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汪承嗣的聲音︰「娘。娘。」
「承嗣?你不是回鏢局了嗎?」舒蝶宿將碗遞給李媽,目含不解地望向立在門旁的汪承嗣。
「可我在鏢局收到了一封信,所以又趕回來了。」
「什麼信不能等晚上再帶回來非得這麼急著送回來?」
「是舒蝶宿的信。」汪承嗣說著自懷中掏出信來。
舒蝶宿眼神一觸上「亡妹舒蝶宿」五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瞬間便失了神。這字跡,她再熟悉不過了。心心念念了十年,四處打探濟南舒家的下落,可娘家就像是失蹤了一般,任憑她用盡法子也找不到半點音訊,原以為家門已遭不測,卻不想杳無音信的娘家竟然來信了!
舒蝶宿睡在床上,靜靜注視著那攤燃盡後將整個房間送入黑暗的燭淚。蠟燭的熱淚已淌盡可她的眼眶卻怎麼還是止不住悲傷的溢出。整整十年,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梳著桃型髻不知人間疾苦的舒蝶宿了,可兄長在信中不時流露的卻是對她能「早亡」而得在天「盡享清閑」的羨慕。或許當初,她若隨著那場滅門之禍一起去了,反倒比今時今日硬是扮演著不屬于自己的角色要來得幸福。
哭得乏了,翻了個身,將整個房間如同整個世間般拋諸腦後。迷迷糊糊間,腦海中浮現起一張雍容慈祥的容顏。是汪大夫人,那個臨終前將希望鄭重交付自己的汪大夫人。
「大夫人,蝶宿不會辜負你的。哪怕再累……再苦……」漸漸地,睡意襲來。
身後,一道被月光勾勒出鮮明輪廓的黑色身影一路由門前行至半敞的窗下。黑影微微貓起腰,一個縮身,如變戲法般消失在了灑滿月光的長廊之上。
靶覺到有什麼東西握住了自己胸前的柔軟!半睡半醒間的人猛地睜開雙眼,只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正背光立在昏暗間。
是采花賊?!可是,人人都知道汪夫人不過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嫗,采花婬賊就算真是色膽包天也該去府內那些嬌俏丫頭的房間,怎麼會來自己這里?
「啊——」剛逸出唇的呼叫被厚實的大掌一把堵死在唇齒間。
「你……你不是汪夫人?」喑啞渾厚的聲音中透出一抹不確定。
「唔……」無法言語的人想掙月兌對方的鉗制,可誰想不僅未掙開那雙有力的厚掌,被掌上粗繭摩擦著的唇和胸反倒生出一股陌生的燥熱來。
「別動!」在黑暗中氣息漸漸沉亂的人猛地低聲喝道,舒蝶宿一愣,很快察覺到了空氣中那抹混沌,雙頰立刻變得滾燙。委屈、氣惱、羞憤伴隨著體內那陌生的燥熱匯成了一股復雜的混亂不斷在胸間堆積、攪動、翻滾,最終直奔雙眼,轉為一串晶瑩的熱淚由眸間流淌而出。
被這晶瑩燙到的人身軀一怔,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般,猛地收回了雙手。
舒蝶宿正因為他這突來的收手而想松口氣,卻只听「嘶」的一聲響,胸前只覺一涼,夜色中一抹亮粉色隨著那只疾收的手一起鑽出了被窩。
自己的肚兜!原來他並不是想收手,而是要扯去自己的肚兜。被中人不自禁地雙手抱胸以護住自己赤果的上身,心中的不安和惶恐如漣漪般層層擴開。舒蝶宿一雙如鹿般驚恐地望向那個在暗色中輪廓難辨的人,心中主意已定,他若再敢靠近,大不了咬舌來護住清白。
恰在這個時候,一陣清風吹散了浮雲,皎潔的月光頓時灑滿了屋檐,一抹折射透過敞開的窗戶探入到屋內。原本的一片昏暗就這樣清明成了一片。
房中各懷心事的兩人四目相對間,霎時都失了神。
瑩亮的秀眸中倒映著的是一位被黑布蒙住了大半張面容的男子,張揚的眉下一雙闃黑的瞳正幽幽打量著她。
闃黑的瞳底,深深印下的是那月色中梨花帶雨、雙頰染霞的一張嬌艷容顏。
她望著那雙深邃的瞳,不懂為何自己讀不到半點的猥瑣和不堪,卻看到了不該有的坦蕩以及意外。對方似乎看到自己的容貌之後很是意外。
「你……」舒蝶宿剛想開口,卻忽覺左肩一緊,再想說,卻半點也發不出聲音來了。
「姑娘莫驚,穴道在兩個時辰內會自動解開。在下誤闖了姑娘的房間,來日必當負荊請罪。」那蒙面人朝著舒蝶宿抱了抱拳,轉身一躍,如黑鯉般一下子消失在窗隙間。
他(她)究竟是誰?一汪月色下,無人知曉。
一大清早,包打听郭小六便立在了城門口清起了嗓子。七大姑八大嬸一看這架勢,便知道郭小六又有獨家消息了,也顧不得買菜、洗衣、打醬油這些事,由四面八方向郭小六所在地匯攏而來。
「我听給汪家送菜的錢阿斗說,汪家昨晚遭賊了。」郭小六裝作壓低聲音的神秘樣,卻以大家都能清楚听到的音量八卦著。
「什麼?振風鏢局大當家的府第也有人敢偷?」
「該不會像十年前的血洗一樣,又是遭了歹人的報復吧?」
「我看是沒長眼的毛賊。」
「呸!」
咦?眾大嬸大姑忽然停止了議論,「是誰呸我們的!」
一時失言之人已經靠著輕功走出了老遠。本能地壓了壓頭上的斗笠,五指已捏得咯咯作響。他堂堂一寨之主竟然被這些無知婦孺冤成了「沒長眼的毛賊」!包可惡的是,他何時偷過汪府的東西了。他從來只明搶明奪,偷雞模狗這等不帶種的事豈是他這種血性男兒會做的事。
思及昨晚,腦海中忽然閃出一張梨花帶雨的嬌美容顏來,那只闖了禍的右手也跟著不自覺地燙了起來。
懊死!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昨晚根本就是一個意外。一個老母雞變鴨,不,是老婆子變俏丫頭的意外。一個想掐脖子卻模到了胸的意外。一個想收手卻變成了扯去肚兜的意外。
「若水,若非因為你,我又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
一身紅色喜服的汪承嗣靜靜望著面前那堆得半人高的四個大麻袋,溫和的眸中帶著淡淡的不解。
「送禮之人未曾報上家門嗎?」雙眸探向身旁的家僕。
「沒。只說是送給少爺和若水姑娘的賀禮。」
「來人長得什麼模樣?」
「八尺多高。一臉的絡腮胡子,背著……」
「絡腮胡?」汪承嗣打斷家僕。
「嗯。差不多遮了大半張臉。」家僕邊說邊在臉上比劃著。
「我知道了。」汪承嗣微微點了點頭,吩咐家僕道,「你去叫兩個人來,把這禮物扛進去吧。」
「少爺,這里面到底裝的是什麼?」這麼實敦敦的四大袋子,金銀珠寶自然是不可能了,綾羅綢緞又不會這般重。
汪承嗣行至那麻袋前,俯身嗅了嗅,不由揚起了唇角,「是紅棗。」
「紅棗?那人送你和若水姑娘這麼多紅棗做什麼?」
汪承嗣淡淡一笑,不再言語。當然不會全是紅棗,由氣味來判斷的話,另外三袋中裝著的應該分別是花生、桂圓和蓮子。也虧這送禮的人想得出來,竟然送了自己和若水這麼一大堆「早生貴子」。
「可曾留意這送禮之人去了哪里?」汪承嗣忽然生出見對方一面的渴望來。
「沒。他扔下這些個紅棗就走了。」
走了?溫和的眸轉向門外那直通城外的寬闊大道,心中為這未能相逢而升起一抹淡淡的遺憾來。
銅鏡中,兩只桃型髻得意地左搖右晃著,發髻下是一張帶著甜美笑渦的嬌美容顏。
今日是汪承嗣的大喜之日,府內上上下下都忙著張羅準備,甚至連向來貼身不離的李媽都被差去監督禮堂的布置了。她這個幫不上忙又不適宜露面的「汪夫人」就這樣被遺忘在了房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她索性將流蘇髻改成了桃型髻,準備偷偷溜出門去買些冰糖葫蘆來吃。今個兒全南京城都只關心著汪家公子會將怎樣的女子由正門抬入,想來她從後門溜出去片刻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自門縫探出頭去張望了一番,果然整個院落都空蕩蕩的,所有人應該都聚在了前廳。有恃無恐地邁出了步子,卻猛然感覺到前方那罩住了日光的大片陰影。
抬頭,正觸上一對深邃闃黑的瞳。
「啊——」
還未來得及呼救,那男子已閃身移至舒蝶宿身後,右掌緊緊覆住了那乍啟的櫻唇。
「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濕潤的氣息將一抹低啞的聲音送入舒蝶宿耳內,那人俯首帖耳時,青色的胡碴恰好扎上嬌女敕的耳珠,激起的酥麻癢痛,像極了有意無意的挑逗。
舒蝶宿本能後退著想避開他在自己耳旁造成的曖昧不明,卻忘記了他正立在自己身後,這一退,整個後背恰好貼上了對方的胸膛,隔著薄薄的布料,彼此的體溫迅速地糾纏起來。
舒蝶宿驚慌地想拉開彼此的距離,貼著口鼻的掌卻以巧勁撥開了自己的掙扎之力。
這人究竟是誰?膽大包天到了在這光天化日、前廳賓客滿堂的日子潛入汪府還對自己如此肆意輕薄。簡直就是囂張至極!
「姑娘,你若答應在下不大聲叫嚷,我就松開手。」
舒蝶宿連連點頭,心中的緊繃隨著對方一點點松開手開始慢慢松懈下來。
呼呼呼。被大掌差點捂得透不過氣來的人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嬌俏模樣全然被那雙未曾離開過自己的黑瞳盡數收覽。
要知道這府內多的是美人。別說四大絕色丫頭,春顏、夏荷、秋嬋、冬雨個個是國色天香,就連今個兒的新娘子藍若水也是個標致到家的。他要是不認得路,自己可以免費領路。反正整個汪府上下,除了她誰不會兩下子。