便要離開。
「王爺——」哀怨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如何?」
「屬下們擔心王爺的安危,這夜深路險,還請王爺同屬下們一同回去!」
撇撇嘴,尹風羿對他們的借口懶得嗤之以鼻,眼楮危險地眯起,道︰「難道你們忍心讓本王同你們一起埋葬尸體?」
尹文尹武生生將月兌口而出的「是」字咽了下去,深更半夜提出要去驗尸的是他,提出葬尸掩跡的是他,苦哈哈地說要埋葬尸體的也是他,挖墳藏尸卻是他們,這這,似乎道理上講大抵是說不過去。
尹風羿故意忽略屬下眼中的希冀,故作為難地道︰「本王,堂堂的襄陽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掘墳葬尸,實在有失本王的威嚴,朝廷的體統!」義正辭嚴地說完,尹風羿都佩服他的言辭流利。
尹文尹武嘴角抽搐了下,不屑也大模大樣地擺在了臉上,是誰讓他們趁夜開館掩人耳目,是誰讓他們不露痕跡地重新埋葬,現在又是誰想起體統二字,是不是稍嫌晚些?
「呵呵,」下屬眼中的懷疑濃得讓人忽視不了,于是他不慌不忙地搬出另外一個理由︰「本王啊,有個見不得人的毛病,難道你們未曾听說?」
「什麼毛病?」他們王爺就算是被馬車從身上碾過也無傷大體,現在怎麼忽然得了痼疾?
「本王有潔癖啊,平日里見到血腥就會嘔吐不已,唉,本王也想愛惜愛惜自己的下屬,但是這身體不由人哪!」像模像樣地長嘆一聲。
尹文尹武的視線再度齊齊地聚焦在尹風羿的手上,不知道為什麼有潔癖的人為何還親手撥弄死尸?不知道怕血腥的人,為什麼會這麼的愛好驗尸?
尹風羿實在是很想擺一下王爺的尊嚴,但是奈何熟知他的心性的兩人實在未見得買賬,隨意地尋了一株丁香樹坐下,「那我坐在這看你們埋總可以了吧?」听他的口氣,仿佛是讓了多大的步似的。
尹文尹武相顧無言,攤上這樣的王爺,縱然你天樣的涵養,也能被他氣得活活吐血而亡。但也只得埋頭苦干,因為他們的惡質的王爺,唯恐他們再要求他做苦力,竟然立刻地閉上眼發出了鼾聲。
天將破曉,三人才頭頂曦光,身披疲憊,回到了襄陽府,誰想到,本該靜寂的襄陽王府卻已經熱鬧成一片。
三人大惑不解,隨手拉過一個僕人,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僕人興高采烈地解釋道︰「凌姑娘昨天獵取到了野物,今天早晨親自為大家烹飪,不光是為幾位留著,我們每個人都有得吃呢!」
昨夜,野味,烹飪,三個字眼在三人的腦海中盤桓不去,該不是那神測娘子尾隨他們去掘尸,取了段腐敗的胳膊或者是大腿來煮食?想起原來的蜘蛛和癩蛤蟆,三人不寒而栗。
「什麼野味?」尹風羿問得也有幾分膽戰心驚,生怕一不小心地應驗了他的猜測。
「這個嘛,蓉兒姑娘沒有說,小的再去瞧瞧!」僕人還沉浸在天仙般的凌姑娘為大家親自下廚的喜悅里,並沒有察覺王爺和兩位侍衛的臉色有異常。
「王爺,最近可曾與凌姑娘有過沖突?」尹武單刀直入地問,若是真只是王爺這座城池失火,他們這兩尾池魚只好趁早地逃遁,避避風頭。
「沒有。」尹風羿斬釘截鐵地道,他保證他發誓,他應該沒有惹凌琚生氣吧?
「尹文,最近可曾與蓉兒吵嘴?」尹風羿與尹武迅速地結成了同盟,逼問尹文道。
「這……」尹文的臉騰地變紅,吵嘴倒是沒有,不過,前幾日兩人在回廊里撞在了一起,彼此的唇倒是有剎那的短兵相接,只是不知道親嘴是不是吵嘴的另外的一種形式?
兩個人看到尹文的樣子,各自按照自己的想象去猜想,不約而同,做忿忿狀。
正在三人僵持之際,蓉兒甜甜美美的聲音傳了過來︰「王爺,尹武大哥,我們家小姐等你們很久了……」
獨獨被漏下的尹文,在听到蓉兒的聲音後,再度紅透了臉,視線也竭力地避開了聲源的方向。
蓉兒卻不理睬他們,說罷,徑自去了。
「這,是襄陽王府吧?」望著蓉兒消失的方向,尹風羿小心翼翼地求證。
「是啊!」這是襄陽王府,他們身邊的是襄陽王,按照道理來說,在這襄陽城里,最大的靠山就站在他們的身邊。
「我是襄陽王吧?」尹風羿再度求證。
「是啊!」
「那我為什麼覺得他們主僕二人才是真正的主人,我們才是真正的客人?」尹風羿再度問道。
懷著無窮的疑問,三人都陷入了思索,這變化到底是在什麼時候發生的呢?
懷著一顆忐忑的心,三人去了飯廳,等待他們的是一桌異常豐富的早膳,色彩搭配鮮亮,熱騰騰的湯散發著奇異的香氣,讓人不禁食指大動。尹風羿和尹文尹武都是勞累了半夜,不由得坐下,但是還是小心地先嘗了一下,果真,湯極鮮,菜味極美。三人一掃先前的疑慮,大快朵頤起來,尹文尹武嘴中也塞滿了食物。
「唔,冷故涼,則個廝甚麼揉?」尹武口中填滿了食物,含混了問道。
「這個呀,是蜈蚣肉!」快嘴的蓉兒大方地為其解惑。
「咕咚。」滿口的食物悉數地被吞咽了下去,三人對視了一眼,交換了眼神,果真是宴無好宴!
「蜈蚣?」尹風羿抖抖地問。
「不錯啊!」天真爛漫的蓉兒沒有看出三個人的不對勁。
呸呸呸,他們剛才吃的是五毒之一嗎?
「這道是翡翠檳榔釀蛇湯,這道是桂香蠍,這道千手觀音的主料是蜈蚣……」
還真的是蜈蚣,一樣都不缺。
「凌姑娘,不是說你昨夜獵取的野味嗎?」
「不錯啊!」凌琚笑吟吟地應承。
「那這……」尹風羿頗為委屈地指指滿桌的「五毒」。
「昨夜我與蓉兒睡下不久,便听得窸窣地響,起身一看,竟然是這些蠍子和蜈蚣之類的……」饒是她敘述得風淡雲輕,大家還是渾身汗毛直豎。
「我與蓉兒叨擾這麼久,無以為報,恰好又逢上那些野物,所以借花獻佛,聊表心意。」
「你們沒有傷到吧?」眼神直直地盯著凌琚,尹風羿急急地問。
同時響起的還有尹文的聲音,不過他的視線落在的是蓉兒的身上。
蓉兒不自然地避過尹文的直視,道︰「我們小姐什麼沒有見識過啊?以前我們在行走江湖的時候,舉凡天上飛的地上跑的,什麼都能拿來入口,區區的五毒又算得了什麼?」
尹武好奇地問道︰「凌姑娘測一字便得三錢銀子,這些錢應該讓你們生活豐裕才是,怎麼會盡是吃野味呢?」
蓉兒道︰「我們家小姐掙的銀錢,周濟貧苦的人,尚且不夠,又怎麼會有余錢去吃喝呢?料理野味,對于我們小姐來說只不過是小菜一碟,你們是沒有喝過我們小姐烹制的野菜湯,那才是天下一絕呢!」
這下換尹風羿熱辣辣的眼神投在凌琚的身上。
凌琚自然能感應到拿到熾熱的目光,輕道︰「實在沒有什麼大不了,行走江湖慣了,蛇蟲鼠蟻也見得多了。」
尹風羿的心又是一陣陣地鈍疼,怎樣的生活才能把她磨礪得從容到如此的不同?
似乎是能感應到尹風羿視線中的憐惜,凌琚任由心中異樣的情愫散開,夾起一筷子菜送至尹風羿的碗中,「五毒雖然各有毒性,但去掉毒液,都是滋補的聖品,王爺可嘗嘗,看凌琚的手藝如何!」
尹風羿順從地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